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 第102节
是乔颜的居所。
离得近了,铁锈一般的腥气就显得愈发明显,仿佛浓郁得拥有了实质,把整栋房屋都笼罩其中,空气里隐约可见猩红之色。
而在那栋小小的木屋之前,竟然伫立着好几道人影,周身尽是杀气腾腾的暴戾,将什么人围在中央。
宁宁本以为,被包围于正中的那人定是乔颜,然而视线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却见到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庞。
——那居然是琴娘。
或是说,那个冒充了乔颜娘亲多年的魔族女人。
琴娘嘴角挂着血,脸上破开好几道狰狞的口子,似乎身受重伤没了力气,以手撑地,跪倒在地面上。
围在她身旁的众人亦是脸色惨白,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见了底。
一个青年人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长刀映了寒光:“大家同出一族,你为何偏要因为旁人与我们过不去!”
宁宁心下一动,又听见他身旁的女人轻咳一声:“这些年来,你替乔颜做的事情已经够多。要不是有你百般恳求祁寒魔君,他能把那姑娘留到现在?难道如今还想为了她,把命也赔上不成?”
“依我看,这女人演着演着,还真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又是另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如同浸了毒意,尽是嘲弄与鄙夷:“不但把自己救命的药送给我们,求着保住她那‘女儿’的性命,今日甚至为了助那狐狸逃脱,向相识多年的同族出手……醒醒吧,你从来不是什么琴娘!”
原来是这样。
宁宁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许许多多无法明了的秘密,在此刻豁然开朗。
所以琴娘才会那样虚弱,明明得了乔颜那么多天灵地宝的滋养,却依旧连站立起身都是个问题;所以乔颜即便没了利用价值,也还是能在魔族之中一直好好活着。
在真相未明之前,关于魔族为何会不杀乔颜,她曾设想过许许多多的解释。
比如乔颜与灼日弓关系紧密,是取得神弓的不可或缺之人;又或者她与阵法息息相关,魔修们若是想要破开阵法,必须通过她。
然而在那些错综复杂、天马行空的一切可能性之下,真实的理由居然如此简单纯粹,与阴谋诡计丝毫不沾边。就像在满是污泥与血迹的深潭中,悄悄绽开的一朵纯白色小花,突兀得不可思议。
这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最最单纯的私心,乔颜却自始至终都不知晓。
“多说无益。”
方才说话的女人又咳嗽几下:“还是尽快动手,去追回乔颜与那名剑修吧。若是他们将消息散播出去,届时所有参与试炼的弟子都知晓了真相……那就大事不妙了。”
她话音刚落,跟前便是刀光一现。琴娘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无法做出丝毫反抗,正要垂眸等死,却猝不及防瞥见一道凛冽剑光。
——只见两把长剑斩断夜色而来,剑气纵横四野,挑起道道如刀如刃的冷风,势如破竹地直攻在场众人命门!
魔修们虽然调养多年,身体却仍是极为虚弱,加之琴娘以命相搏,耗去了他们大半灵力,此时全然无法招架,被剑气逼得纷纷后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宁宁手持星痕剑上前几步,神色冷然地与琴娘对视一眼。
之前隔着遥遥夜色,她看得并不清晰。如今离得近一些,才发觉琴娘周身尽是血痕与刀伤,一袭白衣被染成了血红色泽,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已没了太多生人之气。
“你——”
她只不过刚出口一个字,便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接话。倒是琴娘咳出一口鲜血,轻声道:“宁宁姑娘……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罢。”
裴寂上前一步,代她出声:“许曳和乔颜呢?”
“许小道长勘破真相,带着小颜逃离了此地。”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用极其轻微的声线继续说:“我命不久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否愿意接受。”
被剑气重伤的魔族青年似是猜出她的意图,目眦欲裂地咆哮出声:“你疯了!”
琴娘却并不理会他:“当年大战之后,魔族伤亡惨重。我诸多同族葬身于此,然而秘境之内魔气无法外泄,便盘旋于原地,将灵狐幸存的族人堕化为半魔,并不断蚕食灵气与性命,想来他们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她说着陡然皱紧眉头,似是难以忍受般攥了双拳:“要想破除水镜阵法,必须找到唯一的那处阵眼,并将其破坏。只是阵眼极其隐蔽,除了魔君祁寒,任何人都无从知晓……若要救下水镜另一头的灵狐,必须在秘境关闭之前找到它。”
宁宁顿了顿,迟疑着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容颜出尘的女人微阖眼睫,半晌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的浅笑。
“……谁知道呢。”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何必在此刻立牌坊!我们若是死了,乔颜总会知道一切!”
青年厉声冷笑,满眼尽是蛛网般密集的血丝:“她会知道你是屠尽她全族的仇人之一,知道你冒充她娘亲的身份虚情假意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只会恨你,永远不会心存感激!”
他越说越貌若癫狂,笑声夹杂着沙哑不堪的声线,叫人听罢浑身发凉:“乔颜永远不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你的名字、你的长相、甚至你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在她眼里,你永远只是她娘亲的替代品,一个十恶不赦的魔!”
他说得愤慨,琴娘却只是毫不在意地勾起唇角,语气平淡得听不出起伏:“是啊。”
她是魔,打从一开始就是,犯下的罪孽永远无法被洗清。
曾经的一切真是很远很远了,模糊得像是另一个人的梦境。
她自幼贫寒孤苦,为求生堕入魔族,之后恶事做尽,似乎早就成了种习惯。
后来秘境之战大败,不得不与其他魔修一同藏匿于水镜之中,由于需要乔颜采来灵药,还不得不被迫扮作她曾经的族人。
她的实力在魔君之下最强,理所当然接替了母亲的角色。当时的她多么不耐烦啊,总觉得那小女孩烦人得紧,一点也不愿意搭理她。
她手忙脚乱地学着当一个母亲,慢慢隐匿了所有的戾气与锋芒,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除了无尽的屠戮与厮杀求生以外,自己还能拥有与曾经截然不同的生活——
炊烟,家人,微笑,还有每天的夜晚,都能听到乔颜为她编出的小故事。
那孩子说起狐族秘辛,说起许多幼稚得不得了的寓言和笑话,也说起话本子里南城的水乡与烟花,信誓旦旦地保证,总有一天要带她出去瞧一瞧。
那真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遇见那个讨人厌的狐族女孩之后,她的记忆才由黑白变成了彩色。
然而她们之间却又隔了太远太远的距离,不仅仅是无法磨灭的族仇家恨,打从一开始,彼此的羁绊就是建立在谎言与利用之上。
她已经快记不起自己曾经的名字。
也会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意识恍惚,觉得自己就是琴娘。
这样的情愫卑怯又隐蔽,轻飘飘散落在夜色里,没有人能知晓。
“乔颜她,”宁宁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你为她拖住了魔族的追杀吗?”
“我是在他俩离开之后才现的身,不知道也好,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琴娘居然低低笑了笑,瞳孔渐渐浑浊,失去了颜色:“善恶终有报……我这十恶不赦的罪人,哪里配得上那种壮烈牺牲的戏码,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这场骗局,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她一生中经历了那样多的杀伐与险境,然而不知为何,在临近死亡之时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一个女孩温和腼腆的笑。
那时乔颜对她说,要送给娘亲一场最最好看的烟火,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琴娘轻轻仰起头,无声望向寂静幽谧的苍穹。
夜幕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真可悲啊。
其实她这一辈子,也从没见过烟花。
第60章
琴娘多年来一直把续命的灵药赠予其他魔修, 将其作为保住乔颜的筹码,致使灵力衰竭大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再加上今日与同族爆发一场恶战, 本就所剩不多的灵力更是油尽灯枯,无法再支撑太久。
宁宁脑海里无端想起曾经与琴娘的那些对话,也不晓得当她说出“只愿小颜能活下去”时,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夜风温柔,悄悄把沉闷的血腥气一并吹散。宁宁只觉心头发闷, 蹲下来与琴娘彼此平视,为后者擦去满脸的血迹。
她终究只是个没经历过太大风浪的小姑娘, 纵使明白对方是魔族, 却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多加指责,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低低地温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琴娘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黑沉沉的瞳孔里闪过几分柔色, 在短暂的怔愣后轻轻摇头。
“二位切记, 魔君实力深不可测, 以寻常之法很难将其打败……但若能破坏阵眼, 以外力损毁阵法, 必将令他元气大伤。”
她直到此刻终于没了力气, 将身子恹恹靠在院落里的树桩上, 任由长发遮掩血痕遍布的面庞:“灵狐一族受魔气侵染已久, 过不了多少时日, 便会彻底沦为不人不鬼的邪物……若想救下他们,只能看你们了。”
宁宁用右手攥住裙摆,语气里带了些迟疑:“真的不用告诉乔颜真相吗?你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她吧?”
舍弃救命的灵药、以这副残损的身体苦苦支撑也是, 与整个秘境里的魔族为敌、耗尽所有灵力直至身死也是。
她心甘情愿为那女孩献出了一切,然而在乔颜的视角里,这位虚假的娘亲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骗子,与其他魔修没什么不同。
实在是……不公平。
琴娘却只是摇头,强撑着笑了笑。明明她才是命不久矣的那一方,口吻却像极长辈温柔的安慰,听不出哀怮之意:“时间不多了,速速去寻找阵眼吧。”
这群魔修口里的“祁寒魔君”不知何时会回来,若是二人被他撞见,想必很难逃脱。宁宁抬头与裴寂对视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身旁的其他魔修已被裴寂尽数诛杀,琴娘静静看着他们离开远去。等少年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视线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灵力如同枯涸的泉水,周身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透过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抬眸望向这处再熟悉不过的院落。
这里是乔颜的屋子。
四周被小女孩精心栽种了许许多多花花草草,其中不乏恢复灵力、治疗伤疾的灵药。盛夏的夜晚绿意如碧,连风里都带着香气,偶尔会有萤火虫成群结伴地飞过,惹得乔颜欢喜不已。
她在血淋淋的泥潭里挣扎多年,那些关于杀伐与求生的回忆远在天边,像是另一个人做过的事情,然而双手之上的血污永远都无法洗清,琴娘并不奢求能得到原谅。
迷途知返,回头是岸。这些词语说得多么好听,她却心知肚明,曾经犯下的罪孽将一生如影随形。
——其实她不配待在乔颜身边,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夜空澄明如镜,映出女人孑然的影子。琴娘心知命不久矣,眼底却溢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
这里是她和乔颜的家啊。
她曾经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家”是那样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如今能在属于她的家中死去……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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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离开院落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
她很少见到生离死别,尤其琴娘的离去又充斥着太多遗憾,恍惚之间想起当初浮屠塔里的陈露白,心情便更加复杂。
修真界多的是弱肉强食,生死皆无定数,她们的死亡无人知晓,所做出的牺牲与付出亦是悄无声息。
裴寂同样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边,冷不丁地突然出了声:“你还在想她?”
“在想很多事情。”
他极少主动开口讲话,宁宁似是被吓了一跳,匆匆抬头看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挪开,再开口时隐隐带了些许犹豫:“裴寂,如果你亲近的人其实心怀不轨,动机不纯地想要利用你,你会怎么办?”
终于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