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只眼睛
听到对方还有要求,陈坊连忙说道:“有何事直言便是,某能应下。”
徐睿却摇了摇头,说道:“来我家借住的又不是陈相公,还要正主答应才是,陈相公放心,绝非故意为难之事。”
听到徐睿这样说,陈坊略一思索,也点头应下,说道:“那等我家少爷上来,便先拜见主人一番。”
于是徐睿又行礼,对陈坊说:“多谢陈相公谅解。”
说完这句,他又转身对族长行礼,说道:“我母亲说我家皆是妇孺,如今有外男要借住,还劳烦族长安排一位长辈与我们同住,以免落人口实。”
陈坊这才知这家主人果然不凡,想起族长曾说起这家遗孀乃徐沈氏,倒想起了这东陵的沈氏,只是若真是东陵沈氏女子,又如何流落到如此偏远的山村来,一时间他心里已过了许多事,面上却不显,等族长应了徐睿之言,他还是将那枚金饼递过去,说了之前拜托之事,这次没有其他意外,在其他几位的灼灼眼神下,老族长终于将那枚金饼收到了袖子里。
接着陈坊又往村南去,闲杂人等远远便被要求止步,他一人上前在那人偶耳边说了许多,就在众人都怀疑那人根本不会动时,那人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陈坊立刻站起来,叫人找了一方躺椅,将他家少爷抱上躺椅斜躺着,又只找了一个壮汉抬前头,而他自己亲自抬起后面,徐宁才发现原来这秀才相公看着不显,但其实力气极大,并不比村里壮实的庄稼汉差多少。
徐宁本来一直跟着,这时要让孟家的少爷先行,徐宁便和村里人一起在路边等着,她便冷眼打量起躺椅上的人来。
因为斗篷遮住了脸,连手也没有外露,因此并不能看出那人年纪,只是从躺着的身形来看身高有一米八五还多,再看那帮忙的村汉起身时有些费劲,显然这人份量不轻,而众人也终于看清那人受伤的地方正是腰部,他的腰部被白布条缠住,依然有猩红的血色透出来,一丝隐约的血腥味直冲人的鼻腔来。
徐宁看着那人被抬着,渐渐由远及近,一络浓墨的头发从斗篷里漏出来,随着躺椅起伏飘飘漾漾,几乎要晃了人的眼睛。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还是这时代的世家子弟,都如此行事?
徐宁想着事,不妨碍那人被抬着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忽然间徐宁只觉得心头一悸,定眼便看见一只漆黑的眼睛从那斗篷的间隙间露出来,与她对视了一瞬,在她做出任何隐藏或者其他掩饰之前,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啊!
徐宁只觉得心中忽然生出一片冰寒,在这八月开初正午火热的大太阳下,她仿佛瞬间置身南极冰川,遍身寒意透彻入骨。
她几乎要费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露出异样来,缓缓迈开步伐,跟着人流往自己家走去。
徐宁在现代的那段人生,绝对说不上一帆风顺,亲人间同学间同事间的勾心斗角其实从没有停过,但那到底是个和平的法制社会,饶是徐宁懂再多的知识,经历了再多的竞争,也有许多残酷是她从未见识过的。
那是一只盛满了杀戮的眼睛,上面只浅浅盖了一层淡漠当作掩饰,但其中锋利几乎要喷薄而出,不想给任何生灵留下生机。
她真的会死。
如果惹怒了这个人的话。
徐宁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手心里已经被汗浸湿。
饶是徐宁对这个时代再不了解,也很清楚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良家的少爷,如果真的让他住进自己家,那么很可能会将自己家牵扯到什么惊天大事里面去。
怎么办?要不要赶紧回去跟沈氏说一声,让沈氏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拒绝了?要是实在拒绝不了,干脆自己一家都搬走,免得沾染上什么要命的事情?
徐宁的脑门沁出了汗,脑子里的念头在激烈地斗争着,两只脚只机械地迈着。
“喂……喂!”忽然有人摇了她一下她,她才从恍惚中惊醒,眼前便出现三花嫂堆满笑容的脸,只见她看了徐宁一眼,便和身旁的妇人调笑说道:“你瞧瞧这孩子,莫不是欢喜傻了不成?”
“那可不,”那妇人也笑道:“要是她家被那孟家少爷看中,一家都带离咱们这山窝窝,去那河间住,可不就是飞上枝头了么?”
“哎,他们孟家,可真是世家大族么?”
“这还用问!我听我家那远亲堂叔说,那孟家在河间,可是跟沈家在咱们东陵一样一样,是连官府都要让三分的当地豪族呢!”
是了,说话这位的那远亲堂叔,正是族里教学的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多少是个秀才,见识自然不一样。
徐宁心神渐渐凝聚,她手将衣角松开,又擦了擦手心的汗,她吐出一口气,望向前方澄净的天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更何况现在她家龟缩在这山村一角尚受尽欺负,往后恐怕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了,总归上天不可能连一丝活路也不留给她吧。
这也许是她的死局,但更是她的机会。
徐宁将心绪平静下来,旁边妇人又调笑了她两句,她脸上也露出了一些羞涩的笑容来,这让旁边妇人更是乐不可支,气氛愈发活跃了起来。
等徐宁回到自己家里时那人已经被人抬在东正屋的窗下,沈氏的声音从窗里传出来:“……救人急难,家中一女一子亦愿悉心照料,但还望公子知晓,他们绝非奴婢仆从,往后相处日长,还望公子善待。”
原来沈氏是独居妇人,那位少爷又是重伤之身,难以礼全,陈坊就出了这个隔窗相谈的法子,才有了徐宁见到的这场景,听沈氏说了些话,陈坊又低头靠近那位少爷的脸部,那人还是未动,陈坊却不知道为何就知道了他家少爷的意思,抬头应道:“正当如此,徐夫人所言我家少爷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