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 第43节
“跟朋友一起?”
“嗯,在朋友这。”晨来说。
“那你好好儿玩。甭老惦记家里……快回来了吧?”
“嗯,很快了。”晨来说。
“好好工作,当心身体,早点回来给你妈买个新手机。”蒲珍开玩笑道。
“您这就带她去买个新的吧,我另转钱给您。您那手机也该换了,买俩。”
“得了吧,等你爸醒了酒,管他要钱去。这毛病好久没犯了,等我去收拾他。放心。”
“姑姑。”晨来叫了她一声。
“嗯?”
“……”晨来顿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来来。”蒲珍似乎没有料到等了好一会儿,听到的是这句话。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挂电话了。”
“姑姑再见。”晨来说。
“再见。”蒲珍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晨来握着手机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挪动。
她看着玻璃墙外广袤的空间,无穷无尽的灯火被大风吹得朦朦胧胧的……眼眶有点酸涩,她按了按,转身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她在卫生间里站了很久,待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十点钟,赶紧走了出来。
野风在倒酒,回头看她一眼,要说什么却顿住了。
“晚了,我该走了。”晨来说完话,才发现罗焰火不在这里。
野风并不意外她说要走。他知道晨来,不管多晚,只要是能走,一定是回她的小窝的。
“好多空房间,你随便选一间就是了,天气又不好,何必非要回去。”他说。
“雪停了。”晨来微笑道。
“不然你在这睡,我去找大业主借间房。反正大业主有个毛病,物业多,睡不过来。”野风笑道。
“乱讲。”晨来笑。“你知道我啦,换个地方容易失眠。”
“这借口都端出来。好像我不知道你垃圾桶边儿都睡得着一样。”野风大笑。
“喂!多早晚的事儿了,一直讲。”
野风点点头。“拿你没办法……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我自己叫车子。”晨来说。
“送你上车。起码要做到这点吧。”野风笑着说。
晨来有点踌躇,但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的相处的,彼此照顾,又不互相勉强。她穿上外衣,刚把包背上,就看到罗焰火走了过来,似乎有点意外她这就要走,往她脸上看了两眼——晨来却也很意外,因为罗焰火走来的那个方向,恰好会经过刚刚她接电话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又他会不会听到了她讲电话。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我送她,你坐。”野风跟焰火说。
“我也该走了。”罗焰火道。
他们一起出了门。
在电梯里,晨来显得没大有精神。
罗焰火仍在 33 楼下去,出去之前,他特地说了声谢谢。
“不谢啦。我很高兴的。”野风说。
晨来轻声说了句晚安,焰火看了她。
“晚安。”他说。
他站在外面,等着轿厢门合拢,才转身往回走。
门厅里空荡荡的,他慢慢踱着步子,听见门内一声低低的犬吠,才站到门前。智能门锁捕捉到他的面孔,很快就开了锁。门一开,里头那三只狗整整齐齐卧在厅里,看着他,似乎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他,也只有其中一只跑过来,对着他使劲儿摇尾巴。
他坐下来,摸了两把狗头。
笔记本里还有没读完的邮件,这会儿他却不想继续读了。
三只狗终于都过来,卧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了看它们——原以为今年除夕只有它们陪着自己过了,没想到……
此时晨来和野风已经到了大厅。看到外面风也小了些,鱼野风才松了口气,说:“看样子天也不留人。”
晨来笑,挥挥手,让他上去休息。“车子马上就到。你早点睡。”
“那我也不差这几分钟。”
晨来看看他,翘了翘脚,额头碰在他肩膀处。“谢谢你啊,疯子。”
“谢什么呀。让你煮饺子给我吃,还要谢你呢。”
晨来笑了笑。
野风看看她的脸。“我们应该一起守岁的……你又要说只要有网络,就是天涯共此时了,是吧?”
“是啊。”她笑。
“毕竟不一样嘛。希望明年有机会。”
“嗯,明年。”晨来看到外面来了一辆车子,正是她叫的车,忙和野风挥挥手。“别出来了……我马上就到家,会给你信息的。”
“定位给我。你到家我才睡。”野风到底送她上了车,大声说着,关好了车门。
车子在大风中跑远了,他才抖了抖肩膀。
真冷……
这么冷的天,那个丫头不知道还会不会哭。她刚才的样子像是哭过……万一眼泪结了冰,那可就麻烦了。
他记得她说过,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难过也哭不出来。
那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有一个大洞吧。
那个洞吞掉了她很多的欢乐和泪水……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那个洞能早点被填满。
他进了电梯,手中掂着手机,看那辆车子在既定的路线上慢慢移动……车子停了下来,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这一停停了好一会儿没动,他走出电梯,拨通了晨来的电话。
晨来接听了,问:“忘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看车子好一会儿没动了,有点儿担心。”野风说。
晨来笑,“担心什么呀。”
“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野风笑起来。
两人闲聊着,说的话,仿佛比一整晚都多似的。晨来想,这一晚,罗焰火似乎也没有说很多话,不过也许只是她心不在焉,没有听见什么。她听着鱼野风问她下周末的 Party 来不来,说刚才忘记问 Stephen,顿了顿,问:“不至于他来你不来吧?”
第四章 今夜有暴风雪 (四)
尼卡2021-03-15
“那怎么会。”晨来说。在她,本来就是可去可不去,倒也不是为了避开谁……她这边没声儿了,野风就笑,说那就行,我想你也不至于这么不大方。
晨来“嗤”的一声,忍不住跺跺脚。
鱼野风这个家伙,鬼精鬼灵的。
“主要是为了明珰办的。她也总想见见你,听说是有什么事儿要麻烦你。让她给你电话,又说不如见面谈。这回见不着,她就要杀到你面前去了。”野风笑着说。“没有 on call 就来啦。玩一玩。有很多好玩儿的人。不光有 Stephen 这样型号的,还有别的款式。”
晨来听他说的有趣,莞尔。“你好像还蛮喜欢他的?”
“还好还好。”野风笑。
晨来看看前面。挤成一串的车子动都不动,远处有警笛声,蓝光闪动,应该是有事故。不过司机始终没有出声,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Stephen 呢,我认识他算比较晚的了,不能跟明珰比。Stephen 的婶婶是明珰的表姨。我妈在我的教育问题上思路比较各,我上学一路走得跟别人也有点儿各,反正跟他们那些人没什么交集——有一年我那所高中跟 Stephen 他们高中打篮球比赛,我们是那么认识的。但我那会儿是校报编辑,他是球员,我在场边看他打球,很帅的,好多男生女生都喜欢他。我印象里他那会儿特别豪爽开朗。后来升学去了,再见是有一次明珰家的圣诞舞会,那会儿感觉也还好……你看现在,他就只跟比较熟的人,也就是他很信任的人在一起,才放松点儿。今晚就算很不错了,有说有笑。明珰就说,他不说话的时候,简直跟稻草人差不多。”
晨来想想。这么一说好像是的。优雅的稻草人王子。
明珰给她送书去的那天,她遇到在楼下等待的罗焰火。他是在等明珰吧……
“不过我觉得其实还好啦,总不能三十岁的人,还是十三岁的心智和性情。他私事我不该说。但你不是多事的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不了解多一点,可能会对他有成见。”
晨来轻声说:“我对他没有成见。认真要讲,说不定他该对我有成见。”
许是听出她声音里的犹豫,野风问:“怎么了?难道跟家里有关系?”
“嗯。但是我真的不想提。”
“今晚不开心也是因为家里吧?”
晨来不出声。
“晨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太勉强。做女儿做成你这样子也没有几个。不像女儿,像家长。”野风说。
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听起来反而让晨来觉得有点好笑。
“Stephen 也是,像一家之主。”野风故意叹口气。“所以你们是最该有得玩就好好玩的人,太辛苦了。”
“嗯?”晨来心里莫名一动。“他妈妈……是不在了吗?”
“你知道他妈妈的事了吗?”
“我猜的。你记得我之前去过一个展览?那家的主人和他很熟的,说起很怀念他妈妈。我想既然说是怀念,就猜他妈妈不在了。”晨来说。
“这样啊……说不在了也可以,但是说失踪更准确。虽然是飞机失事,但一直没有找到遗体。从法律上来讲,不管是这边还是国内,都已经判定死亡。只有 Stephen 一直没有放弃吧,我觉得他们家族可能所有的人早早晚晚,都接受这个事实了。”
晨来没出声。
外面风雪已经停了,车子里暖气很足,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更冷了。
“你去展览是不是三个月前的事儿了?就是那段时间,当年的失事地点又搜索到遗骸,他急急忙忙赶过去,结果又确认不是。这几年这种事情隔段时间就发生一次。如果是我,恐怕要住在心理医生办公室。可是你看他,在人前顶多沉默一点儿,都不露情绪来——你知道那时候他在场上打比赛,说跟人动手就动手,什么都不怵……”野风叹了口气。
晨来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听着野风说话,并不打断。
“……工作压力大嘛,我休假的时候恨不得被酒泡着,他都不过量的。也可能见的次数少了,总之没见他醉过。就有一次,可能是喝得稍稍有点过,我问他为什么老这么清醒,他说他怕接不到电话。他好几部电话,有一部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打通的,永远开机。我就想,他妈妈如果真的爱他,拜托早点出现。这太折磨人了……你知道吗,就是一只猫,如果它是病故或者意外死掉,那是尘埃落定,悲伤可能持续很多年,但总归是有个明确的答案,失踪不一样。心一直悬着。我跟他做邻居之后,才知道他有个怪癖。以前听人家开玩笑说过,说你就算知道 Stephen 今晚从那扇门进去,但你一定不会知道明早他从哪扇门出来。他们可损了,笑他物业多,也可能是在讲他闲话,不过我觉得肯定没有这么表面。他妈妈失踪之后,他也遇到过危险,当时正好在跟他父亲打官司。他妈妈手上很多产业,他父亲想要完全的控制权。陆陆续续打了好几年官司,没有撕破脸,他差不多也算是大获全胜,不过也就是从那几年之后,他的变化还是能看出来的。我刚没跟你开玩笑,说跟他借一间屋。这根本不是问题。我怀疑他保镖都不见得知道他在哪间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