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蝉鸣终章她来时,长夜终尽

少女昏迷的那七天，是陈燃这一辈子最无措的时候。

无数个夜晚，他眼睁睁看着月亮升起又落下，看着白天黑夜交替，看着黄昏与破晓，心乱如麻。

他已经无法想象，如果孟梨就这样一觉不醒了，他该怎么活下去。

在遇到她之前，对“爱情”这个词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爱谁超过爱自己，可遇到她之后，才终于觉得殉情这种事不再是纸上戏言。

少女睁开眼的那一天，他开心到几乎疯狂。

只是，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一脸的疑惑和不解。

她不记得他了。

找来了许多国内外顶尖的医生查看，却都查不出其病因，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他也为此消沉了两天，但仅仅只有两天。

不记得他了，又怎么样呢？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他可以让她再重新爱上他。

失忆之后的小姑娘，活像只胆小的兔子，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把她吓一跳。

大部分时候，她总是坐在秋千上或者窗台前，盯着天空上的鸽子，冥思苦想。

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比如：“我总觉得我不应该在这儿。”

或者说：“又有人在催我离开了。”

这让他感到很担心，其实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所以他知道，她迟早是会离开的。

他很害怕自己留不住她。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又难受，又让人痴迷。

大概因为人总是会被自己特别执着的东西所困，就像他以前，一心只想着修道，成为顶尖强者，所以变得不近人情，变得乖张无定，以至于最后众叛亲离。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她，他大概早就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他永远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的亲生母亲，亲自哄骗他喝下了带有剧毒的药水，然后又亲手给他带上了镣铐和锁链，把他像畜牲一样关进了地下室，供他的叔叔陈扩进行实验研究。

其实那毒药对他的作用并不大，那些普通的锁链也根本锁不住他，只要他想走，稍微一挣扎，便可以逃出牢笼。

更何况陈扩这个天赋极差的废物，怎么可能困得住他呢？

只是当陈扩试图制服他却被打倒的时候，叫来了他的母亲。

当方楠拿着锁链挡在陈扩面前的时候，他瞬间就放弃了挣扎。

所有人都说他毫无感情，可谁又对他有真的感情呢？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可以为了别的男人，把他像畜牲一样关起来。

那一刻，他觉得所有活下去的欲望，几乎全都从他身上抽离了。

他干脆任陈扩摆布，再也不做任何的挣扎。

因为他觉得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努力变强的意义是什么？守护这个家族，守护这个世界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不明白。

再后来，无尽的折磨，让他失去了记忆。

他对自己的认知，似乎就是一头什么也没有的野兽，每天被关在方寸的笼子里，忍受着实验后遗症带来的剧痛。

本能驱使他想要从这里逃出去，他也这样做了。

从那狭小黑暗的笼子里逃出来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他只觉得冷，只觉得腹中空空，只觉得浑身难受，周围的气氛还十分诡异，所有人都在逃，都在哭，都在嘶喊。

他也有些害怕，越是未知，越是容易感到恐惧。

像一片被凛冽秋风撕扯着的落叶，他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茫然又无助。

直到少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清脆的，温柔的，带着一丝狡黠的“找到啦”。

他的脖子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覆盖，他回头，第一次看到那样好看的人。

黑色的长发被风轻轻拂起，身后是长夜将尽时渐渐显露出的无边秋色，她却是一副比秋日还要清冷美艳的画卷。

又像一束明亮的阳光，倏然落进他黑暗的角落。

那时他并不知道爱是什么，只是觉得，想要一直跟着她。

一直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那段日子，他最开始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每天默默跟在少女身后，少女看着灰尘的安静的天空和楼宇发呆，而他也静静看着少女的侧脸，只是静静看着，便觉得心里很满。

哪怕没有任何记忆，也不会有那种空茫与无措的感觉。

可他还是担心少女会抛弃他，所以在少女问他想不想找到自己家人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觉得，一个没有过去的怪物，是不配一直站在她身边的。

可是渐渐的，事情的走向越发是他不能控制的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拥有记忆的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

一个满手杀孽、人人畏惧的怪物。

其实在去樱都之前的那场海难中，他就已经恢复了记忆。

可他却不敢让少女知道。

这样卑鄙的、残忍的他，真的还能被少女所接受吗？

可是少女却告诉他：“我喜欢的就是你，不管你是善良的，邪恶的，完整的还是残缺的，你都是我想要守护的那个人。”

于是他有了勇气，直面自己的过去，也有了勇气，摧毁这一切。

他想要和她重新开始。

听到少女戴上戒指说“我愿意”之后，他一直灰暗的人生，终于添上了最后一笔完美的色彩。

他知道，从此之后，他也可以做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正常人。

或者说，不管正常与否，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都已经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不再执着于继续往上走，不管未来的路如何，他会和少女一起走下去。

所以他干脆将陈家的主权交给了旁支的一个能力优秀的后辈，他知道，他会带领陈家继续走他们的路，而他，会用整个余生，一刻不离的陪伴着他的小姑娘。

赶在三十岁的最后一个月，他终于和她举行了正式的婚礼。

然后他买了一片辽阔的牧场，一边种了一大片花，一边种了一大片橙子。

春赏百花夏赏月，秋收橙子冬赏雪。

更多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他亲手搭的秋千上，遥遥地看着大片羊群。

这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岁月静好。

哪怕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他还是觉得，他竟幸运至此。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