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 第60节
她恍惚听见了表姑说到自己的名字,便趴在门上听。
“……外姓的,这么大才领进门,她什么不懂?!到底不是你亲生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
师父让表姑不要再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背叛你嫂子!”
“什么背叛?!嫂子年纪大不能生,所以她想抱养那个丫头!她怎么就不替你想想?!你这个年纪再要个老来子算什么稀罕事?!到时候在外边生好,抱回家里,就说是领养的,谁知道是你亲生的?!也就是我在香港那边做生意,有这个门路,不然你想找人还找不到呢!”
表姑就像一把机关枪,突突地朝着师父开火。崔稚听得似懂非懂,这个时候,大门突然咔地响了一声,崔稚回头看去。
师娘竟然回来了!
师娘一眼就看见她贴着门偷听,愣了一下,没有出声,朝她比量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师娘轻声走到她身边,里间正好传来表姑的声音。
“你赶紧趁着嫂子去广州几天,把事办了吧!那边的女的我看过,还有个大学生!价钱高点也没什么,卵子好就成了!我今天回去就给你安排,明天你跟我去香港,等嫂子回来,事情就成了!”
崔稚冷汗落了下来,她听见师娘越发急促的呼吸。
那一瞬,她真想推开师娘,把师娘耳朵堵上。
但是师娘朝她一笑,仍旧是那个噤声的手势,转身出了门。
崔稚下意识觉得不对,急急跟着师娘出门,却见师娘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她似是想招手打车,可人冲到路边,忽的被飞来的一辆车撞翻在地……
师娘昏迷的一个月里,崔稚恍惚着,觉得每天都是黑的,没有一个太阳升起的白日。
若是师娘没了,他们这个家就散了!
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师父哭肿了眼,人瘦的厉害,一度晕厥。一众师兄轮番过来伺候师父师娘,那位表姑也来了一次,直接被师父骂了出去!
“不许你再插手我家的事!你非把我家搞的妻离子散不行,是吗!”
崔稚能感受到师父愤怒。若说当年二师兄的车祸是天降的祸事,那么师娘的车祸,算得上人祸了!
那位表姑还不停地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为你好吗?!我不是想让你有自己孩子吗?!”
师父将她一把推出了门,“我有妻子,有孩子!用不着你的‘好心’!”
……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师娘昏迷的黑色一月,还时不时笼罩在崔稚心头,他们一家三口原本过得顺顺当当的,就因为那位表姑所谓的“好心”,差点散了干净。
她心绪繁杂,幽幽叹了口气,准备离开魏铭的房前。
“在我门前转来转去,最后叹口气要走,是什么意思?”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去,崔稚望着房里走出来的人发愣。
魏铭看着石阶下的崔稚,见她眼角还有没抹净的眼泪,这才发觉她竟然哭了。眼泪让她在秋风里显得更加形单影只,魏铭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小七,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崔稚抬着头看向他。
魏铭递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我没想到这件事对你影响这么大,我该早点解决,不该拖这许久。”
他确实还想着到底是一枝的伯父伯母,若不是罗氏委实过分,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还惦记起这小院子来,他也不忍对他们一家痛下狠心。更要紧的是,他也没想到,罗氏竟然敢打崔稚的主意,要把崔稚卖到外乡做童养媳!
他当时并不知道,听到罗氏在嚷嚷关于把小莺嫁到宋家的事,又说要去城里住,这才想到了应该是同崔稚有关,过去问她,不想她反应那样强烈……
魏铭再去低头看这个身形还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心里泛起一丝疼惜。
把她领进了屋里去,魏铭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暖暖身子。
“方才在我门前,在想什么?”
崔稚抬眼看他,魏铭投去安慰的目光,“说说会好些。”
崔稚恍惚了一阵,长出了口气。
……
外边刮起一阵旋风,树叶纷纷被卷走,飞舞又落下。
她抡起拳头对待罗氏,只是害怕,害怕罗氏如同那位表姑一般,把她唯有的一点亲情搅散。
她所图的,至始至终不过一点点亲情的温度罢了。
她有什么错?
魏铭一颗心完全软了下来,眼见着小姑娘水亮的眼神有些游离的恍惚,和她平日里的聪明伶俐完全不一样,魏铭不禁放柔了声音,坐到她身旁。
“这次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留你在家中,你便是我的客,没有让贵客受委屈的道理。”
“贵客?”崔稚怔了一下,眼中的恍惚更浓了。
魏铭微弯了眼睛,“外人在的时候,你是贵客,外人不在的时候,你自然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都是这个院子重要的人。
第105章 一朝登天
城里的好宅子不少,但罗氏能买得起的、最具有性价比的房子,需要她卖掉老宅和一半的田地,然后再不顾祖宗一笔勾销的借条,跟魏铭要来三两银钱。
魏铭出了这笔钱,将借条烧了干净,魏大友脸上有些挂不住,“木子你别生气,伯父伯娘也是没办法了,城里那宅子错过就可惜了。”
听了这话,魏铭并不在意地笑笑,“侄儿怎会生气?只是伯父家剩下的地还在村里,伯父一家搬到城里去住,不知道这两块地如何打理?偏侄儿年幼还需读书,无法替伯父分忧。”
魏大友听他这么说,见他为自家着想,甚是高兴,罗氏听着,目露戒备。
魏木子这是什么意思?想要趁机占了他们家的地吗?!不就要回来欠的三两银子?他竟然敢打起他们家田地的主意!
“木子不用操心这么多,好生背你的书就是!我们家的地准备一并卖了,去县城附近买几块好的来!”
说得好像家里还有很多钱似得。连魏大友都惊讶了一下,罗氏怕他乱说话,赶紧在后面拽了他一把。
可巧这会儿,郭婆婆带着儿媳和田氏、崔稚走了过来,听了罗氏的话笑着给罗氏道喜,“看来魏家大侄儿是发大财了,都要去县城边买地了!那也是,咱们村的地出产就这么些,良田是算不上的,不贫瘠也就罢了!”
郭婆婆的儿媳也道:“可不是吗?!我要是成了城里人,也把咱们村的地卖了,去买好的!要不然多掉身家呀!”
她这么说,得了郭婆婆的嗤笑,“就你这个样的,下辈子也成不了城里人!”
“娘可别不信,说不定儿媳明年就带着你往城里住去了!”
“那感情好!”
郭家婆媳向来感情好,说说笑笑地引得众人都跟着笑,罗氏从旁听着,只觉得郭家婆媳话里有话,目光扫过魏铭、崔稚和田氏,正好看到田氏朝着她点头行礼,更觉得这群人就是想看他们家笑话的,看他们家成了城里人,过不下去,再跌回村里!
这根本不可能!她敢说服丈夫卖房卖地,就能在城里扎下根来,等到她得了宋氏少东家当女婿,再让这些无知村人,都好好见见世面!
没有这个破釜沉舟的胆子,下三辈子都是贫贱人!
罗氏暗暗在心里发下这样的宏愿。
也许是老天都觉得她应该彻底和绿亭村斩断关系,正好遇上富商屯田,也没讨价还价就把他们家剩下的田地买走了。
罗氏一家再不留恋魏家小院,昂首挺胸地,直接搬进了城里买好的院子里。
城里的院子到底还是有些挤巴巴,不如魏家小院内外分明,花草树木一应俱全,赏心悦目,小莺抱怨道:“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屋顶上乱长的杂草!”
这话立时得了罗氏一记冷眼,“你还嫌弃了?你若是嫌弃,赶紧收拾收拾往宋氏酒楼去!我成天让你去跟兴子说话,你怎地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得?没嘴了?!你看春芳小嘴巴巴地,你比她俊俏,木子也比她家兄弟出息,咱们现在又是城里人,你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小莺涨红了脸,“我没嘴了,却要脸!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娘你上赶着干嘛?!”
罗氏真的气着了,抽下腰带就要抽她,“死丫头,我这是为了谁?!那个媒婆这两天不见影,你也跟着不上心,我跟你说,要是失了这门亲,你这辈子只能嫁庄稼汉!跟着下地干活去吧!”
罗氏找了那个媒婆好几天,愣是没见着人影,现下看谁都不顺眼,哪有一丝好气儿。
小莺被她骂的哭着跑了,罗氏又瞧见两个儿子只顾着学着城里人,歪在床上练着打骨牌,三步并两步进到屋里,嚷道:“懒骨头,这不冷不热的天,就在屋里从早到晚懒着!出去找事干去!”
两兄弟被罗氏吵嚷的莫名其名,魏银道:“娘你不是说,等到小莺定给了宋氏,我哥和我就去宋氏做活吗?还找什么事干啊?”
“是呀!”魏金看着罗氏,“不会是小莺的亲事不顺了吧?!”
“瞎胡说什么?!”罗氏管不了儿子,也不想听儿子说不吉利的话,警告了两人两句,扭头出去了。
但是魏金问得确实让罗氏忧心。
为了装排面,方便给小莺议亲,好些家什都重新添置了,卖地的钱花了不少出去,根本没有钱在城外买良田,一家人完全是坐吃山空。
偏偏这个时候,那个跟他们家联络的媒婆,下乡跑活计去了,好几天找不见人,小莺那边同宋粮兴相处不过平平,还不如春芳那个粗丫头同宋粮兴打得亲热,罗氏这颗心就跟躺在油锅里一样,不舒坦得紧!
就这么又过了两日,罗氏终于在媒婆家找到了人。
“你做什么去了?!宋家的事就这么撂着,你下乡跑什么活计?!”
媒婆听她上前质问,也不难为情,笑道:“我可不就是跑宋家的事去了?”
罗氏听她这么说,立时来了精神,“怎么说?宋家有没有上门提亲的意思?我家这都搬城里来了,你怎么还往乡下去?!”
连三的问话,问得媒婆直叹气。
“你叹什么气啊?!到底怎么回事?!”罗氏眼皮一跳。
媒婆直道:“我确实为宋家做媒去了,只是做的不是你家的媒,是你们村的郭家!”
“啊?!”罗氏发出土拨鼠一般的尖叫,“郭家?!他家是乡下人呀!
“乡下人不假,可是人家宋家的少东家就是看重了郭家大妞春芳,要迎她过门当老板娘嘞!”
这话一出,罗氏倒抽一口冷气,再见媒婆不是玩笑话,一口冷气抽到头,脑筋像泼了水的热油锅,直接炸了过去……
等到罗氏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一家人都知道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罗氏睁开眼,坐起身来,就看到女儿在床边怔怔地出神,两个儿子叫着“娘醒了”,然后上前问她:“娘,小莺和宋家的亲事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吗?”
魏大友也快步冲了进来,见她醒了无事,直接劈头盖脸吵了起来,“……地全都卖了!这下我看一家人怎么吃喝?!你这个败家娘们!”
搬进城里的魏家乱成一锅粥,一家人幻想的日子终于到了头。
罗氏哭着去找媒婆算账,人家根本连理都不理她;她又拉着小莺去找宋粮兴,才晓得宋粮兴去了外家,一时不回来;魏金魏银并魏大友上街找活干,想补贴家用,但是父子三个只会种地,给人家当学徒人家都不要……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日子就快过不下去了,魏大友天天指着罗氏的鼻子骂败家,最后没了办法,只得做主把这间城里的院子卖出去,去乡下买地。
魏大友还是有几分想回绿亭村的,但是一提到回绿亭村,罗氏就尖叫不许。
趾高气昂走的,怎么能垂头丧气地回去?
他自己也抹不开面子,最后没了办法,把卖城里宅子的钱,往西边山村里买了两块薄地,两间土屋,一家人在旁人都不知道的日子里,灰溜溜地搬出了城,迁到山村里去了。
期盼一朝登天,不如种地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