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第20节
因为能接着地气。
徐百忧心里装着事,并没有觉得自己坐了很久,落下车窗,又将视线投向更远些的另一处。
同样是几幢临街的自建民房,不过早已人去楼空。
可回收的铝合金窗框和窗玻璃已经被卸除,只余空洞洞的黑窟窿。像永久无法愈合的疮迹。
民房前砌有一道水泥灰墙,上面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丑陋的“拆”字。
徐百忧记得,三个月前来的时候,那里还住着人家。
按外公文青山的论法,其中一家的男主人,她要尊称表舅公。
……短短几个月而已,仿佛已是物是人非。
徐百忧无端有些想抽烟。
手伸向置物盒,转眸间,忽被出现在后视镜里的一对爷孙俩所吸引。
摸烟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爷爷一手提着个空布袋子,一手牵着小孙子。
小孩约莫三四岁,圆圆滚滚,蹦蹦跳跳,一大早就精神旺盛。
爷孙俩没走多远,停在一家名为“利群”的小超市门前。
小胖墩挣开爷爷的手,跳上一节台阶,举起小拳头敲响卷闸门,嘴里不停喊阿婆祖祖、阿婆祖祖……
不多时,卷闸门缓缓升起。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阿婆拄着拐杖走出来,“哎哎”地连连应着声,抓过小胖墩的手带到自己身边。
接着,在老阿婆的指挥下,两个店员模样的小姑娘,推出一辆儿童摇摇车摆到店门口。
通上电,彩灯闪闪。
小胖墩兴奋拍手,手脚并用就想往上爬。奈何人矮,最后还是靠爷爷帮忙,才稳稳坐进去。
儿歌响起,小胖墩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笑眼弯成了月牙儿。
小孙子有的玩,爷爷对老阿婆说了句什么,便提着布袋放心地走了。
老阿婆伸手拂拂小孙子的脑袋,很快也进了超市,只剩他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看到这里,徐百忧不禁蹙眉。
想也没想,放掉烟盒,推门下车,朝利群超市快步走去。
到了地方,她并没有打扰游戏中的孩童,不声不响地坐进摇摇车侧后方的长椅,静静守着他。
摇头晃脑的小胖墩很快发现陌生人的存在,咧开嘴灿灿烂烂地笑。
徐百忧朝他挥挥手,也露齿一笑。
这时,只是进去拿坐垫的顾氏阿婆走出来,看见徐百忧便问:“你这姑娘怎么又来了?”
徐百忧不解,流露出疑惑表情。
顾氏阿婆没瞧她,边往椅座上垫坐垫,边继续道:“我说了,等我和孙子打电话,我会告诉他,你来找他。我这老婆子的话,你还信不过吗?”
徐百忧这下听出不对,放慢语速轻柔纠正,“阿婆,您认错人了,我第一次来。”
“你说什么?大点声。”阿婆双手拄着拐杖坐下,凑近耳朵。
徐百忧也靠近她一些,提高音量又重复一遍。
“认错了?”阿婆起先不信,定睛细细打量,然后一拍脑门笑了,“瞧我这老婆子眼睛瞎,都是漂亮姑娘,都是漂亮姑娘。”
老人家这一笑,岁月镌刻的深深纹路也掩不住孩子气般的天真。
徐百忧自小跟着好姨婆长大,遇着可爱的老人,不自觉便会生出亲近感。
“阿婆,您今年高寿?”
阿婆正手比个数反手比个数,“72啦,没几年就要去见毛主席啦。”
徐百忧被她的风趣逗笑了,“阿婆您身子硬朗,看着可不像。”
“不行啰,不行啰,看不到孙子给我抱重孙啰。”老人家摆摆手,问徐百忧,“听你口音不像盘河的,来旅游?”
徐百忧:“不是。”
“来走亲戚?”顾氏阿婆又问。
徐百忧点点头,抬手指去街对面的四层民房,“阿婆,那户主人您认识吗?”
阿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望过去,“你说文老哥啊。认识,怎么不认识,打我还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大姑娘的时候,就认识啰。”
老人家健谈,语言风格也有趣,徐百忧又被逗笑。
“你是文老哥家的亲戚?”
“嗯。”
“看着面生,远房亲戚?”
“算是吧。”
两个人说着话,摇摇车忽然停了,小胖墩嚷嚷着还要坐。
顾氏阿婆从兜里摸出备好的硬币,徐百忧主动接过去,重新启动摇摇车。
待徐百忧坐回身旁,顾氏阿婆拉起她的手,盘算着,一番左右端详,“原来文老哥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结婚了吗?”
“还没。”徐百忧乖巧作答。
“男朋友呢?”
“也没有。”
“那正正好!”老人家欢喜地眉开眼笑,越发紧的盘着徐百忧的手,“你要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多事,我把我孙子介绍给你。”
事发突然,徐百忧好笑地说:“不麻烦了,阿婆。”
“不麻烦,不麻烦。我孙子长得特别好,人也争气。你瞧瞧,这小超市,是他出钱开的。每次回来……”
“阿婆,我真有一件事想麻烦您。”徐百忧适时打断阿婆的推销,反握住她干枯的手,“我带了礼物给我文家的亲戚,这么早不方便送上门,我时间太赶又不能久留。阿婆,我能不能把礼物搁您这儿,晚一点,麻烦您通知他们下来取。”
“可以呀,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老人家爽快,心也细,“可姑娘,文老哥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
徐百忧想了想,“阿婆,您就告诉他们,是小忧托您转交的。”
“小忧,小忧……”顾氏阿婆默念几遍,“记住啦。你是小忧,文老哥家的远房亲戚,着急着走,把礼物留下托我拿给他们。”
生怕自己有什么纰漏,阿婆像小学生复述课文一样,摘取出重点说给徐百忧听。
徐百忧笑:“阿婆,您不但身体硬朗,记忆力也不输年轻人。”
姑娘漂亮嘴甜,顾氏阿婆很受用,越看眼前人越喜欢,忍不住又张罗着推销自家孙子。
热情之高,徐百忧有点招架不住。幸好小胖墩发起新一轮的嗔唤,她借着给摇摇车投币逃过一“劫”,就势又赶忙去后备箱卸礼物。
顾氏阿婆见东西不少,招呼一个店员过去帮忙,自己也闲不住,一趟趟往返帮忙。
徐百忧实在过意不去,拿出两盒松茸和一盒三头干鲍鱼,以表感谢。
老人家推拒几下收下了这份心意,把徐百忧送上车,还拉着她的手,嘱咐她有空一定要去超市楼上的家里坐坐。
难得遇到合眼缘的年轻人,车都走远了,顾氏阿婆仍留在原地,朝徐百忧挥手。
就这样,礼物有所托,徐百忧又不必与家人面对面。
一举两得。
回到酒店不多时,外公文青山便追来电话责问,到家了也不敲门,简直不像话。
徐百忧无奈,只能搬出同样的理由,还说自己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她不是不想见外公,只是对见与外公同住的大舅文执方有顾虑。
认亲那天,虽然与大舅文执方见面不到五分钟,他就借故离开,徐百忧仍能明显察觉出,大舅,包括大舅一家,都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试问,正值棚户区改造测量评估的关键时期,谁会喜欢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侄女呢?
多一个人,意味着要多分出一份赔偿款,文执方会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徐百忧三岁就被拐卖,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完全像个陌生人。
文家重新接纳她不难,难的是重新培养出亲情和感情。
血缘关系说起来抹不掉割不断,但有时候真的很脆弱,需要时间的供养,你来我往的共处才能得以维系。
徐百忧明白自己的出现不是时候,如果早知有棚户区改造这一说,她宁愿装作一无所知,也绝对不会回盘河认亲。
其实,徐百忧自懂事起,早已经斩断寻亲的念头。没有什么原因,就好像是老天爷替她做的决定。
要不因为这是好姨婆临终前唯一留下的遗愿,徐百忧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展开寻亲动作。
三岁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提供不了有用线索,寻亲无疑于创造奇迹。
徐百忧只给自己三年期限。想不到就在过去两年多的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似极好姨婆在天之灵的保佑和庇护。
她对这个奇迹深信不疑,于是很快便和外公文青山一家见了面。
久别重逢,并没有出现电影里演的那样喜极而泣,动人至深。
徐百忧没哭,外公文青山也没有,只是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外孙女,久久不撒手。
现在想来,徐百忧觉得自己当初决定见面,的确有些草率。
与其说是一家人的团聚,不如说是一个外来者的打扰。
徐百忧有自知之明,文家的门能少进就少进,不进最好。
大舅文执方一家对她的不喜欢摆在明面,小姨文执秀则显得世故的多。
徐百忧心里很清楚,一周前那通给她介绍男朋友的电话,小姨文执秀的动机不单纯。她没有拒绝,只是出于礼貌,也不愿多想。
这不,当距离儋城市区三十公里的时候,文执秀的电话打来了。
照例是容易令人产生热情假象的大嗓门,先责怪徐百忧不拿自己当一家人,接着很快问起她和高孟阳的进展。听说要下周六才第一次见面,文执秀还有点不高兴,埋怨年轻人办事怎么拖拖拉拉。
徐百忧没解释,以“正在开车”为由,结束通话。
旁边周嘉璇三瓜两枣地听到几句,笑道:“我说你怎么不让我给你介绍男朋友,原来已经有安排了。没关系,如果对方条件不合你意,你告诉我,我给你介绍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