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应似我 第24节
温离慢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小女自见了探花郎之后便暗自倾慕,已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正在府中成日闹着要与他成亲,臣妹与驸马并非瞧不起那探花郎,只是此人出身贫寒,便是允了这桩婚事,贫贱夫妻百事哀,臣妹怎生舍得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
安康帝姬悄悄瞥了温离慢一眼,见她仍旧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又继续道:“可这做父母的,哪有能不管孩子的,小女一直哭闹,甚至寻死也要嫁那探花郎,说没了他宁可去死,臣妹这才斗胆进宫求见皇嫂,还求皇嫂成全。”
徐微生听得眉头一直紧蹙,安康帝姬全程避重就轻,先是说自己慈母心肠,又说女儿一片痴心,可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她只字不提。
娘娘年纪小,若是被说动了……
温离慢道:“那她就去死好了。”
安康帝姬一愣:“皇嫂?”
温离慢看向她,神色淡漠,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说没了他宁可去死?那她就去死好了。”
安康帝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皇嫂你……”
“她若是想死,你拦也拦不住,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也省得你为她忧心,如此看来,倒也还算孝顺。”
安康帝姬捉摸不透温皇后这说得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反话,她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女儿去死?她进宫是求赐婚,不是让温皇后在这里说风凉话,撺掇她女儿去死的!
若非这是在太和殿,安康帝姬面上的笑已经有些龟裂,“皇嫂的意思是?”
“我不会给你赐婚的懿旨。”温离慢缓缓说,“如果你想要,就去找官家。”
安康帝姬心里有火,合着自己在这里吹捧了半天,声泪俱下晓之以情说了这么久,温皇后拿自己解闷儿来了?问也问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她却不肯赐婚?那今日自己岂不是白跑一趟?倘若温皇后将这件事告知皇兄……
不,也许皇兄已经知道了。
正在安康帝姬大脑飞速转动要如何将此事掩盖时,身后传来了魏帝的声音:“找朕做什么?”
在温离慢面前还敢甩脸子表示不满的安康帝姬,一听到这声音,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跪下请安,魏帝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压根不理会她这声皇兄,走向了温离慢。
温离慢仍旧坐着,她没有给他行礼的习惯,他也不曾要求,便只仰着头看他,回答道:“她要我给她的女儿赐婚,我让她去找你。”
“哦?”
这声哦在安康帝姬听来,就有些意味深长,她心里不住地打鼓,皇兄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魏帝在温离慢身边坐下后,她才看见他身后不仅是跟着寿力夫,居然还有大理寺卿廉恕及表哥钟晓。钟晓看见温离慢,面上隐隐有着激动之色,却并未造次,而是规矩行礼,之后起身站在一旁。
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安康帝姬还跪在地上呢!
魏帝问她:“你想要皇后给你的女儿赐婚?赐给谁?”
安康帝姬支支吾吾,她哪里敢在官家面前说谎,一时间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狼狈无比。
温离慢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看安康帝姬,又看看官家,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迷茫的模样,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官家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朵:“钟晓,你来说。”
“是。”
钟晓先是斗胆看了温离慢一眼,见她气色不错,眉宇间尽是烂漫,心知她在宫中过得应该很好,回去后告知祖父,祖父也能稍稍放心,“回娘娘,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安康帝姬对温离慢所说的也不算虚假,她只是隐瞒了一些不好的事实,比如说她的女儿清慧看上的那位探花郎,不仅出身贫寒,还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探花郎名叫沈丰羽,自幼父母双亡,原本无人愿意抚养,他父亲生前结交的好友,曾为他定下婚约的何秀才主动将他带回家中,何秀才屡试不第,便歇了想考举人的心,安心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私塾,教导幼童读书,他膝下唯有一女,妻子又早逝,沈丰羽便在何家私塾长大,与未婚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是个会读书的,年纪轻轻便高中探花,原本要衣锦还乡与未婚妻成亲,谁知却被帝姬之女清慧看中,百般纠缠。无奈之下,沈丰羽自愿放弃功名回乡,清慧被安康如珠似宝的养大,何曾被人拒绝过?还是被个穷酸书生!
她心里如何能忍?
便赶在沈丰羽回乡之前,派人前往乡下,原本是想给沈丰羽的未婚妻一点教训,谁知那姑娘性子忒地刚烈,不肯受辱,竟一头撞死了!何秀才含辛茹苦养大爱女,见她惨死,心中之痛,无法用言语形容,便要去官府告状。
清慧派去的人下手没有轻重,不小心弄死了何秀才,便将人假作溺水之状推入河中,沈丰羽回乡后原以为能承欢养父膝下与未婚妻厮守白头,回去却只看见两座善心村民帮忙建起的坟茔,他原本放弃功名不想过多纠缠,就是怕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有养父与未婚妻要照料。
如今一夕之间一无所有,他也无所畏惧,谁知进京告状途中却被得知女儿所作所为的安康帝姬提前抓住关了起来,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沈丰羽面上与仇人周旋,还说动了清慧,求安康帝姬入宫求恩赐,私下却买通下人帮助告状,廉恕得知后气得火冒三丈,令钟晓调查,在安康帝姬入宫这段时间,沈丰羽已经从公主府被救出来了!
明知沈丰羽有了婚约,却还是为了一己之私要无辜女郎的性命,不将他人生死放在眼中,钟晓对清慧厌恶至极,温家人自来兰京后夹着尾巴做人,是以竟无人知晓他们是温皇后的娘家,更无人知晓,温皇后也曾有过婚约,只是被同父异母的妹妹抢夺而去。
钟晓护短,他恨屋及乌,迁怒清慧,连带着对安康帝姬也心生厌恶,虽然没有添油加醋,却丝毫不做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安康帝姬面色惨白,跪坐在地,其实她也知道,那沈丰羽连功名都不要也要回乡,想必是重情重义之人,奈何女儿爱他发了狂,他稍微说两句好话,清慧便晕头转向,自己也只能求皇后赐婚,原本想着若是能成,稀里糊涂过去也就过去,横竖以后有自己看着,沈丰羽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谁知道竟早被查得清清楚楚!
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心知想要官家饶了清慧绝无可能,她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廉恕怒道:“你不忍心你的女儿去死,便忍心别人的女儿因她而死?!你的女儿金贵,别人的女儿便是草芥?!”
他最恨这些任意玩弄他人性命的权贵,一个个能活到现在已是官家圣恩,竟还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真是罪该万死!
安康帝姬泪流满面,这会儿她不似先前跟温离慢说话时虚假,每一滴眼泪都是出自真心,然而她的眼泪无法触动任何人,从她得知清慧所作所为却还要为其收尾就可以看出来,她哭是因为事情暴露,绝非真心悔过,倘若一切掩饰得当,她便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姬。
官家被她哭得有几分烦躁,闭上眼睛,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这种小事别来烦朕。”
廉恕称是,安康帝姬还要哭,官家的声音忽地轻柔了几分:“还是说,你这帝姬也不想做了?”
安康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睁着泪眼,官家摆了摆手:“都滚出去。”
他又开始头疼了。
“官家,那沈丰羽……”钟晓忍不住出声,沈丰羽有才学也有本事,若是这般埋没十分可惜。
官家睁开眼睛,定央央瞅着他,瞅的钟晓心里直打鼓,险些跪下,等官家重新闭上眼,他才发觉自己后背竟生了一层冷汗!
“他既然不信律法,不信朝纲,宁可回乡也不肯告状,直到家人死绝才憋了这么口气,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这是永不录用的意思了。
廉恕扯了还想为沈丰羽说话的钟晓一把,大魏从来不缺人才,那沈丰羽会落得这孤家寡人的下场,原本是可以避免的。若是京兆府不敢管,他可以告刑部,可以告大理寺,可他偏偏连功名都不要也要回乡,自以为能息事宁人,又岂知这世上恶人要施恶行,哪里管你退不退让?
温离慢不关心这些事,她看着眉头紧蹙的魏帝,“你头又疼了?”
“嗯。”
他眼睛仍旧闭着,朝她伸手:“到朕怀里来。”
温离慢听话地走过去,被他搂住,俊美的脸倚在了她纤瘦的肩头,“一个一个,都是蠢货。”
也不知是是骂安康帝姬还是沈丰羽,又或是皆而有之。
他其实更喜欢在战场上浴血奋杀,而不是留在兰京,每日都有无数的政务琐事要他亲自过目。
温离慢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摸,触感十分顺滑,“以后这些事,我多管一些吧。”
官家不由得睁开一只眼睛:“哦?”
她很认真地说:“就是这些小事,我也可以处理。”
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怀中是纤细柔软的身体,官家心情大好,也有闲心与她说话:“你都学会了?”
虽然曾叫她好好学,但到底学了多少,学得如何,魏帝并没仔细过问,因为又不需要她去操劳,没想到她却主动揽活。
“没学会。”温离慢回答的也很实诚,“但我可以慢慢学。”
第38章 (心跳。)
官家笑起来,低沉的笑声透过他的胸膛传进温离慢的耳朵里,有种令她说不出的感觉,她不大会形容,也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大抵……就和吃了很美味的饭,盖了很柔软的被子一样。
“你还是关心你自己的小命吧。”官家伸出一根修长的指,点在了温离慢额心,轻轻戳了戳,将她的脑袋戳的往后仰倒,却又及时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始终搂着她的腰。“别那么快就死了。”
温离慢脾气好,也不生气,她坐在魏帝怀里,温顺的像一只小兔子:“应该不会死得太快吧。”
官家睨了她一眼,他今日本有事情要做,因着安康入宫,徐微生派人传了消息,他倒是不担忧她被人骗,只是觉得安康烦人,没有温离慢时,她可不敢生出那些有的没的多余的心思,看样子是这些年过得太舒坦,皮又松了,需要好好紧一紧。
爱慕探花郎沈丰羽的帝姬之女清慧手头沾了两条人命,虽然并非她亲手所为,却是主使,廉恕又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安康帝姬为了这个女儿肝肠寸断,清慧犯了大罪,被关入大狱,只等来年问斩,安康帝姬眼都要哭瞎了。
谁知这只是倒霉的开始,她作为母亲教女无方,直接被褫夺了帝姬的份例,驸马更是因此挨了一顿板子,安康帝姬也被禁足,这还不是最扎心的。
官家向来是直接杀人,若他不杀,那必定是有比杀人更叫人难受的手段。
也是被禁足期间,安康帝姬才知道驸马背着自己竟置办了外室!
那外室是从前在公主府伺候的一个婢女,因着办事利索,到了年纪后安康帝姬便给了对方恩典,放她出府去了,哪里知道对方出府时便与驸马珠胎暗结,如今那养在外头的子女,最大的已有十二岁!
官家懒得管这些琐事,安康帝姬固然有不得他欢心,又是先帝之女,可毕竟是皇室中人,他可以惩罚,却轮不到驸马给安康帝姬羞辱,因此被打了一顿板子的驸马,那是结结实实被毒打了一回,抬去公主府时整个下|半|身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安康帝姬恨极了驸马,女儿的性命都要没了,她还要这个男人做什么?
驸马在公主府,那还不是任由她捏圆搓扁?且她不傻,知道官家这样做便是默许,更是想出百般手段折磨,以此来消心头之恨。
而被驸马养在外头的外室,虽然为驸马生了一双儿女,却全靠着驸马养活,安康帝姬不敢对他们伸手,被禁足后她失去了自由,官家的禁足可不只是口头说说,那是真能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驸马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外头的女人跟孩子?安康帝姬虽没有对那对儿女下手,却故意吓唬驸马,说把他的儿子给弄死了,驸马一听,瞬间失了精气神。
他做驸马哪里都好,荣华富贵不缺,帝姬对他也和善,女儿清慧他自然喜爱,可人生在世,做了驸马便不能入仕,满腔才华无处施展,还连个儿子都不能有!
他想要儿子都想疯了,安康帝姬却不能生,他只好找别的女人生,原本想着偷偷留个根,却不曾想帝姬如此狠心!
当即发了一场高热,伤势转重,没几日人便没了。
宫中的官家听闻,并未放在心上,也未因此解除安康帝姬的禁足,南方雪灾情势缓和,他这几日也略有闲暇,看完了折子便监督温离慢走路,她因着前几天生了病,在床上躺了许久,再走路时又有点喘不上气,一开始还好,见到了官家直接耍赖,若非边上还有宫女內监跟着,怕是要坐地上去了。
跟冬萤学的女红最近颇有些成绩,不过官家不准她学,她私下偷偷绣了点,他在的时候便全藏起来,女红伤眼又伤神,她自己也知晓,不敢花太多时间在上头。
她不肯走路,总不能催着赶着,官家命人抬了一架琴进来。
他盘腿坐下,长指轻抚琴弦,只听乐音袅袅,曲子便从他指间流泻,悦耳动听。
他也不跟温离慢说话,不让她继续走,也不叫她到他身边,只是悠然抚琴,虽然温离慢不懂琴,可只用听的便觉官家琴艺高超,她不由得朝他走近,先是在琴边跪坐,然后伸出手指也想碰碰琴弦,他却不用看,都抽空将她的小手拍开。
在此期间,琴声不断,婉转悠扬,是首很轻快的曲子。
官家拍的那一下并未用力,温离慢攥着拳头贴在胸口,认真看他抚琴,她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琴,眼睛都微微睁大,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她什么也不会。
一曲未罢,官家却停了手,温离慢本听得跟着曲子点头,他骤然停下,叫她不解,却听官家问:“想学?”
温离慢这回才有机会再碰一碰琴弦,一边好奇,一边点头:“嗯。”
“去把路走了,朕就教你。”
说来说去,还是要她走路,温离慢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却还是听话地开始绕着太和殿的墙根走起来,官家便又为她抚琴,这回换了首舒缓温和的曲子。
其实她平时走路也觉得麻烦,她就是不爱动,喜欢在一个地方窝着静止,每天都走来走去,身体难受不说,又没什么甜头,要说多动动能多活两年,她自己对这个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多活两年是暂时看不见的,可走路难受扎扎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