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她的宁儿

嗒、嗒、嗒。

太阳西斜变成夕阳，仿佛是醉了酒一般，将酡红的光线洒向人间，沈氏临住的客房里静谧，只有她手指轻叩桌面的声音。

徐宁没有再说话，只安静地等着沈氏思虑的结果。

片刻之后沈氏将叩打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认真看着徐宁说道：“如此说来，这事果然有异。”

说着也不等徐宁开口，沈氏又继续说道：“但事已至此，也不好改弦更张，如今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如此说来这边就不能任由村里塞人了。”

沈氏如是说，又像是解释一般补充了一句：“既然族中不你我，我们自该另寻出路。”

沈氏这样说，徐宁就听懂了，沈氏跟她的选择一样，宁愿在这两位外人身上搏一搏，也不愿等着族里的施舍。

因为她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就算是施舍族里这些人也不一定愿意给，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赶尽杀絶。

沈氏和她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徐宁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在开口讲这些之前还有点担心沈氏迂腐，宁愿固守村中也不愿意另谋出路，但现在看来沈氏还不是这样的人，这可太好了。

于是徐宁开口应了一声“是。”

听见徐宁应答，沈氏又说道：“宁姐儿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你说的事今晚我好好思量一番，明日你与睿哥儿早些来，到时我再一起与你细说。”

“是。”

徐宁又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只留沈氏在屋中端坐着，上半张脸已经被夜幕拢住，她怔怔地望着徐宁退出去，十分乖巧地将她的门带上，轻巧的脚步声往边上一转，然后就进了隔壁的屋子。

一颗眼泪便从她的眼睛里滑了出来，迅速滑到下巴处，被夕阳的光线一照，反射着温暖又妖孽般的红色光芒。

“是我的宁儿吗？”

看着那个身影出去，沈秀娘好想问这一句。

可她知道她不能问。

非但不能问，便是连表现都不好表现出来。

只要那女子对睿哥儿还存着善念，还喊她一句母亲，那不管她要做什么，她都要竭心竭力地协助她。

沈秀娘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眼泪便接二连三地汹涌了出来，夕阳的光线慢慢移开，这些眼泪就连反光都没有了。

她的宁儿啊她的宁儿，向来胆小又怕生，什么事都做不好，所以明明她长了睿哥儿五岁，便连采野菜这样的事，都要交给睿哥儿去做她才能放心。

窗外阳光已经消失殆尽，黑暗和凉夜很快就会来临，好在在那些灾祸真正来临之前，她还有许多准备可以去做。

要是她足够幸运，说不定这也难得是个良辰美景。

这样想着，沈秀娘将脸上的泪擦干净，起身摸索着要往外去。

她将门打开，小小的睿哥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到了她的门边，见她开门出来，连忙抬头喊了她一声：“娘……”

他的脸上尽是不舍和害怕，他伸手抓住了沈氏的裙摆，带着一些祈求地说道：“娘，我不想一个人住，我想和娘亲和姐姐住一起。”

这是个才五岁的孩子啊。

沈氏心里又隐隐作痛，强忍住才没让眼泪再流出来，她缓缓蹲下去，将睿哥儿的小小的手握在手里，温声道：“睿哥儿不要怕，这是睿哥儿的家，娘亲和姐姐就在后院，只要睿哥儿一喊，娘亲马上都能到前面去，好不好？”

睿哥儿眨巴眨巴眼睛，被握住的手反抓住沈氏的一只手指，他没有答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委屈。

于是沈氏的心便软了，把要在后院里透透气的想法放下，将睿哥儿牵进屋里来，说道：“那睿哥儿在娘亲这玩一玩，等睿哥儿困了，娘亲再送你回前院去，好不好。”

“好！”

睿哥儿终于笑了起来，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跟着沈氏进了屋。

没过多时，外面大门处传来了响声，沈氏估摸着是族中推选出了长辈正过来，便喊上徐宁带着睿哥儿一起往前头去。

院子外除了族长和那长辈还来了许多在村里有些头脸的人，原本他们是想来跟沈氏多叮嘱或威逼一番，可院门一开他们便瞧见东厢两间屋子都熄了灯，看似那两位贵人都已经歇息了，他们怕惊扰到贵人，便连院子进都不敢进，那盘算好的许多话自然再也没有这个机会说出口，于是也没多走礼数，那长辈拎这一个只放了衣物的小包袱单独进了院子，徐宁带她去西正屋安顿下来，这事就算了了。

这些都做好后，沈氏让徐宁先回后院去，自己在东主屋再陪睿哥儿一会儿。

徐宁也心疼睿哥儿年纪如此小，便要撑起家中门面来，就忙不迭应下，还往后院跑了一趟，打了些漱洗的水来再往自己屋里去。

族里来的人是秦太婆，不说原身，她自己也跟这位老太太打过交道，往后要怎么说怎么做，她还要好好思量一番。

她并不知道原来那个徐宁留下的记忆出了问题，她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想到在任何人的记忆里，自己都是已经做到最好了。

而沈氏在前院的东正屋里，替徐睿掖好被角，哼着小调将他哄睡着了，她将床幔放下，起身坐到窗前的那桌子前，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外面晴朗的夏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夜她没有回后院去，也没有睡眠。

边上秦太婆第一次住这样大的房间，身下的床也是好木头打的，十分平整，半点也不咯人，她脑子里转过了许多想法，最后得意地笑起来，舒服得几乎要睡不着觉。

东厢房里陈坊也熬夜在孟云床前守着，床上的人才敢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而院子之外，路往南去，有人在兴奋地讨论今日见闻，有人在盘算此番得失，有人觉得事不关已但有好热闹可瞧，更多人在想往后能谋多少好处，整个村子里不知道多少人今夜都将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