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寒松
还没到用晚饭的时间，秦太婆家里便来了人将她的东西收拾拿了回去，还低声跟陈坊告了罪，陈坊赶人利索，但是面上做的漂亮，言语间对秦太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因为自己昨日没思虑周全让老人家来回跑这一趟而道了歉，至于那秦太婆会如何作想他既管不着也不想管，等吃过晚饭天还没擦黑，村里人果然将孙婆婆送了过来，这件事情就算了了。
孙婆婆行事果然低调了许多，她只拎了一个小包袱，默默地跟在人后面，明明还没到六十的年纪，可头发都已经全白了，脸上也都是深深的皱纹，那是苦难生活在她脸上犁过之后留下的痕迹，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身上衣服也都破旧到看不出颜色，整个人佝偻着，缩成小小一个。
将她送过来之后那族人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就匆匆走了，于是徐宁就又忙着招呼，原本也是安排她住西正屋，但她却怎么也不肯，徐宁只好将她带到后院，原本后院里有三间客房，徐宁和沈氏各住了一间之后还剩下一间，就给孙婆婆住了，也不用徐宁她们帮忙，孙婆婆她自己安顿下来，进去后就没有再出房间，房间里也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声响。
见她这样安分，陈坊和徐宁都安心不少，徐宁心里更是感激沈氏出的这个主意来。
不过忙活了一天的徐宁也还没有得到休息，照例跟沈氏念了几段书之后，她又来到了前院。
陈坊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了，不过才相处半天都不到的时间，陈坊对她的态度已经大有改变，和沈氏如今的态度相似，他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将她当作可以共事的大人来看了。
“还请姑娘放心，虽然我们出来确实另有事由，但是我们身份文书都是真的。”陈坊说道，又朝徐宁拱了拱手，才说：“这次躲到你们村子来，是有些仇家纠纷，不过我们来时已经将痕迹都清除干净，想来那仇家并不会追踪到这里来，而且我家少爷有武艺在身，等他身上的伤好些，寻常人都奈何他不得。”
这些话里已经透了一些底，就算是合作的基础了。
徐宁点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陈坊正仔细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如此表现，心里叹了一句果然如此才继续讲了下去。
不管是徐宁早就对他们的来历有所怀疑，还是能沉得住气听到这些脸上没有表现，都说明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丫头，更何况她还只有十岁，如果她是个男儿身，陈坊说不定还真会直接将她收为弟子。
可惜他们……不收女人。
“姑娘心性果然难得，”陈坊叹道，“这样将我家少爷交于你照顾一段时间某也能放心些。”
说着话，陈坊带着徐宁往东厢正屋走去，同时又说道：“我家少爷性子极冷，但绝不会妄动无辜，姑娘见了不要被他那样子吓唬到便是。他在吃食上并不挑剔，粗茶淡饭也可，一日三餐能饱饭便成，只是他性格喜静，往后进出小心些就是。”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絮絮说了许多，果然十分小心地将门推开，看来是门轴都用油润滑过，只发出了十分轻微的一声吱呀声。
徐宁还没进屋，抬眼就将屋里看了个到底。
这原本是徐睿的房间，平日里都是她和沈氏帮忙收拾的，她对这个房间熟悉的很，但是今日看来，却给了她很不一样的感觉。
屋中比原先多了一些桌椅和柜子，再加上窗没有全开着，屋内的光线暗了许多，似有烟雾笼罩其中，扩散着淡淡的药味混杂着一丝几乎不可闻的血腥气，其中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如寒松般的清冽香气，普通的屋子里便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陈坊也只是站在门口，恭敬地喊了一声：“少爷，徐姑娘来了。”
“进来吧。”
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或是因着受伤，声音里有着一些暗哑，可这声音清冷，如寒冰，如夏日里沁凉的井水，如一阵微风，吹过了徐宁的心间，将她心中的紧张和不安一一抚去，奇异地平静下来。
是的，那不经意一瞥的一只眼睛，几乎要成了徐宁的噩梦，只是徐宁知道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她去做，所以绝对不能露怯，才将那些犹如恐惧一般的不安深深埋进心里，仿佛她真的忘记了那眼神带给她的强烈震撼，处理起事情来也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进退有度的样子，连陈坊这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的人都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还要赞她一声。
可噩梦并没有消失。
徐宁很清楚，今天晚上自己走出后院的门站到陈坊面前，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
她心里也想过许多次这见面的样子，也给自己打了无数次气，想着哪怕那人露出一张怪物的脸来，她脸上也不能露出一丝怯意。
只是她做了那么多打算，却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简单。
就三个字。
潜藏在她内心深处对那人的恐惧就忽然消失了，她仿佛置身天国之中，心中一片宁静。
那不是噩梦，那一眼是她的错觉吧。
一时间徐宁感觉有些复杂。
竟不知道那人到底有何魔力，一字一句，包括那一个眼神，都对她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只是时间并不允许她多想，那边陈坊得了应诺，回头对徐宁说了一声：“姑娘，请进来吧。”
于是徐宁稍微收敛了思绪，对陈坊点了点头，按他之前吩咐的放轻了脚步声往里面走去。
因着此时前院里已经没有其他人，来的又是个姑娘，是以陈坊没有再将门关上，仲夏夜的风便趁机窜了进来，带来了山间特有的气息，植物青涩的味道，不知名的野花香味，还有别有野趣的几声虫鸣，不知觉间便将房间装扮得格外生动起来。
徐宁低眉顺眼地跟着陈坊往里屋走去，里面床已经由徐睿睡的木板换成了上好的雕花大床，围着一层厚重的青布床幔，挡住了人的视线，只是传出了更加浓烈的药味、血腥味和那寒松般的清冽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