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XB: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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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新的来客出现在大厅中时,谈笑风生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各自的话题,一起将目光投向门口那位穿着礼服的老年绅士。这个精神抖擞的老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上顶着滑稽的礼帽,白色的西服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大雪过后的西伯利亚一样寒冷而令人望而生畏。在他身后,一名满脸戾气的青年身穿军服,寸步不离地紧跟在老人身后,就像是老人的影子。
“他真的回来了。”
“这还能有假?”有人小声议论道,“他回来了……只不过,他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他很快就会被淘汰的,我敢打赌。”
雅各·赫尔佐格威严地走进大厅,来到房间的中央位置,环视着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对手和同僚。十年了,快十年了,他灰溜溜地从欧洲逃离去南非做总督已经有十年了。无论他在南非获得什么样的成绩,这些成果也无法洗刷他在欧洲的失败带来的惨痛过去。他的理想,只有当他掌握EU的最高权力时才能完成……或者是完成一部分,将余下的内容交给子孙后代、交给继承遗志的年轻人们。眼下,他需要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EU不需要更多七嘴八舌的鹦鹉。
“我很高兴,很高兴。”前南非自治联盟总督赫尔佐格用拐杖敲着地面,“今天愿意来到这里的公民们,我相信你们对我怀着一份善意……我也是这样,你们是我的朋友而非对手。在经历了罗德西亚叛乱的悲剧和经济危机的打击后,我们迫切地需要团结起来,找到新的出路。两年前,我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你们毫无保留地选择支持我,现在是时候让你们的付出得到回报了。”
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社会名流们。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真心实意地协助他的父亲,有些人可能只是为了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和靠山,另一些人纯粹是想要找机会利用赫尔佐格总督……不,他现在已经不是总督了……总之,是利用老赫尔佐格去对付他们的仇敌。坦率地说,罗德西亚叛乱虽然让原本就反感赫尔佐格的那些人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却同样让摇摆不定的公民选择和总督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但是,感性的选择是不可靠的,不和这些人谈好利益分配,他们无法进军元老院,更无法获得执政官的宝座。
“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步计划应该是支持进步派议员参加选举。”
“我没忘……我很清楚,阿达尔贝特。”老赫尔佐格瞪了儿子一眼,“不过,我们不能让我们的一切努力为其他人的成功铺路。如果有可能,我们应该现在就集结足够动摇现状的力量,而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做到这一点。”
被赫尔佐格邀请的这些社会名流中,有些人在元老院领导着一个个小团体,而他们在元老院中的席位很少,无法形成足以影响元老院决策的力量。老赫尔佐格打算将所有可以利用的势力结成一个临时同盟,只要能够暂时维持这个盟约,他们就能在短时间内威胁到EU原有的政局。当然,有些团体本身存在的非常严重的内部矛盾,而团体之间的矛盾也相当严重,以至于阿达尔贝特认为这个所谓的同盟除了要齐心协力争取元老院议员席位之外就再也不可能拿出什么新的共同纲领。
几名衣着体面的议员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老赫尔佐格身旁。阿达尔贝特向他们递上了赫尔佐格草拟的一份文件,请这些议员过目。
“胡闹吧?”其中一人刚看了几行,就怒不可遏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恕我直言,您现在没有任何底气来要求我们并入您即将建立的新组织……况且,上次您已经在选举中惨败,我想您的名头在欧洲不好用。”
老赫尔佐格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些人抱怨文件中的一些细节,等到他们终于结束了抱怨并开始认真地审视那些至关重要的条款时,他才缓缓开口点明这些议员面对的现状:
“我想,对各位议员公民而言,最大的任务是赢得下一次选举……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想说,本届内阁不得人心,你们可以趁机利用这些矛盾来获得公民的支持。”他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双眼中透着鄙夷和敌视,“但是,这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以从政多年的经验告诉你们,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你们依旧只能是元老院当中无足轻重的棋子和工具。想要动摇普通公民对一套运作良好的旧体系的信心,光靠抨击它的缺点而不提出替代方案,是行不通的。”
“可是——”
“要是你们只打算以议员的名头混饭吃,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前总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相反,假设在座各位希望元老院能够通过某些法案,那么和我合作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你们没有本事对抗占据元老院的多数派,扭转大局的机会只有当我们互相合作时才会出现。”
忽然,门口又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肥胖身影,两名保安正试图将他拉出去。
“柯布!柯布!”
满头白发的胖老人挣脱保安,来到了赫尔佐格眼前。老赫尔佐格摘下黑框眼镜,仔细地端详着对方,良久才重新带上眼睛,语气中丝毫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原来是埃米尔·瓦格纳(Emil wagner)议员公民。好久不见,您为什么来我们这种寒酸的地方呢?我不记得我邀请过您。”
瓦格纳议员讪笑着和赫尔佐格握了握手,低声下气地说道:
“我知道你早就回来了,但我不敢来找你……嘿,咱们也有将近十年没见面了,现在你回来了,那正好——我是说,选举的事情,我希望你……”
老赫尔佐格后退几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厌恶。他举起拐杖,指着眼前的议员对阿达尔贝特说道:“这里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小偷和强盗。把他赶走。”
阿达尔贝特应声而动,抱起肥胖的议员就向门外走去。议员不停地嚎叫,那声音的凄惨程度让大厅中许多女士不禁皱起了眉头。赫尔佐格中校将瓦格纳议员摔在地上,吩咐保安关好大门。然而,迅速从地上爬起的议员一转眼就冲了进来,跑到老赫尔佐格面前,低声下气地仆倒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裤腿。
“柯布,我快破产了!……我儿子欠了几百万欧元的赌债,我还不起啊。柯布,咱们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朋友,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
老赫尔佐格用拐杖重重地敲着地摊,声音并不刺耳,却让瓦格纳议员和原本还打算就文件内容继续发难的其他来宾停住了抱怨。他蹲下来,伸出左手,将惶恐不安的瓦格纳议员从地上拽了起来。前总督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用左手认真地拍掉议员衣服上的灰尘,那和善的表情让一旁的其他议员看了不禁胆寒。
“埃米尔,埃米尔,我亲爱的朋友埃米尔,您还知道我是您的【朋友】。”老赫尔佐格将瓦格纳议员搀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原本坐在这一桌附近的其他客人见了之后立刻躲远了,“上学的时候,您拿我们两人完成的论文用您自己的名字单独发表,我不怪您,因为我不差那一篇论文;二十年前,您用我的名义坑蒙拐骗,烂尾楼至今还放在基尔港供人参观。”他倒了一杯红酒,强行塞在老朋友手里,“我都不怪您,我说过,我们赫尔佐格家族还算家大业大,不是那种被算计一次就一定要报复回来的暴发户。”
老赫尔佐格的眼角忽然湿润了,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然后您做了什么?在我最需要您帮助的时候,您谎称我在外有两个私生子,谎称我的妻子涉嫌经济犯罪,把刀子递给了我的敌人。议员公民,如果我不是雅各·赫尔佐格,假如我只是个从普通公民一步步爬到这里的幸运儿,我当时就完蛋了,您会一劳永逸地毁掉我的前途。我喜欢拿了钱就办事的人,至少他们的效率和忠诚可以用数字来估计,而不是和朋友一样摇摆不定。”
其他议员听到这个重磅消息,开始仔细地考虑是否要利用这个机会去敲诈瓦格纳议员的同行。如果瓦格纳议员所在的组织为了名誉而抛弃他,也许背后策划这一事件的人能够得到老赫尔佐格的重视。前总督没说错,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了,不足以在元老院形成强大的影响力,而老赫尔佐格或许真的有机会将他们团结成为一个势力庞大的新组织。
“……投资出了问题,也是常态。您是发达了,在欧洲花天酒地,一掷千金,而我滚回南非老家继续受着指责。”老赫尔佐格拍着瓦格纳议员的后背,肥胖的议员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心有愧疚,竟然哭了出来,“您认识了新朋友,有新的生意,用不到我了。还好,上帝是公平的,祂给了我新的机会……也从您身上拿走了许多。现在您害怕了,您的事业每况愈下,而您看到我带着骂名和荣誉从南非回来,您又动摇了。”消瘦的老人用力地搂着老朋友的脖子,那副样子活像是要把对方当场勒死,吓得阿达尔贝特连忙让父亲松手。
老赫尔佐格平复了一下情绪,含糊不清地说道:
“但是我知道,您跟那些人一样,只不过看到了新的主子,希望拿到一份赏钱罢了。我还不算落魄,只是暂时远离了欧洲,我的狐朋狗友们就一个个逃得远远的……您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您在背地里诅咒我不过是足够幸运地生在了富贵家庭,甚至您现在上门来求我救您一命的时候居然恬不知耻地称我为【柯布】,您配吗?”他揪着瓦格纳议员的头发,逼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埃米尔,连执政官见了我也要用上尊称,而您甚至不想称呼我为【阁下】。”
老赫尔佐格忽地站了起来,喘着粗气,胡乱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众人见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都不敢上前阻拦。阿达尔贝特正在一旁和其他议员讨论细节,看来老赫尔佐格今天是没心情和他未来的盟友们商讨大事了。组织合并的手续相当复杂,而有些组织面向的选民类型也存在冲突。保守派和进步派是不会一起投票的,这个规矩对那些松散的小组织或以个人身份参选的议员也适用。老赫尔佐格可能会使用一种特殊的调和方法,也许是像皇帝查理三世改造布里塔尼亚帝国那样,逐渐地让存在严重冲突的各个阶层同时支持他们。这个改造过程是漫长的,他们先要说服公民,然后用实际成绩证明自己的宣传是真实的。
埃米尔·瓦格纳是在十几年前成为元老院议员的。和其他身上有着固定标签的议员不同,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是见风使舵、毫无原则。因此,当瓦格纳议员在背后给了老赫尔佐格一记重创时,没有人感到意外,甚至老赫尔佐格当时也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和悲哀,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自那以后,每次赫尔佐格总督回到欧洲述职时,他从不和这个名义上的老朋友见面,免得双方之间再添新仇。
阿达尔贝特·赫尔佐格等待着父亲的最终决定。赫尔佐格总督从来不会对叛徒展现不必要的仁慈,在他从南非回来之后这份仇恨就变得更为强烈。旧千年已经过去了,按照皇历来算,新的千年要有新的思想、新的局势,赫尔佐格正是要以革新的意愿扫清旧欧洲的灰尘。这些妨碍他前进的垃圾必须被清理出去,至少不能让他们危害EU的公民。
“所以,您自己来说,我该不该饶恕您?”
瓦格纳议员走向老赫尔佐格,他流着眼泪,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不值得原谅,我恨不得罢免了自己……但是……”
他讨好地看着老赫尔佐格,握着对方的手。
“阁下,我从没如此迫切地求您办事……以前我帮过您几次,您……”
雅各·赫尔佐格观察着众人脸上的表情。他看到了鄙视,看到了冷漠,看到了担忧和畏惧,也看到了狂热。有些人相信他们可以跟随那些闪耀的前辈一起闯进这个人间的活地狱,他们热衷于为口号而死,从未思考过口号背后的含义。节目效果已经达到了,赫尔佐格没必要将那些和他没有死仇的人逼上绝路。
“行了,你都当了祖父,别在外人面前像个懦夫一样求饶。”老赫尔佐格重重地叹了口气,“听我说,我会帮你一次,但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因为您没趁着我本人回不了欧洲的这段时间把我的产业给瓜分殆尽。改日我去见见你家的公子,我也想知道一个有家有业有孩子的青年为何会沉迷赌博。”
阿达尔贝特并不感到轻松——他的老父亲还在借着这个机会暗示他尽快结婚。老赫尔佐格需要新的盟友,阿达尔贝特要承担起这个责任,为他的父亲寻找可信的合作伙伴。至于感情……既然阿达尔贝特的父母也在漫长的共同生活过程中培养出了亲情,也许他自己也能做到。
王者归来的赫尔佐格前总督大肆招待他的盟友时,巴黎的EU国家防卫军参谋本部正在接待来自外国的访客。严格来说,访客自身是不会认同这个说法的,他们坚称自己不是【国家】,但外人一般还是将他们看作一个独立存在的主权国。南庭都护府,他们和布里塔尼亚帝国的关系最近开始恶化,感觉盟约并不可靠的都护府向和他们并无利益纠葛的EU派出了使者,商讨新的军事合作方案。
接待访客的是EU国家防卫军联合参谋本部特种作战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吉恩·斯迈拉斯中校。他在罗德西亚叛乱中的英勇奋战成为了媒体宣传的重点,尽管有些人必然会指责他放纵手下对叛军进行报复性屠杀。有人说,那场战斗直接影响着前线局势,最终促成了叛军的全面崩溃。斯迈拉斯并不在意这些说法,他知道自己的胜利是如何得来的,而他本人差一点没能跑出敌军的包围圈。在这一问题上,阿达尔贝特需要承担主要责任,他本应在爆炸发生前一天把实情告诉斯迈拉斯。
“您就是斯迈拉斯中校?”站在斯迈拉斯面前的大胡子很热情地主动和他握手。
“正是。”斯迈拉斯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您居然听说过我的名字……”
“唉,只要稍微关注罗德西亚叛乱的人,都会知道谁是英雄、谁是害虫。”留着比斯迈拉斯更长的大胡子的军官哈哈大笑,“你们那仗打得漂亮,布里塔尼亚人没占什么便宜。”
南庭都护府派来的军事代表团团长叫王双,级别为协都统,换算成EU的军衔大概是准将(Général de brigade)。他以前曾经是南庭都护府在布里塔尼亚帝国的驻外武官,【血之纹章】事件发生后不久就被调回了本土。
两人聊了一些公务,都是有关EU和南庭都护府之间进行海上合作的。EU的海军以前曾经深入东南亚,但在南庭都护府驱逐了东南亚的EU殖民势力后,双方的矛盾就逐渐减弱了。现在,布里塔尼亚帝国和南庭都护府的关系愈发紧张,南庭急需新的盟友,而拥有强大海军的EU想必比朝廷更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但愿如此。
“这件事我不能给出确切答复。”斯迈拉斯对王双的请求感到有些头疼,“事实上,我国的主流意见是不赞同进行这种近乎对外扩张的军事行动的。相关议案可能无法通过元老院审批。
“没关系,只要你们明确表态,剩下的问题由我们自己来解决。”王双见会议室周围的卫兵都心不在焉,小声问道:“对了,我有个熟人在你们EU的南非殖民地工作,他叫迈克尔·麦克尼尔。听说他后来参军了,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斯迈拉斯尴尬地看着王双,思考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他……没了。”
“没了!?”王双大惊,“那……埋在哪了?”
“不知道。”斯迈拉斯叹了一口气,“当时赫尔佐格少校打算用一批部队引诱叛军继续围攻,麦克尼尔主动留在那里指挥敢死队抵抗。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炸塌了山谷,可我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在那种情况下,他就算没被敌人杀死,大概也在爆炸中遇难了。”
王双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样子有些失落。他反复摇了摇头,对着一头雾水的斯迈拉斯解释前因后果:
“我在布里塔尼亚帝国当驻外武官的时候,和他共事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很有意思,有很多有趣的想法……新奇的想法。我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连骨灰都没有。”
“……其实他有墓地,赫尔佐格中校在巴黎给他建了一个墓碑。”斯迈拉斯咳嗽了两声,“收留他的那个卖报纸的老头在巴黎去世之后,赫尔佐格中校顺便在同一个公墓给麦克尼尔也选了一处墓地……”
说到这里,斯迈拉斯不由得仔细地观察着王双的神态。这是个真正的军人,至少内心是纯粹的,不像他和阿达尔贝特一样有着许多私人动机。东方也许崇敬这种英雄,却往往不会给他们一个公正的待遇。君主和共和的区别到底又在哪里呢?
“说起来,最近我打算去他的墓地看一看。如果您那时候还在巴黎,我欢迎您和我一起去瞻仰英灵的归宿。”
“没问题。”王双立刻答应了斯迈拉斯的请求,“……不管怎么说,太遗憾了。唉,这么多年以来,我只遇到一个能和本官探讨世相和人生的洋人,没想到他还死了……但愿你们信奉的神能让他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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