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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发现水镜

第二日掌灯十分,川盈按时在殿外等候。没一炷香,胸前的七宝璎微微闪动,耳边响起秦琰的声音:“进来。”

川盈端着托盘进了大殿。

来的次数多了,川盈也不觉得这修罗殿如何阴暗了。反而瞧这青烛跳跃,令人心安。川盈将托盘放置于案台旁的台面上,低着头站在一旁。

秦琰正在看着手中的卷宗,默默地皱了皱眉。

川盈见状,便自然地从托盘里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秦琰。秦琰瞧着主动递上来的茶水,有些惊讶。之前的侍女,都是听令行事,如果不吩咐做事,便毫无声息,甚至有些时候公务多了,自己无暇顾及这些,一天也就过去了。

川盈见秦琰迟迟没有动静,以为做错了事,正要收回手的时候,秦琰却伸出手接住了茶杯,冰凉的指尖轻轻蹭到了川盈的手背。

川盈登时有些羞赧,连忙低下了头。

这边秦琰却好像没意识到这件事,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杯思考。过了一会儿,秦琰喝了一口杯里的茶水,入口的确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就是觉得心下莫名有些舒展。于是抬起头,对着川盈道:“做的好。”

川盈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到底哪里做的好。当她意识到秦琰是在说茶水好的时候,心下不觉偷偷笑了下。

没想到这冷情寡言的阎王老爷,还挺和善。

之后川盈的胆子便更大了些。研墨、倒水、整理卷宗等等琐事都主动去做,秦琰一开始看着新奇,之后便也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在殿里随意走动。川盈也乐得于沉浸在日复一日的琐事中,不再去想以前发生的事情,原本萦绕在心头的那些挥之不去的伤口,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落了疤,只在偶尔的恍然里隐隐作痛。

如此,日子一天一天过。

直到有一天,秦琰在阎王殿中打开水镜,查看人间的动向。川盈本来正在案旁研墨,发现水镜里的地方正是汴京城,手上的动作便停滞了,呆呆的盯着水镜。半晌,秦琰看着依然盯着水镜发呆的川盈,出声问道:“想看?”

川盈听到秦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惊醒,转头跪在地上,磕磕绊绊的说道:“……回阎王老爷的话,小女深知不该偷看殿上法器,望老爷恕罪。”秦琰看着跪在地上的川盈,皱了皱眉:“本座是问你想不想看?”川盈光凭语气无从辨别这话的隐含意思,只得咬牙回答:“小女想看。”

“那便过来吧。”

川盈以为自己听错,仍然伏在地上。

“本座不喜欢说第二遍。”川盈这才抬起头,惊讶又胆怯的走上前去。

“坐这里看吧。”秦琰示意川盈坐到自己身边,并将水镜在案前逐渐放大。

川盈慢慢走过去,坐到了秦琰旁边,虽然作为一只鬼没有呼吸,但是川盈还是紧张的有些憋气。秦琰作为修罗神,身上并无一丝血腥气,川盈在秦琰身边唯一感受到的,便是冷意。这种冷意,深如万年无人的潭渊,不刺骨却渗入皮肤。

“看哪里?”秦琰再次问道。“……梁国汴京赵丞相府。”就算赵丞相对她并无关怀,川盈依然有些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唯一的亲人。

秦琰轻轻敲了敲案台,水镜中便出现了赵丞相和他的侄子、川盈的表哥。

“叔父,你帮帮我吧,这次真的走投无路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彻底完了……”川盈的表哥跪在地上哀求道。“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塞进了户部吗?”赵丞相指着面前的男子暴跳如雷。“你怎么能以我的名号去担保。现在还有脸过来让我去给你销账?”川盈的表哥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要不是你,那广安王能和赵家断了交情吗?你知道现在广安王看见我都绕道走吗?本来还有盈儿能换得一点面子,现在盈儿死了,和广安王府更攀不上了,你还敢给我找麻烦?!”

……

听到广安王府四个字,川盈垂下了眼,咬住下唇。秦琰发现川盈脸色不太好,便收了水镜。

长久无言。

川盈整理了下情绪,从秦琰身边回到了案台前,重新开始研墨。

秦琰看着低着头研墨的川盈,突然道:“别哭。”川盈听了点点头,依旧深深把头埋在胸前,试图遮掩眼中的泪水。“别哭。精墨会融。”秦琰又道。川盈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抬手擦了擦眼。却不想将墨汁也擦到了脸上。

秦琰看到,毫不犹豫地直接伸手擦掉了川盈脸上混着眼泪的墨汁。这一举动让川盈大惊,一时间整个人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伤心。秦琰的手指微凉,轻柔地从在川盈的脸上擦过,从接触、到滑动、到离开,这一动作好像拉长了时间一般。

秦琰从未经历过世间情爱,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擦掉了墨汁便收回手,补充道:“精墨不可沾水。”

“是——”川盈从僵硬中回过神来,虽然鬼没有心跳,但是川盈依然有些面红耳赤。但是秦琰看起来非常坦然,坦然到川盈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青烛灭,整个地府进入了安静的夜晚,秦琰也转身回了内殿休息。川盈收拾完茶具,正要端着托盘离开,忽的看见一旁立在大殿西侧的水镜并未被秦琰收起来。

川盈端着托盘走出了修罗殿。

之后的几天,秦琰都像是忘记了水镜一般,既没有收起来,一直大喇喇的放在修罗殿西侧,也没有再打开过。川盈也像是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从未提及一字。

直到平和的日子再一次被打破。

当日实则是崔钰前来汇报,说有一冤魂难以断案。说完,崔钰有些谨慎的看了一眼川盈的方向。秦琰道:“无妨。你且细说。”崔钰拱手一揖继续道:“此人原是洪沙国难民,今年洪沙雨涝,颗粒无收、瘟疫横生,百姓易子而食。此人上有老母,育有一子患有瘟疫。另有一兄,其子康健。此人先是割掉自己的腿,以供老母及兄长生存,后将患有瘟疫的幼子与邻村交换,导致邻村病亡。十余冤魂因此产生。”世事无常,崔钰看了太多残酷的人生,已经有些麻木。

秦琰问道:“可有枉死?”“回老爷,并无枉死。”秦琰又问:“此冤何在?”“回老爷,此人欲图食子,为不仁,交换病子,为不信。然割肉救母,又为孝,护其兄长,实为悌。实难决断。”

秦琰翻看着呈上来的生死簿,略作思考,便向崔钰说道:“打入幽量小地狱。七七四十九日后可转生。”

川盈在一旁听着,心情起伏不定,连带着倒水的手都有些抖。半晌,待崔钰离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那人已尽了全力。”秦琰没有想到川盈会对自己的审定有如此评论,转头看向川盈。见秦琰没有讲话,川盈大了胆子,又说:“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实非他能改变。这本是世道所困,为何要让他一人承受惩罚。”

“杀人抵命,因果报应,天经地义。”秦琰目光肃杀。

“那为何造成这一切的洪沙王没有报应?”川盈抬起头,语气逐渐坚硬。

“你怎知他没有报应?”

“那洪沙王酒池肉林,快乐得很。”川盈不服气。

“人各有命,各尽其责。”秦琰闭上眼,不想再同川盈争论。

但是川盈并不想停止对话:“洪沙王自战败归于大梁后,便日日纵情享乐,洪沙天灾人祸不断,饿殍遍野,他却无为无治,把一切甩给大梁,如今日子还能维持下去全靠大梁支撑。若说各尽其责,那如此恶人,失职失责,为何没有恶报?”

“你是在为那人鸣不平,还是因洪沙郡主而迁怒?”秦琰睁开眼,淡声问道。

川盈一时语塞,但转而更为愤怒,正要继续争辩,却看到秦琰将修罗殿西侧的水镜召了过来。

打开水镜,出现了洪沙与梁国打仗的画面。

洪沙王一袭紫金斗篷,骑在马上,手举大旗,高声喊道:“守家卫国!”身后黑压压的战士跟着一齐大喊:“宁死不屈!”战场上血肉翻飞,尸体遍野。洪沙王死死盯住前方,浑身浸血,手中的长刀垂在一旁,血顺着长刀流到地上,地上的血洼倒映着天上的残阳。此时的洪沙在局面上有明显优势,虽然大量的将士死亡,但是反观梁国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士气大减,节节败退。正当洪沙王即将下令继续追击之时,忽的有人报告,梁国偷偷向洪沙城内投毒,大量百姓染病,同时呈上了梁国的信函。洪沙王看完信函,眼眶通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愤怒而绝望地将信函撕得粉碎。“啊————”洪沙王向天大吼。这吼声悲壮,仿佛泣血,听者无不动容。

水镜一转,洪沙装束的难民背井离乡,排成一队试图寻找一个栖身之所。

水镜再转。洪沙王坐在王座上硬声问大梁使臣,“本王已归顺,承诺每年上贡美玉银器绸缎马匹无数,瘟疫解药为何迟迟不给?”那使臣腰背挺直,“洪沙乃大梁属国,军队也理应归于大梁,王上如能略表归顺诚意,我大梁定当全力相救……”

水镜又转。一个佩戴华丽银饰的洪沙少女跪在殿上,低头向洪沙王请旨。“臣女愿嫁去大梁,谋我洪沙翻身之机……”

……

秦琰关上了水镜,放回一旁。

“看清了?”

川盈不做声。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大梁设的局。

秦琰仿佛知道川盈在想什么。“梁国与洪沙交战之际,兵力不敌,如若不设此局,此时伏于脚下的便会是梁国。梁国皇帝一手造就了这一切,也承受了代价——千万洪沙冤魂夜夜入梦……”

“人各有命,没有人能逃得过。所谓尽力,并不能抵消造业。”在秦琰看来,无论落到多么细小的事情上,是非对错始终存在,终能辨的清明。一切都有选择,一方角度的尽力,可能是另一角度的迫害,若论情理,那无论站在哪一方都有苦衷。因此,错了便是错了,这世间公理,决不能以情论断。

这一切与川盈理解的世界差别太大。川盈自小不受父亲重视,她便找尽一切理由理解父亲的态度;他人冷言冷语,她便尽量躲起来不起纷争;李彦齐负她,她虽委屈却也怀疑自己是否夺人所爱……川盈追求情义,追求无悔,追求圆满,以为只要自己再多努力一下,便可以有美好的结局。

所以当那洪沙人被打入地狱受苦时,川盈才忍不住出声。

他已经尽力了,他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了,为什么还落得如此下场,为什么没有人理解他的苦衷,为什么没有人看得到他的努力。

也许正如秦琰所说,她其实并不是在为那人鸣不平,只不过不是因为洪沙郡主,而是为她自己的一生而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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