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当一个纨绔 第55节
江都楼这边旧友相见,另一边的码头上则陷入了难言的尴尬。
霍淩早膳的时候本准备少用一些以免什么时候又吐出来,但得知今天就能到达江都,加上每天情绪都很激动的“大将军”试图和他抢食,他不知不觉间就喝了一碗鱼汤,吃了两个糯米团子。
然后,这些现在都吐到了江都知府欧阳若的身上。
猝不及防没能避开的欧阳若脸上的笑直接僵住了,从脚底到衣衫上散发出的鱼腥臭差点让他也吐了出来,然而面对吐完后神色淡漠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霍淩,欧阳若靠着多年的养气功夫才控制住表情,一声涩声而出还带着疑惑的“殿下”,道尽了他的委屈和茫然。
别看霍淩此刻神色淡漠得仿佛什么都无法入他眼,其实他心下现在也有些懵,霍淩也没想到居然没能忍住——都怪身后的那艘船太坑。
无比自然的将责任归到身后的船上,余光扫过江都知府欧阳若身后惊呆了的众人,有些不自在的霍淩变得越发没有表情,正当他左思右想怎么才能挽回这尴尬的局面,霍淩身后的叶晓往前踏了一步,冷声对欧阳若表示,“你,恶心到殿下了。”
欧阳若:“什么?”
得到身后叶晓的提示,霍淩迅速找到了理由,他抬眸扫了表情僵得堪称扭曲的欧阳若一眼,“你身上的香味太重了,臭到让孤觉得恶心。”
早在欧阳若迎过来的时候,扑鼻而来的还有一股香到让他觉得发臭的味道,嗅觉灵敏的霍凌晕船的症状还没有好,两相叠加之下,以至于霍淩在众人面前失了态。
被霍淩直言不讳地指出身上香到发臭,欧阳若额边的冷汗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这……”是承认自己带的香囊味道恶心到了殿下,还是承认为了隐藏并不严重的狐臭而带香囊的行为导致殿下恶心?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殿下,请恕臣失礼。”
欧阳若的声音逐渐抬高,确保身后的众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臣今日佩戴的香囊里面加了迷迭香然这一位香草,这香草会引起嗅觉灵敏的人不适,殿下觉得恶心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味迷迭香然。”
随着江都知府欧阳若身后的大部分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霍淩轻勾起了唇,“原来如此。”
欧阳若给出了一个能让双方都不失面子的理由,至于到底有没有“迷迭香然”这种香草,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算没有人听说过“迷迭香然”也不代表它不存在,当然也存在欧阳若记错名字的可能,毕竟年事已高的知府大人擅诗书,却不擅调香。
无论是霍淩还是叶晓,都不会对欧阳若给出的这个理由深究下去,普一照面就发现了对方的“滑不溜手”,感觉又有可怼对象的霍淩勉强打起精神,他拍了拍江都知府欧阳若的肩膀——特意避开了沾到他呕吐物的地方,“欧阳大人,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江都能够作为殿下的第一站,是我们整个江都的荣幸。”
努力忍住想立刻去换套衣服的想法,欧阳若表情自然的将原本准备的场面话一一说出口,无论是“深感荣幸”还是“江都不怕殿下查”,他话中的每一句都或明显或隐晦的带上了这个意思。
至于霍淩有没有听明白欧阳若的言下之意,那只有霍淩自己才知道了。
吐了后感觉仍不见好的霍淩再次拍拍对方肩膀,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甚至还显得有些出尘,“孤站在这,不是为了听你废话。”
意识到霍淩话中的不耐,欧阳若这才发觉自己因为刚刚的变故变得有些心急,连忙收敛的他表情未变,面上带笑的给霍淩让了路,“殿下,为您接风洗尘的宴会已经准备好了。”
“殿下请。”
霍淩懒懒的抬了下眼,此刻的他最不赖烦的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宴会,终于脚踏实地的霍淩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但是——
强忍住当着众人撅欧阳若面子的想法,在叶晓沉默而又安静的注视下,霍淩维持住了太子殿下该有的体面,他朝江都知府欧阳若抬抬下巴,轻“恩”了一声。
不知欧阳若从霍淩的这一声“恩”中明白了什么,一辆华贵而高大的由八匹白马拉的马车被赶到霍淩面前,作为江都这方的领头人,欧阳若再次抬手对霍淩示意,“殿下请。”
经过锦衣卫的检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以后,霍淩才上了马车。
叶晓翻身上马,紧跟在马车旁边,随侍的锦衣卫换下了欧阳若原本安排的人,霍灿替换下了原本的马夫,“大将军”摇着尾巴一个纵身,跳上了车辕,紧挨着霍灿蹲坐了下来。
宫嶷上了另一辆江都知府安排的马车,踩着凳子上马车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一直恭敬的低着头的车夫,他忍不住轻“咦”了一声。待得目光触及到对方饱经风霜而皲裂的手背,还有对方眼角那影影绰绰的刀疤,宫嶷又收起了疑惑。
果然是他的错觉,一个车夫怎么会有罗德诚那老家伙的影子?
掀开帘子进了马车端正坐好,随着马车平稳的跟着前一辆马车往前走,对方表现出来的那娴熟无比的赶车技术,彻底打消了宫嶷骤然生出的疑惑。
第69章 仍旧不
遭逢巨变以后,罗钦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不少他曾经根本不会接触的东西,其中也包括如何赶好一辆马车。
罗钦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握上马鞭,正如他从未想过同宫嶷之间还有再见的一天。放下不知何时想要抚上脸上刀疤的手,掩下眸底所有的情绪,他又是那个沉默到木讷,除了赶车什么都不会的车夫。
娴熟的将马车赶到指定的院落停下,下来后的罗钦站在马车边,垂头弯身、恭敬的掀开了车帘,“宫大人,请下车。”
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的宫嶷忍不住轻皱了下眉,他睁开眼睛看向对方,“你怎么会知道我姓宫?”
没有半点迟疑,始终维持着恭敬姿态的罗钦应道,“管事大人告诉我的,他让我一定要招待好贵客。”罗钦并不认为与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宫嶷能认出他来,毕竟他有时照镜子都会认不出镜中的自己。
连太子殿下带来的人有哪些都搞不清楚的话,那欧阳若这江都知府也可以不用当了,从这方面来说,一个为他赶车的车夫知道宫嶷的姓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宫嶷紧皱的眉头却半点都没松开,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
“抬起头来。”
冷声吩咐对方抬头,宫嶷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前倾,想要将对方的模样看得更清楚。
没有任何的抗拒,罗钦缓缓抬起了头,将他那张堪称狰狞可怖的脸暴露出来,直面宫嶷视线的时候,他的眼底也不见半点情绪波动。
宫嶷瞳孔微缩,完全没想到对方并不止是眼角有疤。意识到让对方将自己的不堪暴露出来的行为有多不可取,宫嶷终究还是没能拉下面子,他沉默了会儿,并没对这个普通而又平凡,但看起来经历坎坷得整个人都变得木讷的车夫道歉,宫嶷轻咳一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脚踏实地的宫嶷理理袖子,再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他这才抬眸看向面前始终保持恭敬姿态的罗钦,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问道,“殿下他们呢?”
罗钦嘶哑而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个院落放不下殿下的马车,殿下的马车停在了隔壁院落。”
凝神细听,宫嶷听到了隔壁显得有些热闹的声音,对比自己所在的院落——两个侍卫,一个车夫,连个侍女都没有——,每一个细节都说明他被欧阳若随意打发了的这个事实。
既然都做好了安排,为什么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还是说,欧阳若那老家伙在试探什么?
喜欢想太多的宫嶷大人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然而不等他将这个问题细究下去,隔壁院落飘过来的声音,再次告诉了宫嶷一个事实——殿下好像……不,就是忘记了他的存在。
太子殿下忘记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正常得宫嶷都学会了习惯,但连随侍的叶晓都忘记他的存在甚至还不提醒太子,那必然是故意为之,说不定是因为他当初在船上看到太子殿下晕船症状而私底下发出的偷笑声。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小心眼。
忍不住叹了口气,顾不上继续思考欧阳若如此安排他的意图是什么,未免跟不上队伍而迷路的他袖子一甩,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步离去,力图追赶上太子殿下然后与之一同前往宴会厅。
站在马车边的罗钦将自己藏入阴影中,他注视着宫嶷以看似从容实则在加速的步伐离去,缓缓垂下眼帘,遮住了眸底不知何时生出的一丝期待。
随着宫嶷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那潜藏在眸底的期待也如同燃烧殆尽的薪火一般,彻底熄灭了。
低而嘶哑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从罗钦的唇边吐出,“他,终究还是没能认出我。”也对,他这个样子还有谁能认得出来呢?
曾几何时,在他因为有大哥照拂,可以追寻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时候,跟在祖父身边去都城长见识的他曾经同宫嶷见过面。
彼时还未蓄须的宫嶷大人摸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这个少年,未来可期。”
一声“未来可期”,坚定了他的信念,也让祖父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可惜,物是人非。
亲手毁了自己的脸,也毁了自己嗓子的罗钦闭了闭眼,将不知何时差点滑落出眼眶的泪珠收回去,也收起了自己一时暴露出来的软弱,收敛起所有情绪的他在两个侍卫的吩咐下,卸下了马车并蹲在了他们可以看到的地方,静待需要他的时候。
站在树下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对这个只会沉默做事的车夫嗤笑出声。连跟他们搭话或者是讨好都做不到,就这样的人还想下次再接好活?
“简直就是做梦。”
其中一个侍卫直接说出口,并朝蹲在角落的车夫吐了一口口水,“就你这样,下次还想能跟我们处在同一个地方?真是笑死人了。”
蹲在角落的罗钦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抬。
感到没趣的侍卫再次嗤笑一声,干脆扭回头继续与同伴说笑起来,他们甚至约好了下值后要去哪一家的花船。
小人物的生活,总是如此的琐碎而又日常,甚至显得有些低俗,不同于另一边宴会厅的热闹与暗潮涌动。
终于脚踏实地的霍淩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和,感觉好多了的他就连面部表情都柔和不少,以至于让一边时刻关注他的江都知府欧阳若,以为自己马屁拍到了位。
莫名有些得意的欧阳若抚了抚自己的胡子,笑着同霍淩介绍起一路走来的景色,话中带着的骄傲,就连注意力其实不太集中的霍淩都感觉到了,“我家夫人平时也没什么事,也只能瞎折腾这些,没想到还能得到不少人的认可。”
“不少人还会特意跟我夫人借园子来举办宴会。”间接表现出了自己的左右逢源,一无所觉的欧阳若继续以抱怨的语气,行炫妻之事,“就是打理起来太费事了,可她就是我行我素,我也只能随她去了。”
欧阳若试图拉近距离的意图实现了,无论真假,欧阳若此刻表现出来的爱妻姿态让霍淩有了好感。因此霍淩同对方说话的时候,也收敛起了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转而漫无天际的和对方聊起了天。
等到霍淩与欧阳若等人到达宴会厅,他们两人已经从“牡丹怎么养”聊到了“齐家的点心是一绝”,话题琐碎而又日常得让欧阳若不自觉放下了警惕心,至于霍淩能够从这些细而碎的谈话内容中得知什么,那就要靠他身后保持沉默,却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的叶晓了。
毕竟,叶晓是万能的。
下船前就制定了他在前面吸引注意力,叶晓在后面搞事的计划,霍淩怀揣着对叶晓的自信,精神恢复不少的他同欧阳若聊得越发热络,以至于欧阳若甚至都生出错觉——如果不是碍于身份的缘故,也许他能同太子殿下成为忘年交并“兄弟相称”?
然而错觉永远只会是错觉,当欧阳若以为太子殿下已经放下警惕而出言试探的时候,霍淩总会用出乎意料的方式将他的试探化为无形,甚至还给人一种其实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这是试探的感觉,仿佛太子殿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就来了江南。
早就调查过情况的欧阳若,自然知晓太子殿下在盐池县的表现,他根本不会犯曾经的李县令出现过的错,这场接风洗尘的宴会就只是单纯的宴会,欧阳若的夫人精心安排的江都特色菜,让正需要吃得清淡点的霍淩感到满意。
吃得满意的霍淩忍不住夸了欧阳若一声,“欧阳大人,你不错,是个好苗子。”
欧阳若:“……”不知能对霍淩这奇怪的夸赞说什么,他只能保持微笑,“谢谢殿下的夸赞。”
觥筹交错之间,气氛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然而欧阳若却始终没能试探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无从判断太子殿下是否只是单纯的来江南巡政,也无从判断对方知道多少关于江南的事情,更无法从对方的态度试探出皇帝陛下的态度,越发觉得神色淡漠的太子殿下深不可测,暂时放弃的欧阳若转而试探起霍淩身边的人。
“我记得宫大人曾经担任过江都知府,作为现任江都知府的我能见到您,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声‘三生有幸’。”
欧阳若如此说到的同时,还笑着敬了宫嶷一杯酒。
余光扫过一边专心吃菜的霍淩,习惯了太子殿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状态,心下没有半点波动的宫嶷面带微笑,回敬了欧阳若一杯,“也是你我的缘分。”
借着这杯酒,欧阳若同宫嶷聊了起来。
一个说着江都过去的景象,一个聊着江都现在的热闹,双方都憧憬着江都未来的繁华,两人表现出来的那副“为大周死而后已”的状态,明显得一旁的叶晓都有所察觉,在他忍不住为之侧目,心下感叹老狐狸一个比一个会演的时候,霍淩还在用筷子试图将一枚珍珠糯米圆子夹起来。
只有指甲大小的糯米圆子在盘中堆成了猫的形状,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人食指大动。霍淩一筷子夹过去的地方正是“猫的眼睛”,也是浇灌了最多黑紫色汤汁的地方,让使着象牙筷子的太子殿下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试了两三次都做不到以后,霍淩干脆直接用汤勺将糯米丸子舀入碗中。
待得做完这些,霍淩这才有空观察周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的“尴尬”。
发现谁都没有发现,心下一松的霍淩注意力不再集中以后,他这才注意到欧阳若同宫嶷两人的谈话,“哎?原来宫大人你当过江都的知府?”
霍淩满脸疑惑,然而宫嶷比他更疑惑,顾不上回答欧阳若问题的他扭头看过来,“殿下,您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我跟来江南的吗?”
“没有啊。”霍淩眨眨眼,“满朝文武能让我将脸和名字对得上的人,我岳父肯定算一个,剩下的就是郑阳文、李公明还有你。”
一只手都数得出来的人,他来江南不带宫嶷带谁?带走到哪得罪人到哪的岳父?还是对他有恶意的郑阳文?
想都不用想,霍凌理所当然的表示,“能让我记住,是你的荣幸。”
完全没有感到荣幸的宫嶷:“……”当初觉得良心痛,果然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错觉。
好像知道了什么的欧阳若:“……”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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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任何责任的·小剧场】
霍淩理所当然的挺胸:怎么?能被我记住名字还不够你说道的吗?那些没能让我记住名字的人,都是还不够努力,不配在我记忆中留下痕迹的“闲散人士”。
宫嶷:被您记住,真是太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