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刚烈施夫人

公元前589年，楚国因为鲁国和卫国帮晋国打齐国的事情，派大将公子婴齐进攻卫国。公子婴齐打败卫国后，回来的路上，顺道发兵攻击鲁国。

鲁成公知道打不赢，便向楚国求和。他派人给公子婴齐送去了大批礼物，其中包括一百个木工、一百个缝工、一百个织工。公子婴齐原本不过是想去鲁国打个秋风，没想到，鲁国人不战而屈，还送了那么多东西和具有特殊技能的奴隶，他很满意，于是便带着这些战利品回了楚国。

这件事惹恼了晋景公，他放出话来，要讨伐鲁国。

鲁成公刚刚打发走了楚国人，又听说晋国人要打过来，心中十分惶恐。他想，与其等到晋国人打过来再求和，不如自己主动去晋国谋和。一些大臣支持他去，于是他便去了晋国，向晋景公赔罪。

晋国人果然放了他一马。从此，鲁成公便年年到晋国去“聘问”，说白了，就是去进贡。鲁成公的算盘是，每年送点东西、花点钱，维持跟晋国的关系，既能保证鲁国的安全，也可以叫别的诸侯国知道他的背后有个晋国，别来打他的主意。

不过，晋国人的胃口远比他想象的要大，他们见鲁成公软弱，便想进一步控制鲁国。屠岸贾出了个主意，叫晋景公把鲁成公扣押在晋国，这样一来，不但钱财照收，还能任意能驱使鲁国，晋景公采纳了这个建议，就把鲁成公扣押了。

鲁国人不敢去责问，也不敢对晋国用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国君被扣押在晋国，一点办法也没有。

鲁成公在晋国一住就是几年。到晋景公死的时候，晋国人逼着鲁成公去送殡。这是一个侮辱性的要求。按当时的规矩，诸侯是不能给诸侯送殡的。晋国人这么做，分明是没有把鲁成公当国君看了。鲁成公很恼火，但他身在晋国，不敢反抗，只好披上麻衣，随晋国大臣和晋景公的子孙们去陵墓上走了一趟。

这件事对鲁成公刺激很大。等到晋景公的儿子即位，也就是晋历公执政的时候，鲁成公开始低三下气的讨好晋历公，并多次向晋厉公保证，听从晋国差遣，年年进贡。晋历公终于被他说动，同意放他回鲁国。

公元前580年，晋厉公派郤犨护送鲁成公回国，同时去和鲁国签订盟约。

当时，赵家已经被铲除，郤家的势力膨胀起来。晋国朝中除了屠岸贾以外，有权有势的，就是郤克的儿子郤錡，郤克的叔伯兄弟郤犨和郤至了。郤犨之自大可见一斑。

郤犨很早就听说鲁成公有一个叔伯妹妹长得很漂亮，所以他一到鲁国就托人去找了一个叫做公孙婴齐的人。请公孙婴齐出面，想办法帮他把鲁成公的那个漂亮妹妹弄到手。

这个公孙婴齐是鲁国大夫，姓姬，名婴齐，是鲁文公的孙子，跟鲁成公是一辈，属于叔伯兄弟关系。鲁成公的那个“漂亮妹妹”，正是公孙婴齐同母异父的妹妹。因此，郤犨找到了他，提出请公孙婴齐说媒，要求娶他的妹妹。

公孙婴齐对郤犨说：“我这个妹妹已经出嫁了，她丈夫是鲁国大夫施孝叔。要是别的女人嘛，我可以帮你。这出嫁了的女人，我就帮不上忙了。”

郤犨霸道惯了，再说鲁成公被晋国扣押了几年，郤犨更不把鲁国放在眼中，他说：“叫那个姓施的再娶一个不就得了？”

公子婴齐尴尬的说：“这，这怎么好开口？”

郤犨发火说：“你们国君押在晋国的时候，我屡次三番的替他求情。为了送他回来，我大老远的从晋国跑来。你们还说要感谢我什么的，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一点诚意都没有。这还签订什么盟约？算了，女人我也不要了。明天我就回晋国。看你们能担起这个责任不。”

公孙婴齐吓的变了脸色，连忙说：“郤大夫息怒，请息怒。这个事情容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哎，毕竟是嫁了出去的女人嘛。”

郤犨看到公子婴齐那副狼狈样，缓和了口气说：“那你们看着办吧。”

公孙婴齐把情况给鲁成公做了汇报，鲁成公便派人把施孝叔夫妇和家族中几个有分量的族老找来，大家一起商量办法。

鲁成公说：“晋国，咱得罪不起。郤家在晋国的势力很大，郤錡、郤犨、郤至这三个人在朝廷中举足轻重，人称‘三郤’。妹妹，你要是嫁给郤家，不但你享福，鲁国也能跟着沾光。”

公孙婴齐也劝道：“是啊，是啊。这个‘三郤’，就连晋侯也怕他们三分。妹妹，为了鲁国，你就舍了个人恩爱也是应该的，何况那个郤犨喜欢你。你嫁给他，他一定不会亏待你。”

施夫人说：“这么恶心的事情，居然叫你们这些人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都替你们汗颜。”

鲁成公说：“现在不是考虑个人恩爱的时候，现在得考虑国家存亡的问题。成与败，关乎你。妹妹，你得为鲁国的安危想想啊。”

几个族老也跟着劝。

施夫人说：“你们这是怎么了？都这么没骨气？都劝我去？”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说：“没法子啊，你不去，怎么办？”

施夫人对一直不说话的施孝叔说：“夫君，你就没话？”

施孝叔铁青着脸说：“我……我也没办法。道理他们都说了，就这么回事。你，你别怪我……要不，咱们就逃走，逃到楚国去。”

鲁成公一听楚国二字，当即发火说：“你敢叛国？再提楚国，我就先砍了你。”

施夫人怒目圆睁，说道：“对自家人，你们可够硬，够狠啊。你要砍他，就先砍我吧。”

鲁成公、公子婴齐等人一看施夫人发了火，赶紧都哀求她。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了，就一个意思，叫她牺牲自己，救鲁国。

施孝叔闷着脑袋，一幅没骨气的窝囊相。施夫人悲愤交加，最后一咬牙说：“好吧，你们别说了，我去。”

施孝叔抬起头来，满面泪流，似有千言万语。施夫人看他那那副可怜相，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事情的结局毫无悬念。郤犨娶了施夫人，跟鲁国定了盟约，然后带着新娶的美人儿心满意足的回了晋国。

几年后，施夫人给郤犨生了两个儿子。她还是忘不了施孝叔，心里时不时的记恨郤犨。但两个儿子的出生又让她渐渐的安于现状。她的脸上有又开始有了红晕，也有了笑容。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了下去。

到了公元前574年，郤家的势力不断壮大，他们跟晋厉公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起来。郤家暗中勾结了晋襄公的一个曾孙，名叫孙周的，准备废掉晋厉公，立孙周为国君。

晋历公到这时候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只能拼死一搏了。他精心谋划了一次绝地反击，结果一举杀了郤錡、郤犨、郤至等人，把郤家势力给铲除了。

施夫人也受了牵连，但她对晋厉公哭诉说：“我是鲁国人，当初是郤犨强逼着我嫁到晋国来的。如今他们谋反，我毫不知情。请主公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放我们回鲁国去吧。鲁国人必然会感念您的仁慈。”

晋历公考虑到施夫人是鲁成公的叔伯妹妹，又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了。他说：“按说，你们也要治罪。既然你求情，我就放了你们。但有一条，你们离开晋国后，从此不准再踏入晋国。回鲁国去吧。”

施夫人当即叩头谢恩。晋厉公就把她，以及她和郤犨生的两个儿子都放了。

施夫人自公元前580年离开鲁国，到公元前574年回国，整整六年。期间忍辱负重。这次回来，还带着郤犨的两个儿子。

消息传到鲁国，鲁成公马上派人到黄河边上去迎接。施孝叔自然也去了。他心里五味杂陈，既渴望见到当年的妻子，又怕见到现在的“郤夫人”。

船靠岸后，施孝叔第一个迎了上去。施夫人一见施孝叔，禁不住热泪横流，从船上一路小跑的冲上岸，控制不住几年的思念，一下扑到施孝叔的怀中。

两个儿子也上了岸。孩子们睁着天真的眼睛，直喊妈妈。施夫人从施孝叔怀中抽身出来，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对施孝叔说：“这是我的两个儿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

孩子们怯怯的望着施孝叔。只见施孝叔一脸怒气，瞪着眼，凶狠的看着两个孩子。施夫人护着孩子，轻轻抚摸着他们的脑袋，对施孝叔说：“你别吓着孩子。”

施孝叔突然爆发说：“六年了，我日夜思念你，没想到，你带回来两个小杂种。”

说完，他发疯似的一手拎起一个，用力一甩，便将两个孩子扔进了黄河。施夫人扑上去抢夺，但已经晚了。那两个孩子转眼间就被滚滚浊浪吞噬得无影无踪。有人发出惊叫，但是转瞬间，岸上船上都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傻傻的望着波涛汹涌的河水。

忽然，施夫人癫狂般的笑起来，她指着施孝叔说：“今天我才看清你，你是个畜生，衣冠于外，禽兽之心。说什么爱我思念我，全是假话。六年来，我忍辱负重，日夜想着你，想念鲁国。没想到，是这番结局。你还真不如郤犨。我不该回来。”

施孝叔说：“夫人，我，我一时激愤……”

施夫人继续颠笑说：“夫人？哈哈哈，亏你喊得出口，你根本不配……”

施孝叔磕巴着说：“夫人，我是真心……”

郤夫人眉头紧锁，双眼一闭，摆手说：“别说了，恶心。”话音刚落，她便纵身一跃，跳进了波涛汹涌的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