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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鱼入大海

解经邦豁出去了长篇大论,李自成听得津津有味。

“老解啊,也就是你年岁大了,不然出来给我当个宰相挺好。”

“我年岁小也不能从贼啊!一大家子在朝中为官呢。我俩儿也是进士,翰林院编修。何苦来哉?”

“是啊?那行,看你面上,我打破京城后就不拷掠他了。是叫解胤樾吧?”

“就凭你?拿什么打?”

“凭……我想想啊,你最多再能活两年了。这两年……韩爌不得已告老还乡……这个记不清时间了。六月大学士钱象坤罢、兵部尚书梁廷栋革职以熊明遇代;七月,逮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杨鹤下狱,洪承畴上台;八月,后金围大凌城;九月,朱由检复遣太监监军;十一月,吏部尚书崔景荣卒……”

“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

“……”

解经邦圆睁浑浊双眼,惊骇莫名。

李自成笑了笑,“马上就是六月份,很快就应验了,你等着看吧!”

“……”

解经邦如看鬼魅。

李自成喝了口茶,“老汉,你是不中用了,多为儿孙想一想。哪天想明白了,让你儿去京城澄清坊三条胡同,有面墙上写了‘天父地母’四字,你懂的!”

“……”

解经邦面色潮红,气喘如牛,口不能言。

李自成慌了,你可千万别提前嗝屁啊!不然咋凭神迹招降你儿。

“解公,好生安歇,晚辈告辞!后会有期!”

大统领原本还想跟他敲打些钱粮,这下也泡汤了。

革命军行至渚北村停下,等待过河。

李自成顺便寻到卫景瑗家,对他父母妻儿嘘寒问暖一番。老老少少战战兢兢。①

又寻到卫桢固家,“好好读书,下一届大比之年能中进士。兄弟教你一句话,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②

“……”卫桢固既慌又喜。

……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大禹凿山,疏通河道,称禹门。

大鱼集聚,上者为龙,称龙门。

黄河自北向南,沿峡谷奔腾而下,古道两侧刀劈斧削般的石崖形如门闸,黄涛滚滚破“门”而出,豁然开阔。

“美哉,河山之固!”

李自成即兴抄诗一首,令人刻碑留念。

冯起龙喜洋洋道:“这回咱们跳过龙门,到山西才叫鱼入大海,可以任意遨游。”

宁武总兵孙显祖曾上疏:贼二十余万,日剿日益。官兵不过二千,奔逐不支。乞再发京营或调边骑五、六千协剿。

崇祯命下兵部委总督专制,以兵、饷并乏,事竟不行……

所以山西没啥兵。这也是陕西反王们老爱往山西跑的原因。

革命军众人同样个个神气活现。

他们几个月前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民,走十里地赶次集就是出远门;去趟县城就能跟全村人吹嘘半年。对他们来说,黄河以东的山西简直像是天涯海角了。

可惜后勤民夫们不愿跟随过河,给钱遣散吧。

李自成指点着黄河,“将来要在源头治河,迁民栽树,中下游缕堤堵决、蓄清刷黄,再分流,或能百年不用再忧黄河水患。工程浩大呀,咱抓五十万鞑子俘虏,让他们去干苦役。”

拿陕北举例,后世没治理前一片光秃秃,真正的黄土高原。现在还有大片树林,能抢救一下。而且当前人口也少,用不着在山头垦荒,水土流失不会更严重。

冯起龙连忙奉上一堆彩虹屁。看看大统领的格局,眼下虽然被官军撵着跑,但已经在规划江山了。有前途!

龙门渡,大河之要津,中游之险塞。恰是在河面还未开阔时,两岸相隔仅七八十步。

可叹地方衙门不干人事,其实这里完全可以架铁索桥,沟通晋陕恩惠万民。③

没有现成便宜捡,革命军只好自己搭舟桥了。

一位老把头驾船先出,上面一船工撑篙,一船工向前抛锚,借水冲力推船横渡。

李自成大赞,五十两银子物有所值。

后续民船依次拖着麻绳出发,眼看就要沟通两岸。

此时上游忽飘下数十艘小船,侦骑急打信号,领头人眼见冲不过,只得率船靠岸。

黄河自壶口而下,流速减缓,河道拓宽,具备了航运条件。然龙门附近石窝盘旋,最号危险。长年舟子一出口北,率相庆贺,至有鸣金击鼓,披红挂帆而下者。

刘老汉被逼靠岸,可没心情披红,只有暗暗垂泪。这趟买卖要保不住了哇。

他侄子黄守才自告奋勇要去找山大王说情,刘老汉说我独孤个儿去,你老实待着。

刘老汉被带到大统领跟前,当即跪倒,口呼:“草民叩见大王!祝大王百战百胜,马到功成!”

李自成上前搀扶,“不必多礼,老丈请起。放宽心,革命军秋毫无犯。”

刘老汉“哇”的一声了哭出来,挣扎着又要磕头,“大统领万岁……”

黄河跑船苦啊!

行船吃的就是黄河水,舀一碗澄不出半碗清水。

逆流而上时,船工们还得上岸背着纤绳一步步的往上拉。④

通常一条船上的船夫是拉不动一条船的,一般都会等四五条船走到一起后,大家全力先拉其中一条,再拉另外一条。

他们跑船最远要北到九原(包头)、宁夏府(银川)、兰州等地,往返一趟少说也要半年时间。其中艰辛难以想象。

而黄河中顺流看上去轻省,但是一不小心就会船翻人亡。船工纯是拿命换钱。

胡老汉摊开手掌,“这是磨的茧子,逆水拉船,碰到水流急,不管地上什么情况,你都得马上跪下,用双腿使劲扒着石头,不能让船往后挪。等水流缓下来,号头喊一句‘喂号’,这时候才站起来,边跟着号头喊号子,边往前挪。”

李自成听起了兴趣,胡老汉当即召唤来船工们表演一通。

“喔——(喂号),喔——(喂号)……”

“太阳出来一点红哦(嗨哟嗨哟),三国出了个赵子龙(嗨哟嗨哟)……”

“揽工人儿难(嗨哟),正月里上工十月里满(嗨哟);受的牛马苦(嗨哟),吃的猪狗饭(嗨哟)……”

“连天晌午日正南(喂号),观音老母造花船(喂号)……”

李自成感慨万千,此情此境,不抄歌能行吗?

“你晓得那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

几十几道湾湾上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有几十几根竿哎~~

几十几个那艄公呀哎嗨呦呦把船来搬……”

胡老汉听的直抹眼泪,原来大统领是同道中人哇。

歌罢,黄河上已经排了两列船,船上覆了木板,革命军过桥而去。

东岸有一块二十多亩的平坦地,上建汉代禹庙。屏阁楼亭,画梁雕栋,依山傍水,形势壮伟。

原本有位把总驻扎在庙看守龙门渡,此时已被张洪监押。

这可是首次正经的官军俘虏,李自成一高兴,每人赏银五两。

金钱威力大大的,当即就有八人“投贼”。

“流贼”刚走,巡检司的十几人跑回来了。

他们眼看一群丘八非但没被砍死,反得了银子,个个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逃了。

“不行咱追上去讨要?”

“那你去。”

“……”

还是算了。

其中有个胆壮之辈,一咬牙一跺脚真就去追讨了。就此失踪……

革命军沿汾河东进。过河津、稷山,一路无阻。于五月二十四日在绛州西古交铺扎营。

这里原设有驿路急铺,可是大下岗,裁撤了。只剩下几个铺兵窝在破房子里苟延残喘。

李自成过稷山时早于大队出发,仅带几个随从轻骑前往绛州。

绛州自古有水旱码头之誉。

晋东南和京津百货可顺汾河、黄河、渭河销往西北、河南;陕甘等皮毛畜产又可逆汾而上运到绛州,交通便利。

绛州城,卧牛形,位于汾河北岸,依黄塬而建,城池九里一十三步。西高四丈三,东北角高三丈八尺,东、南俱高三丈三。只有二门,南为朝宗,北为武靖。

李自成入南门,刚在钟楼旁一处酒楼坐定——

“咣咣咣咣咣……”

急促巨响震的人耳朵生疼。

钟楼内悬五百岁的万斤巨钟,每一撞击,声闻数十里之外。

估摸县里已经得知“流寇”逼近,正在报警。

店伙计也顾不得招待客人了,纷纷跑去关窗户上门板。

李自成一拍桌子,“掌柜!流贼打不进来,赶紧先上个铜火锅,饿得不行了。”

掌柜告饶一声,连忙让伙计去准备。

“门也别关,等会儿我要招待贵客。”

掌柜愁的龇牙咧嘴,可也不能赶人。而且守在门口的那位黑大汉一脸不善,还是小心伺候吧。

田见秀去不多时回来了,随行的那位探子已在绛州潜伏三个月。

李自成跟他问询些情况就打发走了。

田见秀再出门,返回时,带来了一位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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