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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娇 第5节

如今,便是要在这里等死了么。

摔下来的时候太过忽然,连她的细木杖子都丢得不见了。如此,抬眼是黑,低头也是一片混沌,堪堪是一条直往孟婆庄的路摆在她面前。

便是要如此坐在这里,坐到死了么?

林烟开始自查身子的伤势,背部必是有几道被山石划破的极大的口子,疼得她冷汗涔涔。可幸的是,双足依旧能动,脚腕子处虽然有些酸痛,其实不过是小伤。

如此,她勉力再次站起身子,摸索自己身边可有木棍子之类可以用来探路的东西。

摸出约莫半丈远,林烟冻得通红骇人的手忽的触碰了一段冰凉的铁物。将她吓得退后几步的还有其间胡乱踢动的某些东西。

待上了半晌,那乱踢的脚算是歇了下去。她依旧是惊慌的,再次出手去摸那物,冰冷的铁器之上有尖尖的锯齿,夹住的方才踢腿蹦跶的东西……

林烟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了几物几事,露出了惊诧的笑意。

镇子里的乡亲,因着地域气候,作活亦是因地制宜根据时节来制的。山源道春日来得比里头的城镇晚上一些,因此晚春时节方才播种,稻子种上一季便就结束了。

冬日算是分走了三分之一个四季,来得早去得迟。山源道的人总得生存才是,这便想到了打猎取物的生存之法。大半个镇子的男子皆是兼着猎户的活计。

上山放野夹便是方法之一。

黎国的铁器怪不便宜的,这野夹子上扣上了铁片子,更是容易抓捕到猎物。铁片子扣进猎物的脚踝处,夹上便再不容易脱下来。中招的猎物,多是跑上几步便不行了,好寻的很。

上天待她还算不错了,四面楚歌的地方还给予一头山羊给她。

林烟憨气的笑了一会子,偏偏又是想起了家中药庐那一位不饶人的男人来。

山羊肉比起红薯之类的吃食,算是珍馐美食了。若是能带回去…他总不可再嫌弃什么了罢。

山羊肉最是温热,且不会影响伤口愈合,伤筋动骨之人除了医药,食补也是需要注重食补的。如此,林烟生出一心,欲将这一头不算小的山羊从这山坳里背回药庐里去。

一路过来,因着不方便的眼睛,她花了好几个时辰探路做记号,此时的天几近漆黑。

这不知这可否算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瞎子哪里需要什么光亮行路,白日和夜里有何什么区别。

硬生生的一脚一脚踏去还是一样的惧怕骇人。

……

索性她摸索的半丈路不远,扯了山羊的伤腿,卯足了力气朝来时的路拖了几步。停下了又是一阵的粗喘,背上的伤还是新的,皮肉伤虽不碍命,却是难忍的疼痛。

连着喉头紧紧的酸涩,逼着她连着咽下几口口水。

一个下午过来,滴水未进。此前饮下的红薯粥早早消化的一干二净了,她腹中直绞,发出咕噜的几声响动。

唯有先将东西放下,着手去寻可探路的木棍来用。

林烟埋头寻着,身子满身是汗,混着淤泥裹在一处。若有不明之人远远瞧着,怕是真要吓得背过气去。山间鬼魅,泥裹周身,贴着地双手摸索发出沙沙之声,正如民间谣传的一样奇异惊悚。

那木杖子子,林烟用了近四年。钟叔某日上山特意给她择的好材料,带回镇子上替她磨的。小手一碰上木杖,她就知晓了是自己原有的那一根杖子。

木杖子落在这处地方,想来她前头掉落的地方离不开方圆一丈之地。

这般,也是好找了。

月亮出来,周遭比起前头时候更冷了些。林烟鼻尖的淡霜结起,发丝鬓角也都沾上霜水,口中哈气绵绵。

她冻得发颤,执了木杖子快快回头。也是顾不得背上的纵横颇深的伤口,一把可同捕猎的野夹子一道儿将山羊扛在背上,往来时方向回转。

上坡陡峭并不好行。林烟平日里性子虽软,却也是个坚定的。身上大半全湿是那般冻人,咬了牙关还是可撑下去的。

天亮前她若是没回,只怕那人真真就走了。

压着伤处是那般疼。疼得她一路倒吸着凉气,走的愈远愈发得眼泪汹涌,涔涔而下……

泪落的久了,再去想来:那人真的走了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非常时期,希望小宝贝们千万千万注意身体,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戴好口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前几天是一直在生病,也是肺炎。但不是冠状。

没有及时请假,很抱歉。

身体还在恢复,我会努力规律更新的。谢谢大家包容,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一切都会好的。

第6章

詹瑎在药庐中真真睡上了一个整日,傍晚时分才算清醒过来。

京都阳城远远没有这里来得寒冷,都说男人身上应是火热,阳气绕着周身的。可作为一男子,他倒是十分的畏寒。整个人越睡便越发的蜷缩进被子里。

浑浑噩噩睡梦之中,鼻间传来的被褥的气味环环绕绕了他整个脑袋,是一股子清甜的草药香。果真是姑娘家的房间,虽是简陋潦草了些,比不上京中贵女的闺房精致,可也是齐整规矩的。他是还不知晓这药庐姑娘的名讳,却是枕着人家的榻睡了两三日了。

转醒之际,她是个瞎子的事儿詹瑎总算是记起了。

于一个瞎子而言,搁在床头案几上的木碗是否是干净的,她确是瞧不见的。既是根本瞧不见,那又怎么将它们擦拭的如自家府上的白玉碗一般无暇呢?

他前头的那些言语,许是犀利了些,太过于嫌弃她了。是有些不该的。

詹瑎这身体比起两日前已是好转许多。透过窗棂看,外间天色已近全黑……

他下了榻,抓起林烟前头搁在榻前的一件宽袄子袍,套上了身。这件棉袄子袍明显便是男子的身形尺寸,给他套上倒还算是合身。

那小瞎子明显就是一人居住在此,这宽袍想来不是亲人留存下来的,就是心有情愫的情人哥哥的了。

说起这情人哥哥,詹瑎这便忆起了在阳城临行之前,张家那两兄弟说要邀他上宗月落饮上几杯,而后见一见那位传闻中容色绝殊的黎国第一美人。

女子名为皎月。菀菀似月,皎皎如玉。这茬事情记起来,詹瑎心头转了一大圈儿,复又想起这药庐的主人家那一张脸来。

“皎月”二字若是予了小瞎子,那她也是配得上的。

她那张脸不会比那些个贵女逊色,相反,风中吹拂的有些泛红的小脸,加之长睫黑瞳,眉目每每低垂,男人瞧着便属一“娇”字可形容之。

衣衫破旧也非是可使容貌逊色的条件。只是瞎子姑娘的那一双手,真真是可惜的紧。

这便年复一年的冻伤下去,到时可否养得回来真不可知了。

真说起这小瞎子,她走时说的,她若晨间还没回,便让自己喝了炉子上的伤药自行离开……此时天色已经漆黑,月上枝梢,月华洒下,是入夜颇久了。

詹瑎裹紧了棉袄宽袍,依稀觉着有些慌神,这才真正的后知后觉起了不对之处。

外头并不太平,且他一虽不大注意军中之事,无心对那些个战事感兴趣的人,都知晓据战报而言镇子这头是无有多少幸存之人的。屈子国此番进攻他们黎国西北,明显是有备而来,外头十分的不太平。

那小瞎子,总不会不知罢?

早上那时候自己怎的就由着她去了……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岂不是算是间接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詹瑎站在药庐檐下,自家大哥生前留下在信中的话,这便潮水般暗涌而来:“再如何不学无术,也不可害人性命……”当初他是应下的这话,跪在祖宗祠堂前,对着大哥的灵柩起的誓言。

原以为那小瞎子午时总该回来了,不曾想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小瞎子也还是连人影子也瞧不见。

“本就眼睛瞎了,还出去胡乱跑些什么呢。”詹瑎忧心着,口中喃喃着一句。

此前自己同林烟抱怨的那些话詹瑎实际也记得十分清楚。那也不过是他在家中一贯的语气语调,数落下人时都是这般。

将军府里出来了,还是没能克制一二,说话口无遮拦,这回可真是后悔也没处去说道的。

人家似乎很久没有欠他什么,他暂居于小瞎子这里,用她的药,吃她的粮……这时候还将人逼走了算作怎么回事……

腹部的伤口倒没有早上那样疼痛了。詹瑎轻按住伤处,思量道:“她若是天亮还未有回来,便是得出去先将人找回来。”起码得保证人家小姑娘平安才是。

至于自己的伤,还可撑着走上一段路,出去寻寻是可的。

……

詹瑎如此设想,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门口甚为拖沓虚浮的脚步声慢慢传进内屋。

他自不会有林烟那般日日闭门遮住窗子以保平安的领悟,人自顾着进去理了自己随身的铁甲盔帽,大门也便大大的敞开在那儿。

林烟已是累极,周身的气力早早就在山坳里耗尽了。

寒冬腊月里的天儿,山间入夜是几般的寒冷,想想便知。入夜霜花易结,白白一片,点点撒在万物表面儿上。山间地上原就是湿漉漉的淤泥居多,林烟这样一步一步摸索着回来,双足的粗布鞋子亦是裹上了满满一层的淤泥,既重且湿。

知晓自己此时疲态尴尬,林烟在离自家药庐不远处便将背上那头山羊放了下来。

背上的伤处算作是得了救赎,甩去了极疼的压迫,暴露在寒气重渐渐然疼痛的感觉也麻木了不少。

她再等不了旁的,扯了山羊的一只后脚往家中拖去……直至触到药庐大门的门框,无有注意便跌坐在了不高的门槛之上。

林烟这就已知了家中的近态,愣了半晌的神思。

药庐的大门怎会大开……屋里的男子为何会起来开这处的大门。

自己临走时同他说的,分明是明天一早的期限,她已经是赶着回转了。结果却如此番情态?他竟是已经提前走了么?

人都走了,自己又是何苦紧赶着回来呢……思绪恍惚之间,一根崩紧的弦儿发出急促的一声响动,在她脑中一瞬断了!而后哪还有气力支撑着走进去,处置自己的受伤处。

松开了手掌中山羊的腿,倒头朝身后重重跌了下去!

……

詹瑎那厢正理好铁甲盔帽,正欲走到后间将这些个东西藏好,再行出门。却不曾想,外间的动静大的吓人,重物重重敲击门房的声音即刻让他惊觉。

眼咕噜在眼眶里一转,转身弃了手上的物什疾步朝外头走去,紧着前去查看。

转了几步矮墙,瞧见门前之景的第一眼,詹瑎顿足之外,脑袋竟也空白了一片。

“你…你怎么了?”

出去一趟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林烟晕在地上,身子紧贴着满是尘土的地面,十足的狼狈显惨。詹瑎站的这个角度望过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背上的伤痕。

三四道颇深的伤痕满布她整个后背,深色的血痕,外翻的皮肉,饶是詹瑎这般上过战场的见了,也是颤心。也是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几个大步迈过去,将人扶起。

视线余光之处,黑灰色的山羊皮毛入了他的眼。

这是……野山羊?

詹瑎惊疑了一阵儿,再看向自己怀中扶着的这人,登时一口浊气堵在口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这小瞎子,一个人不管不顾的出门,竟是进山里去了?她一人拄着杖子,如何翻山越岭的去,又是如何不易回来。自己所惊疑的这些个事情,皆是他想也不敢去想的那样艰难。

怀里的人满身的伤痕便是见证了。

心间蔓开的感觉已是不同之前,觉得酸涩之外,还带些亲眼瞧见他人凄苦的惶然。

将人扶去了床榻上,背部朝上的放置着。因着用了些力气的缘故,詹瑎腹上与胸口的伤处亦是疼的厉害。在他的身感之中,疼痛倒不是那样难熬的,那些疼意在这时,已然比不上心间百感的酸涩懊悔。

伤处渗出好些的血迹,詹瑎捂了捂胸口伤处,面色眼见的灰了一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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