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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幕府才盛

第五章 幕府才盛

一 《挺经》。"如夫人"与"同进士"。五百两银子洗冤案

有陈春燕的精心照料,曾国藩的饮食起居大有改观,精神状态好多了,癣疾也日渐好转,每天夜里也能安稳睡上两个时辰了,中午再小睡片刻,一天到晚显得神采焕。曾国藩没有料到,春燕对他有如此大的帮助,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时常给她点钱,要她寄回咸宁老家去,补贴老母和哥嫂。闲时也跟她讲点前朝故事和身边生的琐碎事,春燕很爱听。过去只知道他是威风凛凛的湘军统帅,杀人不眨眼的曾剃头,与他相处久了,春燕逐渐看出曾国藩也有细腻体贴的一面,尤其是对小事细节的思虑周到,春燕自认她这个女人亦不及。她对曾国藩由敬生出不少爱来,她希望早点生个一男半女,既讨得曾国藩的欢心,又可以使自己在这个显赫家族中站住脚。

安庆城自古以来便是皖省第一大镇,这里水陆交通便利,物产富饶,人文达。曾国藩最崇敬的文人姚鼐,就出生在离安庆不远的桐城县。桐城文派曾影响过全国,也对曾国藩影响甚深。近一二十年来,桐城文派日趋衰微,曾国藩为此痛心。好了,现在有一个较安定的省城和一大片归于自己治理的土地,两江总督是有义务,也有力量对桐城文派起衰救疲的。为了向文人学士们表达这个心愿,他特地下令,为因战乱,死而未葬的桐城名士方东树、戴钧衡、苏厚子等人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下葬那天,他亲率全体幕僚参加,并为他们撰写墓志铭,盛赞他们的道德文章。这一举动,使所有文人们感激涕零。不仅要挽救桐城文派,曾国藩还要挽救整个两江的世风吏治,并以两江作为基地,造成一个好风气,推广到全国去,从而实现自己的最高理想,做一个像周公、孔子那样的人,将整个国家治理为一个风俗淳厚、人心端正、四海升平、文明昌盛的社会。曾国藩知道这一理想的实现,光靠自己一人不行,要有成百上千个志同道合的人一同去做,那样才可以使举世为之和,天地为之应,酿成一种气氛,造成一种形势。

关于曾氏的幕府,容闳在其所著《西学东渐记》中有过介绍:"当时各处军官,聚于曾文正之大营中者,不下二百人,大半皆怀其目的而来。总督幕府中亦有百人左右。幕府外更有候补之官员、怀才之士子。凡法律、算学、天文、机器等等专门家,无不毕集,几于举全国人才之精华汇集于此。是皆曾文正一人之声望道德及其所成就之功业,足以吸引之罗致之也。文正对于博学多才之士,尤加敬礼,乐与交游。"

为此,他一方面向朝廷上奏,请选择一批品学兼优的六部官吏和新科进士来安庆,他将视其才情,因量器使;另一方面广贴告示,多书信,向全国招延人才。听说功高震世的两江总督思贤若渴,爱才如命,短短的几个月里,从京师,从地方,甚至从偏僻的边徼之地,怀着各种目的的文人武夫纷纷来到安庆。武夫来了,曾国藩或当面考核,或叫将官测试后,立即派往军营,能干的马上就可作什长哨长,一般的则充当勇丁。文人来投的,曾国藩不管多忙,一律亲自接见,与之交谈。在察言观色中掂量着来人的斤两。这些人,大部分派往三省各州县,对其中较为杰出的人,则留在自己的身边,经过一段时期的熏陶、栽培,再予以重用。即使是那些毫无一技之长,或不中意的人,曾国藩也好言勉励,打盘缠让他们回去。

劝诫浅语十六条

劝诫州县四条(上而道府,下而佐杂,以此类推)

一曰治署内以端本

宅门以内曰上房,曰官亲,曰幕友,曰家丁;头门以内曰书办、曰差役。此六项者,皆署内之人也。为官者欲治此六项人,须先自治其身。凡银钱一分一毫,一出一入,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则身边之人不敢妄取,而上房、官亲、幕友、家丁四者皆治矣。凡文书案牍,无一不躬亲检点,则承办之人不敢舞弊,而书办、差役二者皆治矣。

二曰明刑法以清讼

管子、荀子、文中子之书,皆以严刑为是,以赦宥为非。子产治郑,诸葛治蜀,王猛治秦,皆用严刑,以致父安。为州县者,苟尽心于民事,是非不得不剖辨,谳结不得不迅速。既求迅结,不得不刑恶人,以伸善人之气,非虐也,除莠所以爱苗也,惩恶所以安良也。若一案到署,不讯不结,不分是非,不用刑法,名为宽和,实糊涂耳,懒惰耳,纵奸恶以害善良耳。

三曰重农

事以厚生

军兴以来,士与工商,生计或未尽绝。惟农夫则无一人不苦,无一处不苦。农夫受苦太久,则必荒田不耕;军无粮,则必扰民;民无粮,则必从贼;贼无粮,则必变流贼,而大乱无了日矣!故今日之州县,以重农为第一要务。病商之钱可取,病农之钱不可取。薄敛以纡其力,减役以安其身;无牛之家,设法购买;有水之田,设法疏消。要使农夫稍有生聚之乐,庶不至逃徙一空。

四曰崇俭朴以养廉

近日州县廉俸,入款皆无着落,而出款仍未尽裁,是以艰窘异常。计惟有节用之一法,尚可公私两全。节用之道,莫先于人少。官亲少,则无需索酬应之繁;幕友家丁少,则减薪工杂支之费。官厨少一双之箸,民间宽一分之力。此外衣服饮食,事事俭约;声色洋烟,一一禁绝;不献上司,不肥家产。用之于己者有节,则取之于民者有制矣。

劝诫营官四条(上而统领,下而哨弁,以此类推)

一曰禁骚扰以安民

所恶乎贼匪者,以其淫掳焚杀,扰民害民也。所贵乎官兵者,以其救民安民也。若官兵扰害百姓,则与贼匪无殊矣。故带兵之道,以禁止骚扰为第一义。百姓最怕者,惟强掳民夫,强占民房二事。掳夫则行者辛苦,居者愁思;占房则器物毁坏,家口流离。为营官者,先禁此二事,更于淫抢压买等事一一禁止,则造福无穷矣。

二曰戒烟赌以儆惰

战守乃极劳苦之事,全仗身体强壮,精神完足,方能敬慎不败。洋烟、赌博二者,既费银钱,又耗精神,不能起早,不能守夜,断无不误军事之理。军事最喜朝气,最忌暮气,惰则皆暮气也。洋烟瘾之人,涕洟交流,遍身瘫炔;赌博劳夜之人,神魂颠倒,竟日痴迷,全是一种暮气。久骄而不败者,容或有之;久惰则立见败亡矣。故欲保军士常新之气,必自戒烟赌始。

三曰勤训练以御寇

训有二端:一曰训营规,二曰训家规。练有二端:一曰练技艺,二曰练阵法。点名、演操、巡更、放哨,此将领教兵勇之营规也;禁嫖赌,戒游惰,慎语言,敬尊长,此父兄教子弟之家规也。为营官者,待兵勇如子弟,使人人学好,个个成名,则众勇感之矣。练技艺者,刀矛能保身,能刺人;枪炮能命中,能及远。练阵法者,进则同进,站则同站;登山不乱,越水不杂,总不外一熟字。技艺极熟,则一人可敌数十人;阵法极熟,则千万人可使如一人。

四曰尚廉俭以服众

兵勇心目之中,专从银钱上着意。如营官于银钱不苟,则兵勇畏而且服;若银钱苟且,则兵勇心中不服,口中讥议,不特扣减口粮缺额截旷而后议之也。即营官好多用亲戚本家,好应酬上司朋友,用营中之公钱,谋一身之私事,也算是虚糜饷银,也难免兵勇讥议。欲服军心,必先尚廉介;欲求廉介,必先崇俭朴。不妄花一钱,则一身廉;不私用一人,则一营廉;不独兵勇畏服,亦且鬼神钦伏矣。

劝诫委员四条(向无额缺,现有职事之员,皆归此类)

一曰习勤劳以尽职

观于田夫农夫,终岁勤劳而少疾病,则知劳者所以养身也。观于舜禹周公,终身忧劳,而享寿考,则知劳者所以养心也。大抵勤则难朽,逸则易坏,凡物皆然。勤之道有五:一曰身勤。险远之路,身往验之;艰苦之境,身亲尝之。二曰眼勤。遇一人,必详细察看;接一文,必反复审阅。三曰手勤。易弃之物,随手收拾;易忘之事,随笔记载。四曰口勤。待同僚,则互相规劝;待下属,则再三训导。五曰心勤。精诚所至,金石亦开;苦思所积,鬼神亦通。五者皆到,无不尽之职矣。

二曰崇俭约以养廉

昔年州县佐杂,在省当差,并无薪水银两;今则月支数十金,而犹嫌其少。昔年举贡生员在外坐馆,不过每月数金;今则增至一两倍而犹嫌其少。此所谓不知足也。欲学廉介,必先知足。观于各处难民,遍地饿莩,则吾辈之安居衣食,已属至幸,尚何奢望哉?尚敢暴殄哉?不特当廉于取利,并当廉于取名。毋贪保举,毋好虚誉,事事知足,人人守约,则气运可挽回矣。

三曰勤学问以广才

今世万事纷纭,要之,不外四端:曰军事,曰吏事,曰饷事,曰文事而已。凡来此者,于此四端之中,各宜精习一事。习军事,则讲究战攻防守,地势贼情等件。习吏事,则讲究抚字催科,听讼劝农等件。习饷事,则讲究丁漕厘捐,开源节流等件。习文事,则讲究奏疏条教,公牍书函等件。讲究之法,不外学问二字。学于古,则多看书籍;学于今,则多觅榜样。问于当局,则知其甘苦;问于旁观,则知其效验。勤习不已,才自广而不觉矣。

四曰戒傲惰以正俗

余在军日久,不识术数、占验,而颇能预知败征。大约将士有骄傲气者必败,有怠惰气者必败。不独将士然也,凡委员有傲气者亦必偾事,有惰气者亦必获咎。傲惰之所起者微,而积久遂成风俗。一人自是,将举国予圣自雄矣;一人晏起,将举国俾昼作夜矣。今与诸君约,多做实事,少说大话,有劳不避,有功不矜。人人如此存心,则勋业自此出,风俗自此正,人材亦自此盛矣。

劝诫绅士四条(本省乡绅,外省客游之士,皆归此类)

一日保愚懦以庇乡

军兴以来,各县皆有绅局。或筹办团练,或支应官军,大抵皆敛钱以集事。或酌量捐资,或按亩派费,名为均匀分派,实则高下参差。在局之绅耆少出,不在局之愚懦多出;与局绅有声气者少出,与局绅无瓜葛者多出;与局绅有夙怨者不惟勒派多出,而且严催凌辱;是亦未尝不害民也。欲选绅士,以能保本乡愚懦者为上等。能保愚懦,虽伪职亦尚可恕;凌虐愚懦,虽巨绅亦属可诛。

二曰崇廉让以奉公

凡有公局,即有经营银钱之权,又有劳绩保举之望。同列之人,或争利权而相怨,或争保举而相轧,此不廉也。始则求县官之一札以为荣;继则大柄下移,毫无忌惮。衙门食用之需,仰给绅士之手;擅作威福,藐视官长,此不逊也。今特申诫各属绅士,以敬畏官长为第一义。财利之权,归之于官;赏罚之柄,操之自上。即同列众绅,亦互相推让,不争权势。绅士能洁己而奉公,则庶民皆尊君而亲上矣。

三曰禁大言以务实

以诸葛之智勇,不能克魏之一城;以范韩之经纶,不能制夏之一隅。是知兵事之成败利钝,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近年书生侈口谈兵,动辄曰克城若干,拓地若干,此大言也。孔子 曰:"攻其恶,无攻人之恶。"近年渐进,才亦渐充。才识足以济世,何患世莫己知哉!

以上十六条,分之,则每一等人,各守四条;合之,则凡诸色人,皆可参观。圣贤之格言甚多,难以备述;朝廷之律例甚密,亦难周知。只此浅近之语,科条在此,黜陟亦在此,愿我同人共勉焉。咸丰十一年九月曾国藩识。

曾国藩又亲自作劝诫浅语十六条。其中劝诫州县四条,上而道府,下而佐杂以此类推:治署内以端本,明刑法以清讼,重农事以厚生,崇俭朴以养德。劝诫营官四条,上而将领,下而哨弁以此类推:禁骚扰以安民,戒烟赌以儆惰,勤训练以御寇,尚廉俭以服众。劝诫委员四条,向无额缺,现有职事之员皆归此类:习勤劳以尽职,崇俭约以养廉,勤学问以广才,戒骄惰以正俗。劝诫绅士四条,本省乡绅,外省客游之士皆归此类:保愚懦以庇乡,崇俭让以奉公,禁大言以务实,扩才识以待用。每条下又详作一百余字的具体说明。曾国藩命人分别写在四块一丈高四尺宽的大木板上,插在总督衙门大门两旁。一时引得安庆府里的人都来观看,齐声称道湖南来的总督为官正派,办事有方。派到各地的官吏委员,初时还有所畏惮,不敢放肆,时间一久,便近墨者黑,同流合污了。只有留在身边的幕僚,一来本有不少操守较好的人,二来处在曾国藩的严密监视之下,不能乱来。两江总督幕府,一时人物茂盛,才俊众多。

吴永《庚予西狩丛谈》中记录了李鸿章亲口对他说的一段话:"在营中时,我老师总要等我辈大家同时吃饭。饭罢后即围坐谈论,证经论史,娓娓不倦,都是于学问经济有益实用的话。吃一顿饭,胜过上一回课。他老人家又最爱讲笑话,讲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个个东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个指头作耙,只管捋须,穆然端坐,若无其事,叫人笑又不敢笑,止又不能止。这真被他摆布苦了。"

每天早晚两次正餐,曾国藩常和幕僚们在一起吃饭。席上,国事、兵事谈得少,大多谈学问文章、野史轶事,甚至街谈巷议。这一天早上,两江总督衙门餐厅里,曾国藩又和幕僚们一起有说有笑地吃早饭。

"十年前,恩师只是一个以文名满天下的侍郎,这十年间,恩师创建湘军,迭复名城,门生不知,天下士人亦不知,恩师何以能建如此赫赫武功?"问话的是浙江德清才子俞樾。道光二十七年,俞樾参加会试复试,曾国藩是阅卷大臣。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命樾的试帖,句为"花落春仍在"。曾国藩读后激赏之,称赞道:"咏落花而无衰飒意,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相似,他日所至,未可限量。"遂将俞樾拔置第一。俞樾为报答曾国藩的知遇之恩,将自己所作的诗文集命名为《春在堂集》。曾国藩一到安庆,他便弃官前来投奔。

"是荫甫在问吧!我告诉你,我有一个秘诀,今天传授给你,你千万莫轻授别人。"曾国藩微笑着,放下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俞樾说:"请恩师传授,门生决不外泄。""外人都不知,我有一部兵书,是一位道行精深的仙师传给我的。凭着它,我才能带兵打仗,由文人行统帅事。"幕僚们第一次听曾国藩讲仙师授兵书的事,都很惊讶,不少人脑子里立即浮起鬼谷子传书给苏秦、圯上老人赠书给张良的传说,还有人想起《水浒》里九天玄女送书给宋江的故事,大家将信将疑,都聚精会神地听下文。

曾氏所说的"挺经"故事,见《庚子西狩丛谈》一书中吴永所记的李鸿章转述。

"这部兵书名叫《挺经》。"曾国藩端起小汤碗,慢慢地喝。

"《挺经》?"幕僚中有人小声地念着。有的在交头接耳,悄悄地议论: "好奇怪的书名。"

"从没听人说过。"

"《挺经》有二十四条经文,我先给你们讲第一条。"曾国藩放下小汤碗,右手作五指梳,缓缓地梳理着胸前的长须,慢悠悠地说,"荷叶塘有个老头,一天,家里来了贵客。老头叫儿子到蒋市街买酒菜款待客人。儿子挑一担空箩筐出去了,一直到太阳偏西还不见回来。老头子急了,自己出门去找。在半路一丘水田田塍上遇到了儿子。"曾国藩说到这里停下来,又端小碗喝汤。大家尖起耳朵听着,不知老头的儿子买东西和"挺"有什么关系。"谁知儿子担着一担东西站在那里,在他对面也站着一个挑担子的人。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动。老头一见急坏了,板起面孔骂儿子:'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家里等你的酒菜,等得人都跳起来了。你却死了一样地站在这里不动,你到底要做什么?'儿子委屈地说:'他不让我过去。'老头对那人说:'兄弟,你下田放他过来吧!'那人怒道:'你好偏心!你为什么不叫他下田,放我先过去呢?'老头说:'兄弟,你人高,他人矮,你可以下田,他不能下田;再说你是杂货,他是吃的东西,你的货可以浸水,他的货不能浸水。'那人越气了:'你看不起我的货!他小我大,他越要让我,我不能让他。'老头也气了:'罢,罢!只有我下田了。'老头脱去鞋袜,站到水田里,用手托过那人的担子。这才把那人打了,和儿子挑着担子回来。这就是《挺经》中的第一条。"曾国藩微笑着闭住嘴,大家听后似懂非懂。俞樾说:"恩师,你老刚才讲的只是《挺经》中的一条,还有二十三条呢?""今天只讲这一条,以后再慢慢地讲给你们听。"曾国藩端坐着,不再说话了。大家继续低头吃饭,一边嚼着饭菜,一边也在咀嚼着这条经文的含义。二十二岁的桐城才子吴汝纶,先是抱着听传奇故事的心情来听《挺经》的,现在觉得乏味,他一贯耐不得沉默,左右张望了一眼,指着旁边的武昌古文家张裕钊对大家说:"诸位觉没有,廉卿兄的头都变青了。"张裕钊虽只三十九岁,却头花白,他不满意自己未老先衰,昨天特地染了。于是众人的眼睛都转向正在吃饭的张裕钊,弄得张裕钊很不好意思。

"陆展染须,欲以媚侧室。"吴汝纶调皮地背了两句南朝何长瑜的诗来讥笑他。

"我哪有什么侧室啊!"张裕钊大笑起来,望了一眼对面的李善兰说,"我看壬叔兄比我大十多岁还满头乌,不染,对不起他呀!"

徐凌霄、徐一士著《凌霄一士随笔》第九卷:"曾国藩好诙谐,'如夫人"同进士'之巧对,相传为其以谑召侮之事,谈往者每及之。如梁启超于《新民丛报》所记云:曾文正以三甲检讨出身,生平以为第一寸艮事,有言及者,辄目怫郁。一日与幕中诸乡人宴饮,座客某以惧妾癖闻,文正戏之曰:'我有一联,请君属对:代如夫人洗脚。'其客应声曰:'赐同进士出身。'文正大惭恚。"又,朱克敬撰《雨窗消意录》甲部卷二:"然国藩终以不登二甲为恨。至督师两江时,偶与宾客语及'如夫人'三字无对,李元度应声曰'同进士'。曾色变,李亦惭悔,久之乃解。"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过后,曾国藩说:"挚甫提到侧室,我倒想起一件事。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如夫人'失对。我想了几天想不起,你们想想有什么好的下句。""有!"曾国藩话音刚落,吴汝纶便急着嚷起来。

"快说呀!"大家催促。

"同进士!"吴汝纶冲口而出。

"对得妙!"有人喊。

曾国藩听了,脸色一变。俞樾看在眼里,暗暗骂道:"这个鲁莽的吴挚甫,卖弄小聪明,这下闯大祸了。"他沉下脸,举起筷子指着吴汝纶说:"你混说些什么!"这时,吴汝纶才意识到失言了,满脸通红,局促不安。

"挚甫,你帮我解了一个大难题。"曾国藩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今后好好努力,桐城出了你这样才思敏捷的后起之秀,桐城文派的振兴大有希望。"听了这句话,吴汝纶和在座的全体幕僚无不感动不已。吴汝纶心想:今天假若是遇到黄祖那样的人,说不定无意之间便把脑袋丢了!

"中堂大人,你老说起桐城文派,我记起前天接到吴南屏的信。"说话的是二十六岁的年轻人黎庶昌,贵州贡生,以上书论时事受朝廷重视,派来安庆军营。曾国藩见黎庶昌气宇不凡,古文尤其作得好,甚是喜爱,便留在幕府中,黎庶昌与吴南屏是文字之交的好友。

"南屏信里说了些什么?"曾国藩一向看重吴南屏的文才。吴南屏为人疏懒,极少写信,这次来信,必有要事。

"他说要与中堂打官司,先叫我露个信给你老。"黎庶昌的话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一齐停下筷子注意听。

"他有什么事要跟我打官司?"曾国藩不解。

《欧阳生文集序》:"昔者,国藩尝怪姚先生典试湖南,而吾乡出其门者,未闻相从以学文为事,既而得巴陵吴敏树南屏,称述其术,笃好而不厌,而武陵杨彝珍性农、善化孙鼎臣芝房、湘阴郭嵩焘伯琛、溆浦舒焘伯鲁,亦以姚氏文家正轨,违此则又何求?最后得湘潭欧阳生。生,吾友欧阳兆熊晓岑之子,而受法于巴陵吴君、湘阴郭居,亦师事新城二陈。其渐染者多,其志趋嗜好,举天下之荚,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

"为《欧阳生文集序》一文。"黎庶昌答。

前两年,欧阳兆熊将其早逝的儿子欧阳勋的文章汇编起来,刻了个集子留作纪念。欧阳勋曾向曾国藩请教过学问,于是欧阳兆熊便请老友作篇序言。那时曾国藩还在建昌,一口答应。

"这篇文章犯着他什么了?"曾国藩觉得有趣,笑着问。

"吴南屏说,他对中堂未经他允许,就将他列入桐城文派在湖南的传人大为不满。他说一则根本就不存在桐城文派,二则他素不喜欢姚鼐,中堂硬要把他划为姚鼐派,他很愤慨。还说什么果以姚氏为宗,桐城为派,则中堂之心,殊未必然。""哈哈哈!"曾国藩大笑起来,他想起咸丰二年回湖南,在岳州城里听欧阳兆熊讲"岳州四怪"的往事,真是个"怪才吴举人"!

"我说什么事,就为这个。莼斋,你给他回一封信,就讲曾某人说的,他吴举人的大名列入桐城文派传人一案已定谳了,他要跟我打官司,会无人受理。最好还是照我们荷叶塘有钱人的样子,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贿赂我,我再写篇文章,为他洗刷这个冤案,私了算了!"当黎庶昌还在作古正经地说"南屏是个穷书生"的时候,满厅幕僚早已捧腹笑开了。

"大人,有两个士子要拜见。"荆七进来说。

"好!叫他们稍等一下,我换了衣服就来。"曾国藩起身,四面扫了一眼,客气地说,"大家慢慢吃,我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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