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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圣僧二三事 第19节

“阿耶你是知道我的,”李安然放下牙箸,坐直了身子笑道,“女儿对神佛之事,一向是敬而远之,雍州之时因为机缘巧合与荣枯法师论道,深觉精妙,又想起祖母笃信佛法,这永安附近的大小寺庙,高僧大德她都供奉了个遍——所谓供奉无遗漏,才将法师带了回来,希望祖母能更广积福德,长命百岁。”

满朝文武都知道当今太后是圣人心上的一根刺,听到李安然这么说,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在这场父女局里插一句嘴。

皇帝遂用袖子拭泪道:“狻猊儿能替父尽孝,朕心甚慰。你祖母知道了吗?”

李安然笑答:“儿刚回来就禀报过祖母了,祖母说,儿有这份心,就把这件事交给儿来操持了。”

皇帝抚着胡须笑道:“如此甚好。”少不得又转头对着左右夸赞了李安然一番。

李琰的白眼都快翻进天灵盖里头去了。

父皇在汜水边上设宴,太学生们正好在汜水上游踏青,长姐从雍州带回来的门客又恰好在船上——这天底下哪里来这么多的巧合事?

只是父皇宠爱长姐无度,把这事压下去罢了。

毕竟长姐身为女子,去雍州接回了魏朝余孽的元叔达塞进太学,尚且还能说是怜惜元叔达一介鸿儒,想让他为国效力。

这带个如此俊美的僧人带回府中养着……难免会招来御史碎嘴,所以长姐干脆趁着踏青宴的机会,把这事宣扬开来,由皇帝亲自给这件事盖章定论——是因为要替父尽孝,又担心带回来的僧人不通宫中礼仪,在小处冲撞了太后,才留在府中教导。

这样的事情,父皇如何想不到,他就是宠长姐,宠得没有底线罢了。

一边的栾雀举起手中的酒杯道:“大姐姐对祖母、父亲真是纯孝。”他脸上挂着像是雨后刚出的太阳一般单纯、耀眼的笑容,对着李安然敬了一杯,“弟弟以后也多向大姊姊学学才是。”

李琰:没出息的跟屁虫,就知道讨好长姐。

虽然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他还是跟着举杯道:“长姐纯孝。”

众臣举起酒杯,纷纷恭贺道:“大殿下纯孝,可为楷模矣。”

皇帝便抚掌大笑,和群臣共饮了一杯。

一巡酒毕,皇帝倾身问道:“法师从西域而来,可曾见过我大周万千气象?”

荣枯只是意思一下,吃了一口皇帝赐下的素点心就没有再动过那盘东西,听到皇帝这么问,便站起来回答道:“周朝百姓和乐,佛子虔心,是太平盛世之气象。无怪乎天京有‘天上白玉京’之称。”

李昌高兴,又起了夸耀之心,道:“比之佛国如何?”

李安然饮酒的手略略一顿,便恍若未闻,垂眸接着喝酒。

荣枯浅笑,拜了一拜皇帝,便站直了身子道:“不如佛国。”

皇帝的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

底下群臣倒吸一口冷气,吕公公道:“贼秃大胆!”

“哎。”李昌摆了摆手,“让法师说下去。”他面上的带着笑,神情却很威严,乍一看和李安然有些神似——让荣枯感叹他们两个确实是父女。

于是荣枯便双手合十道:“佛国之土无处不在,无有大小,可容天下一切生灵,可如天般广袤,也可缩入芥子,更有众生无饥馑、无烦恼、无众苦,有万千宝石铺地而众生灵见之不取,仿若粪土。”

“人人无邪心,人人得大智慧,大觉悟。”

“大周寺庙繁多,信众虔诚,而来往参拜者心中往往多有困厄不可解,寄之于佛,寄之于净土,故而虽繁华,却依然沦陷于万万苦恼之中。佛国无饥馑之人,而天京尚有乞儿哭饥,耕者无田——是以天京显万千俗世繁华,却不如佛国。”

他声音清越,珠玉朗朗、掷地有声,更兼身姿挺拔,仿若松柏,姿态更是没有半分怯懦畏缩。

皇帝盯着他那双浅灰色,清澈如澄空的眼睛,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朕受教了。——为百姓谋福祉者,岂可自满。”

他站起来,身边的吕公公连忙在边上伺候着,挨着陛下走下台阶,跟着皇帝来到荣枯身边。

却见皇帝伸手拉住了荣枯的手腕,执手拽着他往上头走去:“法师有大智慧,朕茅塞顿开。”说完便拉着荣枯过来与自己同座。

尽显一派礼贤下士的贤君风范。

“岂敢。”荣枯被皇帝拽着,挣开也不是,跟着又觉得有千万双眼睛往自己背上扎,走过李安然席边的时候,下意识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

李安然举杯,满目含笑,神情俏皮——遥遥敬了他一杯。

荣枯:……

大殿下救我啊!

李安然低头,别开了目光,眨了眨眼。

你这不是挺能说么?自己想办法吧。

第24章 你命中有劫。

好在圣上之后没有再问什么过于深入的问题,转而转向荣枯修行的是何种法门。

让李安然比较意外的是,精通各个宗派的荣枯,居然本身是个小乘僧。

大周汉僧多修习大乘,荣枯这样的小乘僧极为少见。

踏青宴毕,众客散去,皇帝叫上了李安然,说是让她回宫住上几日,李安然只好应允,临走之前得空跟荣枯说了一句:“法师既然来了这天京,还是不要急着挂单寺庙隐居,也要多看多听,多用心感受才是。”

荣枯只好双手合十,目送李安然的车辇跟着皇帝的舆辇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好在李安然之前安排好了,他不至于被夜禁拦在坊外,大晚上的还得找地方投宿。

栾雀的王府也选在长乐坊,距离李安然的王府不远,顺带捎了荣枯一成。栾雀从小性格温厚,和两个姐姐都不太相似,到更像是随了先惠贞皇后。

他看着坐在车辇里闭着眼睛掐佛珠的荣枯,憋了一肚子话,但是到底还是憋在了肚子里,一眼又一眼的看眼前这个俊美无媲的僧人。

栾雀从小生在宫中,父皇和母后,两个姐姐都是让人心旌摇荡的美人,更兼后宫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自问见过的美人也不在少数——恰如卫家大小相公,元容元叔达,自己二姐姐的驸马崔景,二姐夫的兄长崔肃崔御史,还有姐姐身边的那个蓝管事,都是出挑的美人。

但是……这位法师尤其漂亮。

倒也不是说他男生女相,荣枯的相貌不会有人错将他当做女子,甚至比起小卫相公来说,更多了一份阳刚气,但是没来由的,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盯着他看。

两人就保持了这种你看我,我闭着眼睛不说话的状态,一直到了李安然的宁王府,荣枯才下车辞别,对着栾雀双手合十躬了一下背。

那边李安然进宫,先去了皇帝处理政务的揽云阁,李昌也不屏退宫人,见李安然进来,就让人拉开了帘幕,指着挂在墙上的画像道:“儿啊,今日感觉如何?”

李安然被他那挺胸凹肚,活像只老鹅的样子给逗乐了,问道:“什么感觉如何?”

皇帝气结:“那小卫相公如何呀?”

李安然背着手,看着墙上小卫相公的画像,上边还写着生辰八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随口回答道:“是个风流人物,也有才华,可惜傲了点。能成大器,却太年轻,还是需要磋磨磋磨,吃点苦头历练一番。”

“阿耶没问你这个。”皇帝急地拍手,“我是问你,看上他了没有!”

李安然装傻:“我这不是对他评价很高嘛。”

“不是这种看上,是那种看上!”皇帝指手画脚的,脸上都是不忍直视的神情,“你想不想召他做驸马?”

“小卫相公才同栾雀那般大,我看着和弟弟似的,怎么可能想召他做驸马,我看他和髫髫到是很郎才女貌。”李安然踱步到另外一副画像前,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正在抚琴的元容,惊道,“为什么叔达会在这?”

皇帝揉着太阳穴,满脸的心痛、委屈,还有让步:“朕思前想后,你要是真属意那元叔达,那朕也……就是元叔达是魏朝遗孤,身份实在是太过……”

李安然木然,背着手一个个将墙上的画像看了过去——这差不多是把京都所有有才有貌,尚未婚配的男子都画了上去。

李安然年已二十有六,和她同龄或者比她年长一些、或者略小两岁的男子,不是婚配了,就是早早说好定了亲,皇帝急着给她招驸马,居然把小她七、八岁的少年郎也算上了。

李安然:……

她看这些个少年郎个个跟弟弟似的,她也没这么丧心病狂吧?

“真奇了,阿耶这般不挑,崔子竹居然不在上面。”她指着满墙的画像笑道。

谁料皇帝满脸踟蹰:“要不是怕那厮太耿,日日和你斗气,朕也把他挂上去了。”

李安然:……不了不了,子竹那个脾气我也怕的。

父女二人回忆了一下刚正不阿的崔御史,齐齐打了个寒颤。

另外一边,荣枯回到厢房,原本是冲个冷水澡就想入睡的,奈何辗转反侧,耳畔总是回荡着徐征的忠告。

徐大儒昔年曾经在西凉和师父辩论,虽然每每总是争得面红耳赤,但是情谊却很深厚,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徐征也十分爱惜荣枯的才华,才在游船上提点了荣枯一句——大殿下心性坚毅,是个为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谋划多年,一旦开始绝不后退的人物,她重视与你,一定是看到了你的身上有有利于她计划的东西。

李安然这个女人,她天生就是整个永安城权力漩涡的中心,靠她太近的人,无论愿不愿意,最后都会被她裹挟进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中去。

“如是法师还想安安心心的修行,还是趁着自己没有泥足深陷之前,早早离开才是。”

他只好披着里衣坐起来,用火折子点亮了厢房里的蜡烛。

火光照亮了厢房,他从竹匣里取出了面镜和剃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头顶——他有每日清理面颊和头顶的习惯,今早也一样剃去了刚刚长出来的胡茬和发茬。

只是现在,他还是想一边诵经,一边再给自己剃一下发。

他的手小心的持着戒刀,刀锋慢慢滑过自己的头顶,带来些微凉意。

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了师父圆寂之前给他的忠告:

——提婆耆,你有这样的天赋。

你的话可以从听众的耳朵里传入,深深植根在他们的心中,触及他们最柔软,最容易触动的部分。

也正是因为如此……提婆耆,你必须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地持戒。

不要卷入任何国家的朝堂中去,安安稳稳的修你自己的心。

去自渡,去得证罗汉。

——离开僧团,不要回头。

你命中有劫。

——离群索居,不要和女子交谈,牢牢地、牢牢地封闭住自己的心。

他撤回了手,安静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师父。

我到底……该怎么办?

第25章 “踢馆的来了!来了个踢馆的!”……

荣枯一夜未眠,他依然起得比晨钟早,简单诵咏完早课之后,收拾了一下又出门去了。

报恩寺俗讲已过,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去永安城外山上的长明寺。

永安三月月末,已经接近春闱,也有不少已经提前来到永安的生徒前往寺庙祈福。

荣枯戴着斗笠遮阳,跟着人群施施然走在前往长明寺的土道上。

行人有骑驴,也有驾车马,也有和他一般步行的,路上熙熙攘攘,有人往长明寺的方向走,也有人往永安方向回,更有书生打扮的人,背着竹书匣几人作伴,从寺庙的山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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