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血泪
第二天清晨吃过饭，惠子拿着之前在日本朝日新闻社的记者证让藤田开车带她去了下关码头，在那里她看到的是另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离下关码头还有一段距离就能够闻见浓浓的血腥味和一股腐臭的味道，惠子忍不住皱眉，虽然来之前她和藤田都戴上了口罩但是依然抵挡不住这股恶臭味，由于开战时的无差别轰炸此时的南京已经差不多没有一条完好的道路了，车子一路颠簸着，终于来到了下关码头附近的一个仓库，这里有日本兵值守，他们拿着枪站在仓库门口。
小林惠子和藤田下车后，藤田带着她走到一个看着应该是小队长的军官面前和那个军官沟通了下，就领着惠子进入了仓库，然而进入仓库后惠子傻了眼，仓库里面全是老人和一些平民甚至还有孩子，没有穿军装的战俘。惠子走到那位军官面前指着那些坐在地上看着有气无力的人群问道“这里关押的不是战俘吗？你们关押平民干什么？”
军官不屑地说“什么平民，我没有看到，你们看到了吗？我只看到一头猪。”说完他还故意哈哈大笑地问身边的其他士兵，那些士兵也是一样的哈哈大笑着，惠子感觉血液有些上涌，她愤怒指着那些人说道“你们……你……”把她指着的手放下小声劝说“师姐，别忘了，我们还有其他事。”
小林惠子瞪了他们一眼走到那群人中，她走到一个穿着长褂子的老人跟前蹲下身子问道“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当初留在南京的国军，您知道在哪吗？”那个老人看着惠子呆呆地半晌没有说话，随后小声说“不知道。”惠子看着藤田用眼神请求他帮忙说情放过这些人，但藤田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走过来拉着她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对那个军官说些赞美的话，走到车跟前惠子甩开藤田质问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在屠杀，这是违背国际公约的，是泯灭人性的，你还……畜生。”
藤田赶紧打开车门要把惠子往车里塞，嘴上还说道“师姐，你怎么现在这么冲动，你别忘了你在南京还有事情要做，得罪他们我们都走不了。”藤田刚上车启动发动机就听见从江边传来一阵阵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藤田叹气后开着车离开了，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极其压抑，惠子紧紧握拳。
车子路过南京的安全区，两辆挂着绿色帆布的军用卡车停在安全区的门口，有一队士兵押着十几个妇女朝着卡车走去，小林惠子是实在忍不住了她用命令的语气对藤田说“停车，再不停车我跳下去了。”藤田猛地刹车，惠子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打开车门朝安全区那边跑去。
她走到那群士兵跟前拿出记者证和照相机故作要拍照的样子朝着他们喊道“喂，你们做什么？赶紧停下不然我要拍下来给松井司令官了。”领头的小军官看着惠子和下关码头仓库的那个军官一样露出不屑的笑容甚至都不愿和惠子说一句话，藤田这时走了过来，因为他的军衔是比较高的，所以那个军官倒是对藤田比较客气，藤田把那个小军官叫到一边说了几句后走过来对惠子说“师姐，你随便选几个人留下来，其他的人他们要带走，别冲动能留一个是一个。”
本来还想怒气冲冲准备反驳的惠子，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从这些女人中选了几个看着年龄比较小的留了下来，看着其他女人被带走，两边执勤的士兵似乎是见怪不怪了，看着惠子的眼神充满了嘲笑。藤田故意找一个执勤的士兵交谈留在安全区外面，惠子带着那几个女人进入安全区。
一个带着红十字袖章的女人走过来问“你有没有登记？刚来的吗？”惠子笑了笑说“我是日本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说将证件递了过去，那个女人没有接倒是脸上一脸愤恨的说“日本还有女人呐，不知道还以为是没有女人呢，八辈子没有见过女人。”
惠子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又问道“那个冒昧问下，你们这里不是有执勤的吗？为什么要容忍那些人那么做？”那女人没有回答朝着惠子呸了一口口水就离开了，惠子在安全区里面转了转看着全是老百姓，似乎并没有军人，此刻心里满是不安，看着如今这情形怕是那些人早就已经被杀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她失望的准备离开的时候却不经意间扫到一个穿着破旧袄子的男人，她快步朝着男人走去，惠子激动地开口询问道“你好，请问你知不知道从淞沪撤下来的七十四师三团的胡团长在哪里？”男人披着毯子正在喝粥听到惠子的话抬头看着惠子半晌用一口四川口音说“不晓得，我是老百姓咋个会认识的嘛！”惠子不死心继续说“我们连有好多个伤兵当初是胡团长带到南京的，我答应我们连长要找到他们的，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男人上下打量惠子问道“听你口音像是湘西那边的？咋个来南京了。”
惠子赶忙回答“我是湘西的，我们连长姓袁是陈诚长官的部下，当初淞沪会战撤退途中接了个任务，伤员就拜托胡团长带出去。”
男人叹口气和身边的人说“看见没，这就是好命呀！你也不用找了，人都没了，我知道那批伤员，在紫金山那边的野战医院，那些小鬼子刚占领那就把人全杀了。”听了这话惠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立马红了眼睛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怎么办？怎么办？我答应袁连长和苏长官要把人找到安全送出去，完了，人没了，我怎么办？连长，我想回去。”越想惠子就越感到害怕，当初来南京的时候战区司令部钱也没有给，人也没有给，就给了一部电台把她给打发来了，手里的几块大洋还是老班长从连里面拿出的，手里一把勃朗宁还没有几颗子弹，毕竟枪也是连长给的，新四军本来就穷，能给她这些东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眼下新四军是在江西，八路军在华北，如今的惠子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了，本来想着能找到那些伤兵自己也算有人了，结果人没了，一想到这惠子彻底绝望了，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和身边几个人看着嚎啕大哭的惠子摇了摇头，满眼的同情却也爱莫能助，惠子的哭声除了引来安全区里的人还引来了藤田和几个日本士兵，藤田看着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惠子着实尴尬的不行，他连拖带拽的想把惠子带走却被安全区的负责人拦下，两个外国人强硬的把他和两个士兵赶了出去。
一个美国男人用夹带着英语口音的中文向惠子询问道“你是不是认识美联社的凯琳。约翰逊？我们好像在上海见过。”
惠子抬头愣愣地看着那个美国男人吸了吸鼻子随后点点头说“凯琳是我嫂子，你认识她？”听了惠子这么说那个美国人叹了口气满是不敢置信地问惠子道“你是刚到这里吗？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凯琳走之前跟我说过你可能还在南京，她拜托我对你多关照。”
惠子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泪，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后低声说道“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那个美国男人点了点头说“我和凯琳以及林是好友，你可以放心。”
惠子站起身看了看周围逃到安全区的百姓咬了咬唇后说出了一句震撼惊人的话，惠子一字一句地说“我是国民革命军七十三师的，我是中国军人。”那个美国男人和身边的安全区工作人员相互看了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最后那个美国男人对惠子说了一句话“虽然我不太了解情况，可像你这样的大小姐放弃一切来到这里，你的勇气很令人佩服。”随后那个美国人又说道“你跟我来，有件事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在后来的日子里这样的类似的话她听了很多遍，就连竹下青禾和自己的姑姑每每谈起自己的这个祖母小林惠子，他们都无法想象出身日本财阀家的大小姐竟然会抛弃一切甚至选择与家族和自己子女断绝来往，只身留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为了所谓的信仰献出自己的一生。
惠子跟着那个美国男人来到一个顶层阁楼暗室，男人打开了暗室的门，惠子刚走进门就愣住了。她看到里面坐了差不多满满一屋子穿着黄绿色和灰色军装头上或者身上缠着绷带的军人，惠子走到那群人跟前语气微颤带着些哭腔问道“请问你们中间有没有国军七十四师三团胡团长手下的？”那些军人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看着惠子的表情依旧是麻木，呆滞的。
良久两个穿着黄绿色军装的人站了出来，一个人说道“乔治先生，把我俩交给日本人吧！只要能保住其他人我愿意出去。”陆续有其他的士兵站了起来附和着说“我也愿意。”惠子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捂着脸哭了起来，此刻的她是真的受不了这样的压抑，她看着那些人红着眼睛哭道“兄弟们，你们误会了，对不起，我…….我。”乔治扶起惠子，他想安慰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段时间在南京的所见所闻他不敢想象像惠子这样的女兵是如何在那些凶残的日本士兵手下死里逃生的。
惠子站起身立正朝着人群敬了个礼说道“我是陈诚长官手下的，奉命前来寻找我们连随着七十四师撤往南京的部分伤员，如果兄弟们谁看见了麻烦告诉我一声。”话音刚落刚才站起来的人中一开始说话的那个穿着黄绿色军装的人开口说“我俩就是的。”说完他指了指身边的另一个人，惠子看着他俩开口说“你们俩跟我出来。”等他们出了暗室后，惠子对乔治说道“乔治先生，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能不能帮忙给他俩找两件衣服，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说完她从手包里面拿出两块大洋递给乔治。
“我答应过你嫂子要照顾你的，你把钱收回去吧！衣服我帮你们想办法，我在安全区给你们找个地方，晚上你们小心。”乔治不肯收下钱，他知道惠子一个女子更需要这些钱生存。
宪兵队小队长小野在办公室里面听着手下的汇报不由地皱眉，他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面露狠色地问“那个女记者是什么来头？这么爱管闲事。”办公桌前带着宪兵袖章的清水回道“看记者证是朝日新闻的记者，不过我听第十六师团的吉田少尉说这个女人是京都人，海军中将的女儿，出身京都小林家族。”
小野不屑地说道“就是那个和静子殿下攀亲的京都小林家，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此嚣张。”
清水听到自己长官的话便明了些试探性地问道“确实如此，这次南京战役那些海军没有出什么力却还捞了那么多的好处，如今还在这里指手画脚。”
小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招呼清水到跟前，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谋划着什么，两个人脸上皆漏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惠子双手撑着脸和那两个人坐在屋子门前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惠子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我要找的人，不过我不在意，我需要帮手。”
其中一个男人讪笑着说道“长官您还真是说对了，但是我不知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眼下南京是什么情况您也应该知道，南京沦陷以后那帮小鬼子已经杀红了眼，我们也是躲在安全区里面才逃过一劫。”
惠子听了他的话心里瞬间充满了愧疚和愤怒，她正色地说道“我是新四军叶军长部下，奉战区司令长官命令进入南京配合军统行动，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是不是应该说下呢？”
男人冷哼一声怒骂道“呸，这南京哪还有什么军统，当初沦陷时那些当官的一个赛一个跑的快，这是让你来送死来了，我是88师23团2营营长赵黎川，他是我们营的卫生员刘伟杰。”
惠子想了想道“我刚到对这里不熟悉，身边也没有人可以帮忙，二位如果不嫌弃的话一起干，到时候我向战区司令部为二位请功。”
刘伟杰看向赵黎川用目光询问他的意思。赵黎川点点头对惠子说“好，反正也出不去了，不如留下来让小鬼子不痛快也算是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不过怎么干？”
惠子从包里拿出五块大洋走到赵黎川跟前把钱塞进他手里说“这个你们先拿着，等到出去以后找个铺面先支个摊子需要什么手续之类的，你们就到石鼓路天主教堂等我，我每周日会去。”
“好，那平常的话，我们干什么？”刘伟杰问道。
“你个笨蛋，平常当然是要做生意的撒，顺便注意下城里日本兵，找个机会干掉他们。”赵黎川拍了刘伟杰的头，刘伟杰吃痛的抱着头。
惠子无奈地说“先别和日本人起冲突，我们眼下需个可以做掩护的地方。”
赵黎川连忙说“对，还是长官说的对，不过长官怎么称呼你？”
惠子才想起来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字，为了安全起见惠子随便编了个名字道“你们叫我林书研就好。”
“好，林长官，那就这么说了，电台需要不？我们知道哪里有电台，可以帮你弄来。”赵黎川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
惠子惊讶地问道“你们能弄来电台？那枪呢？是不是也可以弄到？”
刘伟杰像是看白痴似的说“长官，想要枪只能从日本人那里抢。”
“哦，电台先不急，你们先找个地方支个摊子，毕竟我没有带那么多经费。”惠子无奈地说道，身上仅有的几块大洋是临走前老班长从全连仅有的十几块大洋中拿出来一半给自己的，想到这个惠子无奈中夹杂着些怨气，本来战区司令部说是给惠子二十块大洋做经费和路费的，谁知道去找发钱的后勤部门拿钱时竟告诉她这些钱到发工资的时候要一起让新四军这边给发，没办法自己只好找到连里面管钱的老班长拿了几块大洋做经费和路费，好在这一路上有藤田负责来到南京的出行和路线倒也让惠子省下了一笔路费，再加上是和家人住一起，房租和吃喝也用不着钱了。
听了这话赵黎川俩人心里也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毕竟这个新四军是属于游击队改编的，眼下来看他们也算是国军，终究不是校长这边的，虽然这个女长官也是三战区司令部长官派来的，但按照那些部队上管财政的当官的德行，想来是不会给她多少钱的，毕竟他这些年也没怎么按时领取到规定的军饷；如果将来在南京与小鬼子进行地下斗争，钱还是很重要，尤其是买些必须的重要的东西，于是便表示赞同和积极执行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