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 第38节
宋掌柜将一个小竹筒交给姜小乙,竹筒外也刻着一朵小花的图案。
达七给每个人的信物都不同,上面都有独一无二的标记,布庄的掌柜们不靠名字和长相识人,只认信物。
宋掌柜:“您先看,若有吩咐尽管叫我。”
姜小乙一人留在书房内,拆开信函。
她不久前灵光忽闪,在应城飞书达七,为的并不是军饷的案子,而是戴王山。
她从戴王山口中得知他来丰州是为了抓捕白衣相士,而这位白衣相士好巧不巧,正是当初威虎军里跟达七接头的那位病痨军师,名叫刘桢。他当初找到达七,想买齐州的布防图和驻军将领讯息,价格出的虽然不高,但因为齐州地势偏僻,一直是达七做生意的空白地带,他有心涉足,所以就接了下来。
这刘桢也是个聪明人,可以说是他一手将不成器的威虎军带了起来,可惜后期被杨亥给截胡了。
姜小乙并没有跟刘桢直接接触过,但她在暗处观察过他,此人年岁二十五六,身体似乎不太好,气虚体弱,一幅文弱书生的模样。
姜小乙读完达七来信,当场烧掉。
达七信中所言,这刘桢身患顽疾,属寒心之症,需日日服用温热药引,严重的时候每天要泡两个时辰的汤泉。自从上次威虎军被杨亥屠杀殆尽,达七就再也没有见过刘桢,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别的动作。
姜小乙对他本没多大兴趣,只是因为他惹上了戴王山,她就多了问一句,也顺带提醒达七,对密狱多加提防。
但此次虹舟山之行后,她又冒出点别的想法。神珠峰上,姚占仙似乎有意暗示,重明鸟一行不止三人。
刘桢……
这些人当真就这么巧,在同一时间,全跑丰州来了?
姜小乙的直觉告诉她,该去查一查,就算刘桢跟军饷的案子没有关系,也可以用他的信息与戴王山进行交换。所谓术业有专攻,在审讯逼供这方面,密狱可执天下之牛耳,他们或许有办法撬开裘辛的嘴。
姜小乙眉头紧锁……那只鹰颇通灵性,裘辛被擒,它八成会去报信,也不知这重明鸟现在人在何处,被什么事耽搁。
她必须抓紧时间,在这大盗赶来之前把军饷找到。
姜小乙一边思考,一边离开房间。她找到宋掌柜,问道:“掌柜的,同您打听个事,冀县当地最大的药铺在哪?”
宋掌柜道:“我们县一共十几家药铺,都差不多大小,您可是需要什么药材?告诉我就行,我去准备。”
“我不需要药材。”姜小乙琢磨了一会,忽然又问:“冀县可有汤泉?”
“汤泉?”宋掌柜笑道,“嘿,你还真问着了,我们这可是有闻名天下的药泉呢。不过不在城内,从南边出城顺官道走,大概二十几里有一座卧牛山,山脚下有个佻屋村,那有许多汤泉眼。”
二十几里路,也不算很远,姜小乙决定去碰碰运气。
她胡乱塞了顿饭,安顿好肖宗镜和裘辛,动身出发。
申时左右,她赶到卧牛山,山如其名,远远望去就像头酣睡的老牛,山野青葱,鸟语花香,仙气环绕。
佻屋村规模不小,大概两百多户人家,依山傍水,颇为富足。
姜小乙在村口碰到个玩耍的男童,笑着一作揖,问道:“小公子,请问本地汤泉如何去呀?”
那男童看了看她,也没太奇怪,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慕名前来之人。
“往这边走,半山腰有两个大池子,大部分外地人都在那边游玩,你要是想长住,就找户有小池子的人家,给点银子就好。”
姜小乙:“现下有外人在村里住吗?”
男童指着东边,道:“有啊,那边有几家有人的。”
姜小乙点点头,辞别男童,朝东而去。
第37章 熟人!全是熟人!
因为本地汤泉出名, 佻屋村外来人流很多,虽是个山间小村,却也十分热闹。青石铺路, 房屋林立, 家家户户都装饰得有模有样。
村里主路两旁分布茶馆食肆,用来招待远来的游人和歇脚的客商。
姜小乙打算先去那两处大池子看一看。
她走着走着, 途径一户人家门口时,蓦然产生一股怪妙之感,好像有人在她眼里滴下一滴墨,瞬间晕染开来。
这是一种修行人的敏感, 似乎有同道中人在此地设立法阵。
这……
她想站住脚弄个清楚,可忽然间,她又察觉到周围环境有些不对,旁边的茶棚, 人未免有点过于多了。
好像除她之外, 还有人对这座宅子感兴趣。
已经落下的脚掌踩实地面,姜小乙故作轻松地从这户人家门前路过, 也进了对面的茶棚。
茶棚里共有十张桌,四张长桌, 六张小桌,有十几个人正在歇脚饮茶。从外貌装扮看,这里有行脚商人、猎户、当地村民, 还有几名文人打扮的年轻人, 他们各自分散坐着,饮茶聊天,有说有笑。
姜小乙找了一张空着的小桌,店家前来招待, 她叫了一壶清茶和几样点心,一边自饮自酌,暗自观察。
这一观察不要紧,她竟看到一个熟人。
角落里有个独饮之人,虽装得不起眼的模样,但姜小乙一眼认出,那是曹宁——他是戴王山的人。
曹宁在监视着这户人家……也就是说,刘桢在这里?
姜小乙瞥向那宅子,她觉得自己脑中那无数条丝线,已经基本要捋清楚了。
太阳逐渐西沉,姜小乙半壶茶没喝完,忽感气氛突变。她回过头,见路尽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踏着夕阳红晕,缓缓行来。
此等暴戾沉郁之气,不是戴王山又是谁。
姜小乙心中一梗,后马上想到自己现在是个商户打扮,应该不成问题。
曹宁见戴王山来了,立即起身相迎,戴王山进了茶棚,于正中央的位子落座,曹宁熟练地取了条长凳给他搭脚。
店家瞧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犹豫着不敢上前,茶棚中其他人都忍不住朝他看。
戴王山晃晃脖子,懒洋洋道:“查准了?”
曹宁低声道:“回大人的话,查准了,兄弟们带着青庭帮的人挨家排查,昨日找到这里。”
戴王山斜眼看他:“查准了还等什么?”
曹宁恭敬地折着腰,解释道:“大人,此贼貌似发了病,身体异常虚弱,有一个人在贴身照料他。若是强行抓人,恐有毙命风险,没法活着送给刘公公出气。小的已在这等了半日,人就在院内,还请大人定夺。”
“哦?不能活捉?那确实少了点意思。”戴王山打了个困顿的哈欠,他似乎感觉有些热,拉开衣襟,给自己扇了扇风,不耐道:“这熬人的地界,马上入冬了竟还这么热。算了,不管死活了,动作快一点。”
曹宁:“是。”他直起身,凭空道了句:“清场!”
他话音一落,姜小乙周围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行脚商、猎户、年轻的文人们,除了四五个当地村民以外,剩下的竟都是密狱中人。
姜小乙很不幸成为了被清场的对象,跟着村民还有茶棚老板一起被打发走了。密狱高手们神情冷漠,抽出藏好的佩刀,迅速而有序地将那屋宅围了起来。
戴王山看似懒散,实则全然关注着下属们的一举一动,就在他们逼近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问了句:“跟他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曹宁:“回大人,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可能是他的仆从。”
戴王山看他一眼:“‘可能’?”
曹宁被他这么一瞥,顿时紧张起来。
“这……小的只见了一面,没来得及查清楚,但瞧他的模样,不像是习武之人。”
戴王山摸摸下巴,道:“先找个人去探路。”
“是。”曹宁嘴里应承,心中却有些不以为意。就屋里那两位,一个已经半死不活了,一个看着便手无缚鸡之力,何须如此谨小慎微。但他还是乖乖照戴王山的吩咐,挑了个机灵的下属,先行翻进院内。
就在他进院的一瞬间,姜小乙感到冥冥之中那股通灵之意更为强烈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捏紧,呼吸愈发急促。她抬头看天,在这户人家的正上方,天空颜色昏暗浑浊,金乌掩没大半。此时正当日夜交替时分,阴阳怪道,两界模糊,幽冥之气通达八方。
猛然间,空中响起一声无名怪戾,天色瞬间变暗,四周形色不辨,院落内腾起腥臭的绿烟,隐隐传来零碎难辨的言语,宛若山魈吐字,叽里呱啦,哭笑混杂。
但这声音只持续了片刻,便静了下来。
曹宁到墙边,吹起密狱暗哨,院内无人回应。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都感到了一丝怪异。
曹宁皱皱眉,又点了两人:“你们俩上去,小心行事。”
被点名的两人跃上高墙,蹲在上面环视院落,这只是个普通农院,院子角落有个形销骨立的小厮,正背对着他们埋头洗衣服,安安静静,无甚异常。
其中一人冷嗤一声:“休要装神弄鬼!”他长刀反握,朝那小厮冲杀而去,另外一人落入院内,为其殿后掩护。
曹宁在外面等着,只听那奇怪声音再次响起,而后再次安静,他吹起暗哨,又没了联系。
他眼睛一眯:“有古怪,众人退后!”
就在这些人刚把门口让出来的时候,有人忽然察觉到什么,道:“空中有东西!”
众人抬头,只见昏暗天空下,几团黑影急速坠落,众人赶快躲避,黑影坠地,血肉四溅,他们凑前一看,正是刚刚进去那三人,他们像是过了趟地府一般,面部腐绿,畸形狰狞,散发着阵阵恶臭,已经摔得不成形状。
饶是密狱高手,也少见此怪事,一时间惶恐无措,冷汗淋淋。
曹宁毕竟多见过些世面,虽然内心惊惧,面上仍然冷静,道:“备油,准备放火!”
下属们刚要去准备,戴王山走了过来。
面对死状如斯恐怖的下属,戴王山神色未起半点波澜。他蹲在那三具尸体前,歪着头瞧了片刻,最后呵呵一笑,道:“这又是打哪冒出的孤僧野道,不在庙里老实念经,非来人间作乱。那就别怪爷爷毁你的修行了。”他站起身,看着被黑暗吞没的阴森庭院,又看看剩下的七名下属,道:“普通火油怕是烧不死他,你们给我看住周围,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见戴王山有意亲自出手,曹宁心里也落下块石头。他指挥剩下六人,两人一组,分别看守东边和西北三面,自己则负责看守正南面。
就在他们布置迎敌之策的时候,不远处的树林里还有一人正在纠结,便是姜小乙。
——张青阳!
她心里狠狠念着这名字,她没有看错,那绝对就是张青阳的死人道!
她的猜想已被印证,张青阳跟刘桢是一起的,也就是说白衣相士跟重明鸟也是一伙的。可刘桢之前明明是威虎军的人,难道是威虎军全军覆没之后,他转投了重明鸟?亦或者……是另有什么说法?
戴王山知道此事吗?
从之前在应城时他的态度看,他似乎不知道刘桢跟重明鸟的这层关系,应该只是单纯为了贡米一案才来抓他。
姜小乙头发都扯掉了几根,心说这伙人藏得可真深,连达七这种老油子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想这些了,戴王山明摆着要亲手解决这两个倒霉鬼。
她该怎么办……现在出去跟戴王山说明情况,让他配合她把这两人送给侍卫营?
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那……
姜小乙咬咬嘴唇,一念既定,摸着黑悄悄朝那宅院蹭去。
密狱中人训练有素,即便刚刚经历突变,仍是认认真真,巡查放哨。不过,到底是受了惊吓,有几个人明显还有些没回过神。姜小乙看出东边角落里的那个文士打扮的人最为心不在焉。她蹑手蹑脚靠近,躲在最近的树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