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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腊肉杂粮粥

何田上一次去河对面的林中小屋,还是今年春天。

那时,河水刚刚解冻没多久,有时还能看到大块的浮冰在河面上漂浮,有时这些冰块还会推着被它们撞倒的圆木一起漂流,水流的速度也比其他季节缓慢。

何田划着独木舟,小心绕过巨大的浮冰和粗如水桶的浮木,它们都能轻易地把她的小船撞破一个大洞,借着水流的力量,她还要划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对岸。

现在,河面完全变成了一片平坦的雪原。

她和易弦穿戴上全部的厚毛皮衣服,给大米戴上笼套和爬犁,赶着它走上了河面。

这段河面有大约十三四公里宽,把积雪踩实之后,大米全力奔跑,不到半个小时就能从一边到另一边。

但是今天,他们得步行过去。

因为何田要在冰河上铺一条路。如果只是走这么一次,就不用费力铺路了。但在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大米会频繁地往返于这条路,那就很有必要把路修好了。

河面上的积雪现在有近三十厘米厚。

易弦和何田像昨天那样,轮换着走在队伍最前面开道,大米走在中间,它拖着的爬犁上放了个倾倒的篓子,里面装着枯枝和栗子刺球,走在最后面的人用一只木耙时不时抓出些枯枝洒在路面上。

理论上,地面越光滑,阻力越小,驯鹿拉的爬犁速度越快。但是这些枯枝并不会减少太多路面的光滑程度,把它们洒在路上,是为了减少大米滑倒的几率。

河面结冰形成的雪原并不是像远远望去那么平整的,河水冻结时有些地方还在起着波浪,这些波浪冻成冰后,就形成一个小小的凸起。风会把积雪吹起,随风落下的雪和原先的积雪冻结在一起,堆积在小凸起上,渐渐形成鱼鳞似的起伏。

随着时间和一次又一次的落雪,起风,积雪高的地方会积越来越多的雪,最终形成一个个小丘般的凸起,而有的地方,积雪会几乎完全被风吹走,露出光滑如镜子的冰面,站在那里,甚至可以看到在几米深的水下游动的鱼。

还有,靠近河岸的地方,岸边线条陡峭缓急程度不同,波浪会形成的起伏更大,越靠近岸边,起伏越大。昼夜不停拍打河岸的波浪被冻成冰时形成一圈圈半弧形的皱纹,有的还保持着浪花的形状。

所有这些,都可能形成“暗冰”,让奔跑的大米摔跤。

在冰河上摔断腿的驯鹿,通常只有一个下场。

开出那条雪道后,洒在上面的枯枝被何田他们走过,就会被牢牢冻在路上,就算风吹来的积雪会盖住它们,只要每隔几天反复地走,它们就始终会为大米提供宝贵的阻力,虽然很小,但会让它不至于滑倒。

于是,这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路走了两三个小时才走完。

快到对岸的时候,能看到河岸边屹立着的几块巨大如房子的岩石。因为它们,河水的波澜和漩涡结冰后形成大大小小的波纹,这段几十米的路格外难走。

易弦和何田一人提着篓子一边,在冰面上蛇行,把篓子中的枯枝和刺球洒得更宽。

波纹冻结后形成的冰棱,踩上就会让人摔跤。

何田一不小心就侧着摔倒了,她手里的篓子也倒了,枯枝洒了一地。

可要是另选一个平缓的地方上岸,那离林中小屋的距离就更远了。在雪林里跋涉,也不会比在冰面上挣扎更简单。

她呼了几口气,“我们明天回来的时候,再砍些松枝铺在这里。”

两人小心翼翼,牵着大米走过这段危险的冰面,终于上到了对岸。

这时已经是中午了,大家都饥肠辘辘。

何田让易弦喂大米一把加盐炒的黄豆,她们也得停下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个烤小土豆,继续走。

虽然岸边有两块巨石,但上了岸,地形就好多了,是一个缓坡。

在松林间又蜿蜒行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得到林中的小屋了。

可是这时,何田的脸色反而非常难看。

她的小屋,烟囱里正冒着白烟。屋子周围的雪地上,布满脚印。

她拽下肩上背的一把猎槍,扔给易弦,轻声说,“你会用吧?”

易弦没说话,摘掉厚厚的手套端起猎槍,熟练地拉槍栓。

何田从大米身上的背篓里拉出两块白布,轻轻打开,那是两件带兜帽的披风。

她给易弦披上一件,自己也披上一件,拍拍大米的脑袋,让它自己在林子里走。

白色披风在雪地里有很好的掩藏效果,以至于,何田带着易弦绕到小屋另一侧的陷阱区时,那两个正站在一个松树拱门陷阱旁收猎到的貂鼠的男人都没现她们。

“放下我的貂鼠。”何田突然出声,吓得那两人一惊,他们也立即想要端起猎槍。

“嘭——”

猎槍出的巨响震得四周树木上的积雪纷纷落下,远处受惊的禽鸟扑楞着翅膀飞快逃走。

何田刚才朝其中一个男人脚下开了一槍。

她冷哼,“我可不是没打中。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儿上给你个警告。”她说着又朝天空放了一槍,“我还能再连四次。”

那两人僵在原地。

何田冷冷说,“把槍扔在地上,蹲下!”

一个男人赶紧听话扔掉槍,蹲在地上,另一个,犹豫一下,看了看何田身旁的易弦。

易弦轻轻笑了一声。

何田突然觉着,这么笑好像比开槍还有震慑力呢。就是那种,“我看你还能怎么办呵呵呵”的充满蔑视的笑。

这么觉着的不止何田,那个男人也把猎槍扔地上,乖乖蹲下了。

“屋子里还有人么?”何田问。

“没。就我们两个。”后来蹲下的那个男人说。

不等何田吩咐,易弦已经走过去,把两支猎槍踢到了何田身旁。

易弦用槍对着这两人,何田从容地把槍捡起来,背在自己身上。

“把你们带的铅弹也都给我。”她再次令。

那两人没法子,只好把皮带上系的布袋也解下来,扔给了何田。

何田等易弦退过来,和自己站在一起后,对这两人说,“现在,你们可以滚蛋了。再来我的林子里偷我的貂鼠,我就不会再浪费铅弹了。”

“你总得还给我们一支槍吧?”先蹲下来那人说,“要是我们回去的时候遇见狼怎么办?”

何田露出凶相,“你们享用了我储存在这儿的食物,柴火,还有我的木屋,不用补偿么?是我邀请你们来的么?猎区之间的栏杆是你们的爷爷和我爷爷定下来的,你们看不到啊?滚!”

那两人悻悻地走了。

何田带着易弦紧跟着他们,隔着大约五六米的距离,一直把他们“送”到一道木栏杆前。

这两人爬过木栏,向着另一边的林子走了。

走了几十米远后,他们回头看看,已经看不见何田和她的新伴侣了。

这两人正是察普家的两兄弟。

他们的狩猎林区和何田家这片林子比邻。下雪之后,他们设过的陷阱只捕到过三只貂鼠。昨天,陷阱里又捉到几只不值钱的松鼠后,兄弟俩决定,到何田家的陷阱看看。

松树拱门陷阱看起来并不算太难,可是实际做起来才会现,陷阱所用树干的重量、长度,设置的位置,全都藏着秘而不宣的秘方。

“只是去看看她家的陷阱是怎么做的。我们再琢磨琢磨,自己做一个。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松鼠皮是最不值钱的。”两兄弟抱着这样的想法,偷偷潜入何田家的猎区。

“她奶奶死了,恐怕顾不上来这片林子。去年她不就没能常来么?今年应该也差不多。”

带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到了何田的狩猎木屋,兄弟俩惊喜地现木屋附近的陷阱已经有了收获——四只貂鼠。

而且,何田好像没有放弃木屋的意思,她还给木屋的柴棚里堆好了柴火,屋子外面储存箱里还有一点食物。

兄弟俩把炉火升上,取了何田准备的腊肉、杂粮,煮了一锅肉粥,准备干脆鸠占鹊巢,把这里当成他们的营地。

要是何田来了怎么办?

两人也商量好了,她一个女人,我们可是两个男人。

想到何田家这片林地,除了这个小屋,还有另外三间小屋,每间附近都有已经设好的松树拱门陷阱,两人高兴地合不拢嘴。再想到何田一个人来了,兄弟俩笑得更美了。

但没想到,何田突然多了个帮手。

而且,那人虽然只露着一双眼睛,看身形体态,明显是个年轻人。

这意味着什么?在森林里,多了一个正当年的年轻劳力,种植的效率都会成倍提高,有了足够的储备粮食,猎人可以在所有狩猎小屋和家之间自由往返,收获更多的猎物。把貂皮卖掉,换来更多更好的物资——种子、食盐、工具、□□还有猎槍。

“他妈的,不知道何田从哪儿弄来的人!”察普兄弟们咒骂着,懊恼不已,但也只能加快脚步在雪林中跋涉,向自己的狩猎小屋走去,一边祈祷不要遇到什么猛兽。

直线距离四公里之外,在何田的木屋里,气氛也不算太好。

警报解除后何田费了点劲儿把大米叫回来。

这狗东西养了快四年了还是野性难驯。当初真该把它拉到集市让行脚医生把它给骟了。

她牵着大米回来时,易弦已经把木屋打扫好了。

察普兄弟乱翻的痕迹几乎没有了。

可何田还是阴着脸,低声骂道,“这帮强盗崽子。”

看到他们收下的一只貂鼠背上给树枝刮了一道明显的刮痕,何田更不高兴了。伤了皮毛的貂鼠可没人要收。

易弦一直不吭声,听何田讲察普家这群烂人不卖给她狗,想要欺辱她的事。

何田骂了一会儿,给锅里加上水,又放进去一些谷米,继续煮粥。

反正腊肉都给煮上了。这算是这俩混蛋唯一做的好事。

吃饭的时候,何田终于笑了,“好吧,这俩混蛋总算是劈了点柴,也把炉子升上了,水也有了。”

易弦忽然问她,“刚才,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们?”

何田笑着吃口肉粥,“杀了他们?那察普家的老爹可没法活了,他肯定会找我报仇。不难猜到是我们跟他们起了冲突。”

易弦接下来的话,就让何田震惊了。

她平静地说,“那就把他也杀了。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个营地呆着。或者,我们能很容易就能从那两个傻瓜那儿问出来。杀了他们,一直到春天集市再开,才会有人现这家人不知为什么没有来。可是,谁会怀疑是你做的?你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年轻女孩。”

何田望着易弦黑幽幽的眼睛,觉自己对她身世的猜测可能有些偏差。

一方面,她觉得易弦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当春暖花开,易弦走了之后,如果察普家那时再找她报复,她该怎么办?为什么不先下手呢?

可是,同时,她后背凉浸浸的。

最后,她低下头,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粥,“我要是能这么做,当时就不会把你背回家了。”

易弦听了,愣了一会儿,伸出手,放在何田一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抚摸两下。

何田笑了一声,和她对视着,易弦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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