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婢 第16节
柳煦儿思来想去,轻轻在她的后背上拍打,极有节奏,小声咕哝:“不怕不怕。”
“……”
被她当成小孩哄,安晟心觉好笑,本想推开的动作临时又改变主意收了回来,鬼使神差。正如她鬼使神差地向柳煦儿索求拥抱,汲取这些年来从不敢轻易奢望的温度与心跳。
安晟再一次跌入梦乡。
这一次不再被梦魇所苦扰,而是罕有地梦见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年少。
父母健在,真正的安晟也还在。
第26章 出宫 接到公主出宫的消息,林府上下翘……
此趟出行随从太多,又为了照顾两位公主的乘车舒适,导致行路速度极其缓慢。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眼见林府将至,梅侍官掀帘钻进自家主子的车厢,意外发现公主正支颐参在轼木上,看柳煦儿靠窗借光读笺纸,小声嘟哝的字眼可不正是咏柳的新赋么?
“这个读绦(tāo)不是(tiāo)。”读到错字时,安晟还给她指出来。
“哦,绦(tāo)。”柳煦儿学着又念了一遍,喜上眉梢:“公主,这样学字比我以前听夫子絮絮叨叨教书学得还快呢!”
“那你学了可别记不住。”安晟唬她,“下次要是念错了我就罚你。”
柳煦儿拍拍心口跟公主保证下次绝不会念错,安晟这才把靠在厢门边发怔的梅侍官叫进来:“林府到了?”
“快到了。”梅侍官来到安晟身边为她补妆,见她打呵欠,状作随意地问起:“这一路走得慢,殿下没多歇会,怎么让煦儿给您念起诗了?”
“睡了一觉,又醒了。”安晟向来浅眠,缺觉惯了,这会是听诗又听困了:“醒来发现这丫头活像作贼被抓似的偷偷摸摸捏着笺纸藏在背后,干脆随她去了。”
柳煦儿怪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公主被我吵醒了,可吓死我了。”
梅侍官的目光在她俩之间来回轮转,到嘴的话无声咽回肚子里。
接到公主出宫的消息,林府上下翘首企盼,等候着那从皇宫浩荡行来的皇家车仪。
翰林院大学士林忠甫清名在外,在学子当中颇享声威。今年的期集宴是早就定在他家办的,至于开宴的同时在一墙之外张罗女眷的游园赏花,则是约定俗成的必备项目。
往年多为各家女眷参与,今年则有所不同,长公主安晟入京了。
林夫人徐氏是在丈夫的授意之下递贴入宫邀请公主的。尽管安晟公主的身份敏感特殊,但这些年来今上从未亏待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用最好的,任由她在旧京贵安横行无忌,甚至几乎当成她的食邑与封地。
今上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底下的人心中虽有各种顾虑,但不妨碍他们维护表面的恭敬与和平。至少在太后健在的当下,在今上不吝于让她享有一切的眼前,没有人会主动招惹这位长公主殿下。
林府书香门第,得祖上庇荫,是座三进三出的宅邸。搁京城算不上特别富贵,但林家人丁不鼎旺,住人已是绰绰有余。
林忠甫有一妻两妾,正室嫡妻徐氏为他育有一子一女,长子三年前高中去了州府任职,女儿今年恰好及笄,徐氏正在盘算为她相门好亲事,故而今年期集开办在林家正中徐氏下怀,办也办得极为卖力。
此时林府门前聚起十来家眷,凤驾未至,林忠甫与妻子徐氏正在为接待公主的事宜低声交谈,余下的人闲着也是闲着,三三两两低声交头接耳。
“听说长公主模样极好,一入京便抢了‘上京第一美’的称号,也不知究竟该是何等绝色。”
李氏匆匆瞥过前方低声耳语的老爷与夫人,确定他们没往这边瞧,这才不冷不热与人搭了一句:“长得再好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连上京的边也没沾着,养在乡下地方没人管束,指不准成什么德性。这样的女人若非生在帝王家,寻常婆家岂敢要?”
更何况秦家那件糗事如今可是街知巷闻的京城笑柄,谁还不识安晟长公主的厉害?李氏不放心道:“我让你称病别出来你不听,听说那长公主贪欢好色,连寺里的僧侣都敢掳,她要是盯上你可怎么办?”
“全府上下都来了,我若称病不来,岂不更惹眼?”林有清是林忠甫次子,今科殿试虽未能得头甲三名,但也拿了二甲第一。
作为妾生的庶子,放在寻常人家这个名次已经称得上光宗耀祖。可惜他生在林家,父亲是位大名儒,长兄当年科举状元及第,这个名次就显得略有不足。
“我听主屋的人说公主将在府上借住几日,届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是称病就能避得过的?”林有清耸肩,“而且掳僧之说不是已经澄清了?你别老听那些有的没的,坊间谣传不可尽信。”
李氏知儿子嫌她短见,不高兴也只是略略撇嘴:“我劝你别尽打没有的瞎主意,看看那秦府的小国舅都成什么样子?咱千辛万苦考来的功名,可别给毁在这里。”
“我能有什么瞎主意,我看是你别瞎操心。儿子是知道分寸的,你老尽管放心。”林有清失笑摇头,双目一掠,滑向徐徐停靠的那行车马。
饶是长公主再美再好,于他也不过是远花水月。可以赏心悦目,却不会拿来较真。
其实比起中看不中用的长公主,林有清对另一位的兴趣更多一些。
那日安晟长公主入京盛况历历在目,世人见识过她过份喧张的排头,今日一见倒也不觉奇怪。只见警跸骑马在林府门前停下,林忠甫携妻子儿女忙下槛阶,殷殷翘望装饰华丽的马车。
从后方马车率先下来两名身材高挑的宫人,一左一右挑开厢门的夏纱与珠缀,缓慢迎出一双纤纤素手。
林有清与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落在同一处,一名宫装女子在宫人们的搀扶下躬身探出轿厢,锦履稳稳踩在轿凳上,身轻如燕,举止优雅,缓缓踱下马车来。
这是一入京便夺得了‘上京第一美’的安晟长公主殿下。
五官的美感在精致的妆容描摹之下更显立体,周身的贵气绝非一朝一夕得以造化,公主面似绯桃、眸若明珠,佳人清艳窈窕,令所见之人难移双目。
不愧为上京第一美。
林忠甫在夫人的提醒之下,掸袖带领整府上下躬身作揖:“臣恭迎公主——”
话音未落,安晟公主忽而扬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林府众人满脸困惑,只见公主玉臂一带,调头改往车后走。
那是一辆规格不亚于长公主所乘所用的轿车,停车之后已有宫人陆续来到车前侍立,然而车里的人却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两侧的宫女见安晟来了,神情闪缩欲言又止。安晟并未为难她们,绕开马头来到车前打量片刻,高声一扬:“昭燕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不住这沿路行车的颠簸与煎磨,累在连马车都下不来?那可得赶紧往回送,趁着天色未晚宫闸未落,赶紧送回宫里才好。”
话音一收,原本纹丝未动的车厢内立刻传出没能遏制得住的娇忿与伤心。林府众人面面相觑,即便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已经知道车里坐的是哪路贵人。
见好就收的安晟亲自挑开那道夹纱的汶蓝色垂帘,见着了躲在许嬷嬷怀里生闷气的昭燕:“哎呀,看来是我猜错了。我们昭燕头一回出宫,这是心里紧张。没事没事,姐姐扶你下车。”
昭燕默默觑来一眼,来时她原意要上安晟的车,可那个又高又大看起来特别吓人的女侍官说什么也不让,昭燕这才不得不自己带人乘坐一车,气得她满心都是不舒坦,一路都在生闷气。
许嬷嬷心疼她,适才悄悄给她出主意,说要让冷落她一路的长姐姐知错赔罪。哪知长姐姐竟要把她送回宫,险些把昭燕给气哭了。
此时见长姐姐亲自挑帘来请,又对她笑得这般温柔解意,昭燕积了一路的不满登时消去大半:“你不是嫌我累赘?”
安晟莞尔:“胡说,我可盼望着明日姐妹相携,游园共赏春色芳华,哪舍得你回宫呀?”
昭燕这才舒坦地把手搭上去。
两位公主相携下车,关系亲厚姐妹情深,林府众人都看得明白。直到两位公主被迎出来,林忠甫这才把适才没说完的话接着往下说:“两位殿下路途颠簸必然疲累,臣已命人备好温汤与住舍,请随我入府安顿,好生歇下。”
昭燕乖巧听话全凭安晟安排,安晟颌首:“这便有劳林大人。”
第27章 林二公子 原来这位便是林府二公子林有……
两位公主安然抵达林大学士府邸的消息很快就被传送回宫。护女心切的皇后娘娘得以安心舒一口气,不忘勒令随行者务必保护两位公主的出行安全。
皇帝接到消息的时候,议事殿的沙盘拟议刚刚结束。几位大臣陆续退出大殿走后,只剩下皇帝负手而立,独自凝望摆在眼前的整副盘面。
一人从外殿缓缓行来,给皇帝递上公主出行的消息,这时他方松动眉心:“安晟是朕召回京的,昭燕又是她的心头肉,皇后办事向来稳妥,不会让她们在外面有所闪失。”
前来递话的是柳公酌,他瞧出皇帝厌了在这钻磨沙盘,笑着请他到旁边凉阁歇茶:“娘娘竟会答应让昭燕公主同行出宫,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皇帝背手而行:“她那性子谨慎,凡事都得深思熟虑,这是怕朕出尔反尔了。”
“陛下一言九鼎,就算真有必须违背的时候,那也不叫出尔反尔。毕竟陛下所肩负的国家大义,是摆在每个人利益面前,那才叫深思熟虑。”
“唯有公酌懂朕。”皇帝哈哈大笑,脚步放缓,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凉阁早已备好的二胡小曲,等到皇帝上座顺即开始拉起来。
进来送茶的龚玉拂眉目温恭,头饰的簪珠翠得闪眼,点妆的唇珠红得惹人,皇帝接过茶盏的时候不由多看两眼,等人出去以后才与柳公酌夸道:“这玉拂丫头真是越长越精致,今年也有二十了吧?她自小跟着你也熬了不少苦,如今斟茶递水的小事哪还使得让她来做?”
“本就是收来差使用的徒弟儿,她手脚勤快也利索,奴才用着顺心,倒也没想那么多。”柳公酌噙着浅笑,“再说这是侍候陛下的事,感恩戴德都来不及了,岂还有分大事小事的心思?”
皇帝盯着茶盏,抬眉一笑:“你这人向来有眼光,两个徒弟都收的好。昨日赣江来书,文潮给朕办了件大事,回来朕定要好生嘉赏他。”
柳公酌倒也没有因为是自己的人而避嫌,不吝夸赞:“文潮虽然年轻,但办事得力,是个不错的好苗子。年后奴才打算提他入司礼监,陛下以为如何?”
“不错。”皇帝抚摸短须:“王堤年纪也不小了,年前还闹出行贿丑事,若非念在他为先帝鞍前马后那么多年,朕亦也不想再留。等文潮回来了,让他去接王堤秉笔的位置吧。”
“奴才代他多谢陛下恩典。”
谈笑间,皇帝似才想起还有一人:“你那两个徒弟都是自小养在身边,知根知底、亲厚也可信。只不知那半路收回来的干女儿是否也能如此。”
“煦儿虽不及玉拂与文潮聪慧机警,却是个务实办事的好孩子。”柳公酌知他想问什么,眸光微烁,“奴才已经给她一个足够自证的理由,能够让她留在安晟公主身边站稳脚根,她会替咱们好好盯着那边的。”
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如此甚好。”
两位公主的驾临让整座林府显得热闹鲜活。
事前宫中早有知会,林忠甫与夫人商量过后特意从府中清出一片南面朝阳的院舍,安排两位公主及其随行入府小住。
府里来了贵客,下人们既新奇又紧张,生怕规矩不够,侍候不好两位宫里来的千金贵客。好在身娇肉贵的公主殿下各自带来了服侍起居的宫仆,根本用不着府里的下人近身侍候,只需在用什么缺什么的时候及时呈上即可。
昭燕在行车路途惨遭冷落,安晟不得不抽出时间安抚她的脾气。
不必侍候主子,柳煦儿跟着梅侍官去给公主收拾整理起居用度。林府准备的吃穿用度放在寻常人家都已经是顶好的了,可惜这两位并非寻常人,梅侍官眼光毒辣,在屋里挑挑捡捡扔了不少东西,重新换上公主在宫里用惯的,样样都是上好宫贡。
昭燕那边就更夸张了,柳煦儿去取热水的时候经过一看,在许嬷嬷的指挥下整间屋子改头换面,几乎不留一丝原有的痕迹。
相比之下安晟公主这边除了换掉粉色床褥与珠幔还有纹手炉繁花屏及窗台前的各式文玩与壁上丹青墨宝之外,简直称得上纹丝未动!
正巧搬换床架的林府下人走出来,柳煦儿一眼瞧见跟着出来指使的熟人,惊喜地唤:“晚荧姐姐!”
晚荧闻声回头:“煦儿?你也随公主一起出宫啦?”
“嗯,我就猜你也来了。”柳煦儿一路跟着安晟待在车里,晚荧虽未能与自家主子同车,但与其他宫人坐在随行马车后面,到达林府之后又是各自下车,所以两人一直曾能碰得上面,“昭燕公主连床架子都换呀?”
“许嬷嬷说公主浅眠,怕她睡不好。”相比柳煦儿精神抖擞,晚荧扶腰捏肩一脸虚脱,“唉,早知我就不跟来了。你不知这一路颠来倒去,坐得我腰也酸屁股也疼。好不容易到了林府,又得搬这换那来回倒腾,累都累死了。”
柳煦儿迷惑不解,她怎么没觉得路上颠簸,除了担心叨扰公主,一路还有闲情学了不少字呢!
晚荧哪里知道柳煦儿待遇跟她截然不同,人家那可是公主专用的贵宾坐席,马车垫了厚厚的防震层,根本感受不了太大颠簸。
“偷偷告诉你,许嬷嬷可烦死你家主子了,天天在昭燕公主面前说她坏话,就怕你家主子把我们昭燕公主给带坏了,半点不敢让昭燕公主跟安晟公主独处,这会儿肯定在盯人。”许嬷嬷是昭燕公主的奶姆,也是归燕宫的掌事,晚荧在她手下当差,不得不看她脸色听她差使。但许嬷嬷这人喜欢摆谱,仗着公主奶娘的身份作威作福,晚荧烦她也是烦得要死:“趁她不在,我得赶紧找地方偷个闲。”
“你这是要去伙房打水是不?赶巧了,你顺路讨碗马蹄甘露给我解暑可好?”晚荧拍拍心口:“你就说昭燕公主要的,谅他林府也不敢不给。”
“那也不能说是公主要的,万一被拆穿了怎么办?”柳煦儿觉得不妥:“我去帮你问问,有就给你要一碗,没有就要点别的。天气这么热,寻常绿豆汤酸梅汤总是有的。”
“就你胆小畏事。”晚荧不满地嘟囔一句,勉强同意。
柳煦儿挥别晚荧之后径直去了林府伙房,打完热水正好路过灶台,发现台面摆着几盅甜汤,一问之下还真有马蹄甘露:“大婶,我能不能要一碗?一小碗就好。”
烧火的大婶还没张口,门外有人厉声喝道:“不行!”
柳煦儿扭头一看,发现是个模样顶好的姑娘,秀丽的眉眼透着一丝横气。柳煦儿在宫里见惯横的,比她更横的只多不少,倒也见怪不怪:“这是你的?”
对方梳双鬟髻,一身婢女打扮,应该不是个主子。
“这是我家小姐用的,早前我来催过好几轮了。”喜眉确实来催好几次,适才在门外一听有人与她抢正来气,谁知进屋发现对方身着宫装,联想到被老爷夫人安置在南院的贵客,令她登时绷起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