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梦魇
幽州的风季早晚温差极大,正午又是烈日冉冉,滚滚热浪夹杂着漫天的风沙,似乎要将地上的所有东西尽数吞没。温叶除去了外衫只穿了红衣,里面的白衣内衫却也湿透,她双臂环绕紧紧抱住自己,脸上的金蝶面具已然摘下,眼中尽是疲惫和痛苦。
半个时辰前在州衙后堂,当温叶看到图案的那一刹那身子就已瘫软,那个图案唤醒了她痛苦的记忆,那是她一辈子也无法除去的梦魇,她如今强撑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
“小姐,车厢里有新的衣衫,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出幽州城的地界。”
碧霄将马车赶得飞快,温叶突然决定出城必然有她的原因,朝堂的事情她一向不对碧霄多说,碧玺也知道这是温叶对她的一种保护。
“晚照他们跟上来了吗?”
温叶换下内衫半躺在车厢内,尽量蜷缩起身子试图让自己舒服些,地上垫着软垫倒不会觉得太硬,她努力拧开水袋喝了两口,燥热的喉咙瞬间舒爽了许多。
“在后面,离我们一里地。”
温叶轻叹口气轻轻掀起车窗帘子,望着渐行渐远的幽州城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那个熟悉的图案还是危险重重的幽州,或许两者都不是,比起前路的未知更让她害怕的是梦魇般的“前世”伤痛......
漫天的火光让她睁不开眼,如雨的利箭刺进士兵们的胸膛,刺耳的哭喊声响彻京城,城墙上一红衣女子凄婉一笑纵身跳下,温柔似水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三公主,我要你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不要!”
温叶的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新换的内衫再次湿透,她的身子太过疲累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小姐,你还好吗?”
碧霄听到她的惊呼担心不已,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进了车厢。温叶呼吸急促泪水直流,双手抱膝呆坐在角落,碧霄走近也没有任何察觉。
“小姐,小姐。”
碧霄轻声唤着温叶,慢慢蹲在她面前,伸手将她紧紧抱住,这样的温叶让她无比的心疼又让她感觉极其地无力。
此时的天边被夕阳的余晖染红,他们刚刚出了幽州城的地界,再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能到达外郊的驿站。众人纷纷将马车停下,晚照跳下马车想去看看温叶,还未上前手臂却被晴空一把抓住。
“我姐在,没事的。”
晴空知道她们在州衙一定出了大事,才会如此着急地跑出幽州城,这事他不想让晚照知道的。晚照不情愿地点点头,“半山亭”的事他们一向不许她知道太多,但主子心里的苦她全都看在眼里。
“三年了,她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晚照喃喃自语,抬头望着无垠的大漠,不知不觉眼中溢满了泪水。夕阳下的黄沙给人一种孤寂和悲凉感,就如同三年前站在皇城外的三公主,她眼中的绝望晚照一辈子都不会忘。
车厢内的温叶渐渐回神,她拍了下碧霄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了。碧霄直起身子,将水袋拧开递了过去。温叶微笑着接过水袋,喝了一大口,反手将嘴角的水渍抹掉。
“碧霄,你还记得三年前‘半山亭’创立,我让你查的第一件事吗?”
“幽州郡守秦赢!竟然是他,怪不得那个图案如此熟悉,竟是秦嬴手下士兵的刺青。”
碧霄知道温叶一向过目不忘,那图案想必早已认了出来,原来她着急出城因为这件事,她摸了摸怀中那块绣着刺青图案的绢巾,愣怔了下继续说道。
“现在应该说是前朝的幽州郡守了,前朝的四品郡守如今已削了兵权改为五品知州,且皆有言官担任,只有调兵权没有拥兵之权,而各州郡掌管兵权的安抚使,要想出兵必须要有知州的令牌。”
温叶微微点头,这文武官互相制约的方法,当年还是王宰相提出来的,如今他又重获相位也是衍帝对他的信任。
“是啊,这是衍帝登基以来做得最有魄力的一件事,而这一步走得也着实不容易。”
碧霄暗暗叹气,圣上之所以能如此成功还不是仰仗着“半山亭”的势力,她还记得温叶当时奔波与四大州郡周旋与各个势力之间,又要操心温家产业想法子挣银钱填补国库,足足半年,她眼见小姐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
“小姐,苦了你了,都过去了。”
前朝州郡的郡守权力极大,甚至出现了拥兵自重的情况,而幽州郡守秦嬴拥有最强壮的兵马,即使在新帝继位之后,他虽将兵权交了幽州安抚使,但大部分兵马被他强行带入了幽州以东的黄沙戈壁之中。
三年来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去向,连同秦家老小一起消失了踪影,沙漠深处隐藏着巨大的危险,若是没有出去过的引路人很难进入。
温叶本是想一查究竟的,但派人进入大漠好多次,不是有去无回就是毫无踪迹可寻,她也因此死了心,这次秦家的刺青再次出现,让她重新燃起复仇的信念。
“看来秦赢还没死心,又想卷土重来!他若真敢现身,这次定要他有去无回。”
碧霄收紧手中的佩剑,与秦赢对峙必是一场恶战,甚至可以称之为战争,以“半山亭”目前的实力远远不能与之抗衡。
“小姐,要不要将此事立马禀明圣上?”
温叶摇头,这件事楚衍还是晚些知道的好,秦赢的事已经成为她心里的结,三年前还未解开如今再次深陷其中,这其中的纠结与矛盾她最是清楚。
“此事关系甚大又没有查清,传书不太妥当,等我回京入宫再做禀报。”
“难道我们就不查了吗?”
碧霄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若是在州衙大牢埋伏人手一定会有收获。
“查,但不是现在,若是马上查秦家幽州就彻底完了。”
温叶目光坚定,内心也不再慌乱,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就如同三年前一样。
天黑之前众人到达了幽州城外的驿站,温叶吃了些东西又睡下去,连日的奔波让她的身子过度消耗。晚照点了安神香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晚照,你来下。”
碧霄在门口等着她出来,拉着她就往后院走去。
“碧霄姐,有什么事吗?”
两人一路到了后院,碧霄飞身一跃足尖轻点上了屋顶,晚照也紧随其后坐在她的身边。
“我准备会凉州一趟,你和晴空随我一起回去。”
碧霄说完递过来一个小酒壶,晚照没有去接,微皱眉头问道。
“主子也去吗?”
碧霄喝了口酒,对晚照的反应有些头疼。晚照本是向家人,近几年跟着温叶倒是忠心耿耿,现在连她说的话都没有份量了。
“晓春会来接她回京,两三天我们就回来。”
“我不去,我要跟着主子回京。”
晚照说得坚决,不给碧霄一点商量的余地,这让碧霄有些生气。
“怎么?你和晴空的事,不想认了?”
碧霄仰头将酒壶里的竹叶青一饮而尽,两人那晚的事她已知晓,既然他们的心意相通,身为晴空的长姐自然要为他张罗亲事。
“既然亲了,有什么不敢认的!”
晚照扬起下巴一笑,逗得碧霄哑然失笑,她还真是一点也不害臊。房檐下一身穿黑色侠装的俊朗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忍不住嗔笑道。
“她还真是……”
“既然来了就上来吧,毕竟是你们两人的事!”
屋顶上的碧霄微微一笑,晚照的回答算是默认了她与晴空的关系,两人这亲事算是定了大半,她那个傻弟弟就偷着乐吧。
“姐,你这是做什么?”
晴空收了笑意走到院中,碧霄欢喜地跳到他面前。
“我在帮你提亲啊,晚照她答应啦!”
“你可别胡闹了,我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你别让她为难。”
晴空抬头看了眼晚照,把话说完转身离开了。那晚她表明心意确实让他欣喜不已,但眼下的局势实在不适合谈婚论嫁,他只求陪在她身边护其安危,至于以后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你把话说清楚,你都二十了,还等什么啊?”
碧霄气得直跺脚,急忙追了过去。她真搞不懂这个爱胡思乱想的弟弟,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却打了退堂鼓,她还真是多管闲事了。
晚照见两人没了踪影,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慌张,微红的脸颊气得涨红,眼中的羞涩荡然无存,心中的怒意化作一句恶狠狠的咒骂。
“谁要和他成亲,就当那晚啃了头猪!”
大牢中的袁通判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为了亲眷活命他也必须死守证词,不会透漏“主子”半个字,更何况他从未见过“主子”,又该如何指证?他只恨“主子”任人唯亲,让他与姓田的共事三年,两人从开始就一直不对付,他知道早晚是要出事的。
而田捕头却是不一样的心境,他坚信“主子”不会舍弃自己,毕竟自己从前朝就已追随与他,待到天黑必会有人将他救出。正如田捕头所料,入夜衙役换班之时,随着牢门的打开,他被人救了出来带到了城外一处破庙中。
只见一长袍裹身,头缠头巾的笑面男子,手拿短刀泰然自若地出现在田捕头面前。
“田指挥使,别来无恙!”
“秦公子!我就知道我跟那姓袁的不同,他就是枚随意舍弃的棋子。”
激动的田捕头一把挣开搀扶他的两名黑衣人,一瘸一拐地冲到秦公子面前。秦公子微微一笑,对他摆了下手算是回应,随即询问着他在大牢中的状况。
“你可有招供?”
“当然没有,他们用了刑我挺过来了,关于秦家我什么也没说!”
田捕头一把握住秦公子的手,眼中写满了得意和邀功。秦公子轻轻笑了笑,一转身顺势挣脱开他紧握的双手,从容地继续问道。
“你身上的刺青,他们看到了吗?”
“按公子吩咐,被抓之时我已将手臂的纹身划花了,公子带我……”
田捕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秦公子收了刀冷笑不止。
“还真是可笑,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是他的棋子,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