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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瓣馒头

雪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

何田和易弦返回靠近河边的小屋,又收获了五张貂皮。

种了一晚,重新设好陷阱,他们赶着大米下山,度过冰河,回到了家。

来时洒在冰上的枯枝和栗子刺球在雪地上远远望去是一条灰黑色的路。它们已经被牢牢冻在冰雪上了,虽然下了雪,但是也刮了风。风把前天的雪吹走了不少,大米在这条路上终于可以奔驰了。

它越跑越快,何田对易弦挥下手,先跳上爬犁,又把易弦也拉上来。

驯鹿在平整的路面上全力奔跑时,最快的速度可以接近五十公里。

当然,这是书里说的。

何田不知道大米这时跑得有多快,但肯定是很快的。

刺骨的冷风嗖嗖迎面吹来,即使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都觉得眼球凉凉的。

握着缰绳的手笼,臂弯的褶皱上,全是大米奔跑时扬起的雪花。

爬犁两侧积的雪很快冻在上面,又在爬犁和地面摩擦时融化了,化成一条一条呈向下流淌状态的小冰棱,冰棱上很快又积了一层飞溅上的雪花。

回来的时候要比去的时候快得多。

大米全力奔跑了大约三四十分钟后,就能清楚地看得到家附近熟悉的风景了。

何田让大米在冰洞附近停下,跳下爬犁,顾不得抖掉身上的雪,先去查看冰洞。

她用力摇晃冰洞里插的那根木棍,小声念叨,“别冻上!别冻上。”

易弦走过来,“让我来。”

她抓住木棍,缓缓转动,冰洞里出冰层破裂的咯吱声。

何田没闲着,她跑去另一个冰洞,用力搅动木棍。

还好,十几分钟后,两个冰洞里的冰层都被搅碎了。

她们拉起渔网,里面有七八条鱼。

重新放下渔网之后,两人都又累又饿。

可现在只能吃点干粮充饥。

得先把大米赶回家。

给它吃东西,然后还要看看木屋的情况。如果门冻上了,那就只能在空地先升起火,稍微暖和暖和,等门解冻了,进得去屋了,再说其他的。这时要是突然下起暴风雪,那可就糟糕至极。

走回家一看,还好,木屋外那层雪墙有效地抵御了风雪,虽然家中的炉火已经熄灭了,但是门没冻上,拉住铁栓摇晃了几下就打开了。

家里也不会太冷,水缸也没结冰,烟囱外的陶砖摸起来还有一点温热,只有窗户缝上结了一层霜花。

何田和易弦赶快行动起来。

易弦把炉火重新点燃,何田把菜窖上的雪扫开,菜窖的盖子要是冻上了才糟糕呢。还好,没冻上。

她爬进菜窖取了些食物,重新盖上盖子,把一块木楔子夹在木盖下,让菜窖通通风。

炉火烧旺之后,易弦烧上一壶水,出来帮何田扫雪,“你去做吃的吧。我来。”

她看到何田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不由自主微笑着把手贴在她两颊上挤她两颊,挤得她小嘴嘟起来,看起来可爱极了。

易弦哈哈笑出声。

何田也笑了,她把手里的木铲递给易弦,“那我去煮点土豆粉条吧。”

家里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腊肉,是一条獐子的腿肉。把肉片下来,放在热汤里滚上几滚就能吃了,再下几把土豆粉条在汤里,就是一顿热乎乎的饭了。

何田把快烧开的热水倒进铁锅里,把锅搁在火上继续煮,用小刀片下几片獐子腿肉,丢进锅里,想了想,又从腌菜坛子里拿出几片腌白菜。

腌白菜是何田家每年秋末都会做的。不过,今年白菜收成不算太好,所以她只做了一坛腌白菜。

腌菜的时候先在坛子里放上一层盐,再把盐、糖、还有大量的辣椒末混合在一起,搅拌成腌料。

取一颗新鲜的白菜,垂直从中心切成两半,掰开菜叶,把腌料一层一层均匀地撒在菜叶之间,放在坛子里,最后在菜上压一块大石头。坛子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视气温而定,多则一周多,少则三四天,白菜就腌好了。

这时白菜会析出很多水分,掀开坛子盖,绿莹莹的白菜像泡在一汪红色的水里面。

腌白菜坛子入冬之后就得放进屋子里,放在地窖里也可以,就是取的时候不太方便。地窖有两三米深呢。腌白菜又汤汁淋漓的。

何田把白菜叶放在坛子口上方,拧出里面的水分,让这些又咸又辣的汁水重新流进坛子里。然后,她把菜叶切成几段,菜帮扔进锅里,菜叶放进一只陶碟里。

这时锅里的水已经煮滚了,她抓了三四把土豆粉条,扔进去,用筷子搅动一下。

易弦扫完屋子附近的积雪,饭已经做好了。

桌上放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陶碗,里面是雪白的粉条,深粉红色的腊肉片,还有白菜条,两只碗之间还有一个碟子,上面是翠绿的白菜叶,叶片上点缀着点点红色。

汤粉带点辣味,白菜帮子脆脆的,獐子肉咸香可口。这碗又辣又烫的汤粉吃完,肚子饱了,全身也热乎乎的。

何田在水壶里投入几枚灰黑色的细长豆荚,这些豆荚易弦从没见过,何田说,她奶奶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是偶尔现用这豆荚煮的水很好喝。

“那她总得给它们起个名字吧?”

“没起名字,就叫煮水喝的豆荚。”

易弦轻笑一声。何田也笑了。

豆荚煮了一会儿,易弦闻到一股类似奶油类甜食的香味。

这股香味越来越浓郁,水煮滚了,何田倒了两杯茶,把壶盖掀开,在壶口扇一扇,“真好闻呀。”

豆荚煮的水,喝起来只是微带点甜味,倒没有浓郁的奶香味了。

何田把豆荚捞出来,放在陶盘里晾干,“煮过一次之后,再煮,水就没味道了。不过春天做肥皂的时候可以把它们磨碎了加进去,还是香香的。”

易弦提议,“那应该把它们加到蜡烛里,做成香蜡烛。”

“香蜡烛?”

何田家用来照明的是油灯。取动物油脂,加热,过滤,倒进油灯里,再加一根棉线做的灯芯,就能用了。油灯罩上玻璃罩,不易被风吹灭,还可以到处提着走。灯光强弱可以用升高或缩短灯芯来调整。但不管怎么调整,也就那么亮罢了。

蜡烛也有人用,把一根蜡烛底部稍热,用力按在一只陶碟上或者不管用什么材料做的烛台上,也可以到处移动。有人喜欢从商人那里买蜡烛,这东西不太贵,即使是在最大的城市里,也不是每家都用得上电,电的供应也不稳定,所有人家中都常备蜡烛。也有山里的猎人自己做蜡烛的。制作蜡烛如果只是要求能烧得着,没什么太高技术要求。

但是易弦说的香蜡烛,显然主要功能不是照明。

“洗澡的时候,或者临睡前,或者你只是想要舒舒服服地喝杯茶,看会儿书,在暖暖的屋子里打个盹,听会儿音乐,胡思乱想——其实什么时候都行,只要你想,就可以点上香蜡烛了。”

易弦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在香蜡烛里放上干花,干果的,比如,切片的柠檬,什么的。蜡烛冻在玻璃容器里,看起来很漂亮。有时候还能一边泡着澡一边喝着茶,再吃点小点心。”

说到洗澡,何田想起来一件事,易弦来了两周多了,虽然毛外套,棉袍、罩衣什么的何田都用奶奶的旧衣修改了给她,但是贴身里衣,易弦没提这事,她也给忘了。

而且,这么多天,易弦都是和她一样,临睡前在遮屏后面擦擦洗洗,平时就用陶梳梳头。陶器上有小孔,能把气味带走。头的清洗也简单,每隔三天,睡前把头解散了,先用陶制的梳子梳通,再用混合草木灰的细沙按摩头皮,最后用梳子梳掉沙子和细灰,头就又变得蓬松了。如果草木灰里加上干掉的冷杉、松针、野菊花梗或者什么干花磨成的粉末,头还会香香的。

“今天晚上我们洗个澡吧,明天把衣服也洗了。”何田决定了,“哦,我还有点细棉布,给你做点替换的内衣吧?你要什么式样的?”

易弦听到前面“要洗澡”的话还挺高兴的,听到做内衣,就忸怩起来。

她脸红了,沉默一会儿说,“最简单的式样就行。”

这时大约下午两点多,天光还亮,何田把布料拿出来,平铺在桌上,没用量尺,就叫易弦站到她面前,她用手在她腰上量了量,又量了量她的屁股最凸起的纬度。

易弦僵硬得像木头一样,何田轻轻一声,“行了,量好了!”

在森林里,隆冬季节洗个澡,简直就像是节日一样。

既然要洗澡了,那就要烧很多热水,那可得好好利用烧的水。于是,何田在给易弦做内衣之前,又取出珍贵的面粉,和上面。

她准备蒸几笼馒头吃。

面粉和酵母粉混合好,再洒上两大勺糖,一小撮盐,一点点加入温水,从陶盆边向中间翻搅,搅得差不多了,把手洗净,拍干,手上放一块鹅油,捂在手心化了,把指尖指缝都涂上油,再开始揉面。

面团揉的软硬适中后,在陶盆上盖上一块打湿的布,保持面团的湿度。把盆放在炉台边缘,不能太靠近炉火,太烫了就会把面里酵母菌烫死的,面就不起来了,也不能太冷,那样面恐怕要到半夜才能好。

上面,何田带易弦去打扫洗澡的专用窝棚。

那其实是个小屋子,从前是用来做熏肉的,后来破旧了,就改造成了洗澡房。

小房子只有三四平米大,两个人站在里面都难以转身,房子正中是一个简陋的铁皮炉,一角放着个大木桶,木桶边是一个两层的小板凳梯,要踩着它,才能跳进木桶。

木桶里面也有个小板凳,这样,人就可以坐在木桶里浸浴了。

何田用木盆装了点雪,把雪倒进木桶,让易弦和她一起把木桶倾倒,抓了把干草擦洗干净。

木桶一侧,距离桶底十厘米高的地方有个圆木塞,塞子中间钉了一条绳子,桶上的绳子拉开,水就能流出来。塞住圆洞的木塞周围粘了一层皮革,皮子泡了之后会胀,塞满圆洞和木塞之间的缝隙,所以不用担心木桶漏水。

放木桶的位置,一块地板上也有条绳子,拉住绳子用力一拉,这块木板就打开了,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何田让易弦把木桶竖起来,慢慢移动,直到桶侧面那根绳子对准这块能打开的木板。

要放水的时候把地板上的木板拉开,再拉开桶上的木塞,脏水就能从这里直接流出屋子外面。

她们给炉子升上火,盖上炉盖,慢慢地先让屋子热起来。

两个多小时之后,何田用细棉布给易弦缝了两套“式样最简单”的内衣,陶盆里的面团也起来了。

刚揉好时只比拳头大一圈的面团现在几乎把整个陶盆都胀满了,面粉酵后特有的香味也出来了。

何田告诉易弦,“现在,可以烧水了!”

易弦提了两桶水去烧,何田给手上又涂上一层油,开始做馒头。

她一抓起面团,面团拉起一条条银丝,面团迅速缩小了一圈,面里全是小孔,散淀粉酵的特有香味。

何田重新把面揉成一团,分成两份,一份切成八块。她在竹蒸笼里垫了块浸湿的笼布,把八个小馒头均匀摆放好。

剩下的这一份,她打算做成稍微特别点的馒头。

洗澡的木屋里,易弦的水也烧好了一壶。

她按何田说的那样,先从墙上取下木桶盖,盖在桶上,再把热水从桶盖上的圆洞注入桶中。这样,热热的蒸汽就能尽量留在桶里。

然后,她烧上第二壶水。

何田说,要差不多三四壶水。

易弦把第二壶水也倒进去的时候,何田端着一笼馒头来了。

这时馒头又重新了一次,已经比刚揉好放进蒸笼的时候大了很多。

把水壶换成铁锅,加入水,放上蒸笼,水开之后再蒸上差不多十分钟,淀粉食物特有的香甜气味和蒸汽一起弥散在小屋中。

这笼馒头蒸好了,像一群挤在一起的胖嘟嘟的白兔子。

这锅水倒进去后,何田试了试水温,“现在差不多就可以洗了!再加一点凉水就正好。”

易弦立刻说,“你先洗。”

何田猜她可能又不好意思了,“好。我洗完,会把桶底的水放出去一些。这样剩下的水就是干净的。我洗的时候再烧一锅水,正好加进去。你洗的时候水就还是烧烧的。”

两人商量好,何田把馒头端回去,易弦提了两桶凉水过来,重新烧上水。

何田把换洗的干净衣物放在一个篮子里提着,把另一笼要蒸的馒头也端过去。

她把馒头放在铁锅上,跟急忙要往外跑的易弦说,“你先趁热吃一个馒头吧!”

易弦答应了一声,飞快跑走了。

“这么急着吃馒头啊。”何田小声嘟囔,关上门,脱衣,爬进浴桶。

过了二十多分钟,她洗好了,这一笼馒头也蒸好了。

何田跑回屋子叫易弦,“去洗吧。”

易弦低着头跑了。

她走进小屋,屋子里热烘烘的,满屋都是白色蒸汽,混合木柴燃烧和馒头的香味。她栓好门,正脱衣服时,现何田在浴桶盖上放了一块刚好能架在桶上横木,上面放着一个陶盘,盘中是一杯茶和一个做成花朵形状的馒头。

这个馒头像朵盛开的玫瑰花,有很多层花瓣,每层花瓣之间有金橙色的半透明边缘。

是怎么做出来的呢?是用什么做的呢?

易弦笑了,她小心地爬进浴桶里,桶里的水烫得让人直呼气,忍耐住,一鼓作气坐进去,全身每根肌肉每寸肌肤立刻给热水熨烫得酥软舒畅。

把小馒头捏在手里,咬一小口,易弦尝出来了,这是柿饼。

何田在馒头里夹了一层揉成泥的柿饼。

“真甜啊……”易弦微笑着,放下馒头,喝一口茶。茶是用炒过的野米泡的。

铁皮火炉里的木柴燃烧着,出细小的炸裂声,炉子的缝隙里闪动红红炉火,屋子里蒸汽弥漫。

这不就是,一边泡着澡,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点小点心吗?

易弦把头靠在桶壁上,轻轻舒口气,不自觉地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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