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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感觉身体被掏空了

月城府衙门前的巷子名唤飞雪,城中百姓有句戏言,有事无事莫登府衙门,六月含冤负屈飞霜雪。

飞雪巷拢共一里长,沿途尽皆是茶寮酒肆,粮铺布庄,面馆菜摊,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巷尾是醉月楼,巷头是烟雨楼,而府衙则位于巷子正中间。不管府衙老爷是想喝酒,还是想喝花酒都极为便利。

很多人有了冤屈踏上飞雪巷,没走几步心中的冤屈就没了,因为这里会有很多人过来人传授一些血淋淋的经验教训,譬如一旦敲响那面满是灰尘的鸣冤鼓,击鼓鸣冤者的屁股就会开花。即便挨过了这第一道坎,若是没有如山的铁证,也会被府衙老爷轰赶出来,甚至还可能赔上些许银子,算是府衙老爷的出场费。

羊肉面馆里,江捕头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飞雪巷的两端,他不清楚那人到底会从哪边过来,只知道那人一定会在这里吃碗面,因为这家面馆的羊肉面是全月城最好的羊肉面。

等待总是令人焦灼的,尤其是靠着火炉边的人更易烦躁。

迎来送往第十个客人之后,面馆老板终于忍不住了,将面团扔在案板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江捕头身侧,挤出一张笑脸道,“捕头大人,您等的人还没到吗?我这能坐的地儿少,要不您……”

江捕头正欲抽出三分之一长刀,好让老板能再平心静气地多等等,一抬头,却看见了巷尾的那一道青衫,松开握着刀柄的手,和善地笑了笑,“煮面!拿出你最好的手艺招待我的客人,否则我就会变成你的克人!不是客气的客,是克妻的克,亦是克子的克!”

面馆老板身子一颤,看向面馆最里面的布帘,刚好瞧见布帘之后挺着大肚子的妻子那双脚,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立刻回到锅炉前,抓起案板上的面团,奋力地揉捏起来,声音略微有些发抖道,“大人请放心,必定不会让您的客人失望!”

江捕头微微点了点头,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竹筷,对称地摆在桌上,一双在自己手边,另一双在自己的对面。

片刻之后,那一袭青衫布衣来到面馆前,径直走到江捕头对面坐下,歪着脑袋看向江捕头,眨了眨眼睛道,“你在等我?”

“如果你来了,我确是在等你,”江捕头不急不缓地答道,“若你没有来,我便不是在等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来呢?万一猜错了,岂不是白等。”

“你已经来了,不用猜。”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来了?”

“我听说今早城主大人出了城,去了莲池峰与人下棋。”

“噢?这与我何干?”

“沈荣那厮属乌龟的,平素都躲在城主府里,轻易不会出门,更别说是出城门……而且他不会下棋,却忽然跑到山巅上跟人下棋,说明跟他下棋的人是一个让他不得不学会下棋的人。天底下,也只你棋痴师堰才能有如此魅力!”

师堰哈哈一笑,揶揄道,“沈荣那厮确实是个臭棋篓子,水平普普通通,可笑他自个儿觉得自己棋艺还挺高超的,真是普通且自信啊!我做了一个局,他以为我是棋子,实则他才是那颗弃子。”

“看出来了,是个心狠手辣的死局!”江捕头冷笑道,“刚来月城就搞出那么大一个雷,也不怕把你自己搭进去!”

“怕什么,咱们背后都有人,月城……”师堰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轻描淡写道,“小池塘耳,还能翻出什么巨鳄来。”

江捕头刚想要说些什么,见面馆老板端着两碗羊肉面走了过来,又将话咽了回去,拿起筷子,戳了戳桌子,板着脸瞟了一眼面馆老板,语气平淡地对师堰说道,“先吃面,肚子空落落的,说话都没力气,事情也就办不好!”

“两位慢用……”面馆老板本就善于察言观色,见此情景立马放下两碗羊肉面,而后快步回到锅炉边上,佯装一副忙碌的模样,竟连偷瞄江捕头二人都不敢。

江捕头将没有葱花的羊肉面推到师堰面前,自己端起多放葱花那碗吸溜起来,“尝尝,这是月城最好的羊肉面!”

“我知道……”师堰用手扬起几缕面碗上方的热气,轻轻嗅了嗅,“好香啊!比烟雨楼的女人还香!”

“你去过烟雨楼了?”

“还没有……这不刚到月城,得先把恩师交代的正事办了……唔,忘了问……不知锦衣卫千户大人来到月城所为何事,还穿着一身捕快服,这儿有什么大案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你想听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打住!我还想多活几年,那么多棋谱等着我去研习呢……只要你办的事情不和我办的事情冲突就好。”

江捕头眨眼间便将碗中的面条吸溜得一干二净,夹起一片漂浮在面汤上的羊肉,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如果有冲突你待如何?”

“几年不见,你还是这副德行,总喜欢把好东西留在最后……”师堰轻叹一声,也夹起一片羊肉放入嘴中,“若是真有冲突,那就只好请千户大人让一让了,否则耽误了在下恩师的大事,便是你们指挥使也保不住你。”

“好大的官威啊!”江捕头面色一寒,“锦衣卫所办之事皆为圣上钦派,你这话的意思是叫圣上让一让咯?”

“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在京都,别人怕你们,是因为你们身上的飞鱼服,”师堰卷起几根面条,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但这月城离京都足有千里之遥,你身上也没有穿着飞鱼服,还这么说话容易招祸。让一个人轰轰烈烈去死的法子……我有!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去死的法子……我也有!”

江捕头右手按在长刀上,剑眉一横道,“我可以让你现在就去死!”

“哎……”师堰放下手中的面碗,摇头叹息道,“你这鲁莽的性子怎么还是一层不变,也不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我敢坐在这里跟你吃面,就是不怕你杀,哪怕我现在把脖子伸长了让你砍,你手中的刀还是砍不到我脖子上,要不要试一试?”

江捕头额头渐渐渗出一粒粒冷汗,硬梆梆地吐出几个字,“当真这么自信?”

“省省吧,”师堰指了指面馆棚顶上方,继续吸溜起面条来,“我上头有人,你动不了我……”

江捕头看了一眼面汤上的倒影,肩膀一松,右手从刀柄上挪开,摸了摸脸上的两撇胡子,“都是从京都过来的,算是乡亲了,咱们还是互相多多关照的好,何必窝里斗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烟火铺的事情我已经帮你把屁股擦干净了,但也别太过火。”

“接下来……当然是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师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然后……明晚去烟雨楼逛一逛。”

“京都城里比烟雨楼好玩的地方多的是,我以为你还是先办正事比较好,早点办完早点走,也就不会和我要办的事情起冲突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本来我也觉得……只是今天在莲花泉池那边瞧见了一个女子,很有意思,也很有味道……”

“难怪你方才说烟雨楼的女人香……”江捕头将面碗中所有的羊肉片都加起来,一股脑塞进嘴中,嚼了几下,吞进肚里,吧唧一下嘴巴道,“你们这些风流才子就是花花肠子多,把心思多放在大事上不好吗?”咕隆咕隆又喝了几口面汤,从腰间摸出十枚铜板拍在桌上,拿起佩刀,站起身来,“不跟你闲扯了,我要去办我的正事,这顿我请,下次回了京都,你再请我吃顿涮羊肉吧!”

“真是会算计!”师堰也跟着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也罢,谁让我有求于你呢,这个亏我吃了……”

江捕头眉头微微蹙起,狐疑道,“你有求于我?”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吃你一碗羊肉面……”师堰轻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一件小事而已。”

“什么事?”

“带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你这会儿要去见的人。”

“你不能在府衙里杀人。”

“我有那么蠢吗?”师堰舔了舔嘴唇道,“先前在莲花泉池那边看得不是清楚,我想近距离地看一看,我想知道被恩师记挂了十年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江捕头思忖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府衙走去,“无所谓……左右他也不过是个快死的人,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师堰拱手道了一声谢,双手束在身后,悠哉游哉地跟着江捕头走进府衙大门。

正当两人刚走到仵作房门口的时候,满脸血污的申小甲推门而出,手里拿着一坨血红的东西,叫嚷道,“有喘气的没有?取个碗来!”

砰!师堰被房门猛地撞了一下,立时眼冒金星,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要怒声大骂几句,却瞧见了申小甲手里的东西,随即胃里一阵翻涌,哇地一下将先前吃的羊肉面尽数吐了出来。

申小甲盯着面色惨白的师堰,皱眉道,“你是何人?不知道府衙重地,闲杂人等免进吗!”

江捕头摸了摸无辜添了一道红印的额头,解释道,“他是我的半个朋友……”

申小甲轻轻地“哦”了一声,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这朋友有些虚啊,被门撞了一下就呕吐不止,感觉身体被掏空了……”

“是有些虚,”江捕头面带嘲讽地瞥了一眼师堰,一回头,终于看清了申小甲手里的东西,以及仵作房内的场景,干呕了几下,笑容僵硬道,“身体真真是被掏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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