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开港(四)
看到桌面上放着的那两堆物事,余本德当下伸手从中拿了一份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入手是一块圆磙状的物事,白乎乎,软绵绵,轻飘飘。余本德搭手一摸后,第一感觉是纸。然后当他轻轻一转,这卷物事上却突然掉下来薄薄一层,手指一搓后,果然是纸!
然而这种纸和他认知中所有纸张都不一样:不但绵软无比,还像笋壳般层层卷起,裹得跟个圆棍一般,细看上面还有小针眼,每隔一截就会有一串。
“这怕是不好书写吧?”余本德一边提出质疑,一边还透过纸卷中间的空洞望了一眼熊道。
虽说没见过这种怪纸,但是余本德半辈子刀笔吏不是白当的,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是种劣纸:尽管比他见过的所有纸都要白,但这种纸太软不说,孔隙还大,墨汁一沾就会发散开来,根本写不了字,市面上最次的草纸都是这副德行。
熊道没有反驳,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撕几张下来,再叠一叠。”
余本德依言伸手撕纸,很轻松就从那一排针眼处扯了一块下来——这让他顿时明白了那排针眼的作用。
“倒是精巧。”嘟囔一声后,他开始折叠起纸块来。然而这一折,却发现了不同:这个时代的纸张,不论是高档的竹木纸还是低劣的草纸,都是很怕折叠的。即便是好纸,折两下同样会断裂,劣纸更不用说了,抖一抖就会掉下来渣子。
而余本德直到把巴掌大的纸块叠成拇指盖大小,手中的这块纸依旧没有断裂。
素白,易撕,绵软,耐折......余本德不是傻子,他现在知道这种纸肯定不是用来书写的,但是用在哪里呢?他隐隐有点感觉,但那层窗户纸就是捅不破。
就在余本德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的时候,旁边悠悠地传来一声:“所谓兔有三窟,人有三急......”
“着啊,此物是厕纸!”余本德茅塞顿开,使劲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熊道看他明白过来,于是微笑着说到:“桌上这二十卷你都拿走,回去后请大户人家的老爷小姐试用,你自家人也试试,用过就知道妙处了。”
余本德连连点头,他已经用丰富的人生经验预感到这是一种能占据“高端市场”的好东西了。
说到厕纸,在元朝以前中国是不让用纸来擦屁股的。因为那时候纸张生产不易,用纸擦屁股是对文化的亵渎。
这种情况在蒙元时被改变了,因为蒙古人不尿文人那一套说辞。而到了明朝之后,厕纸行业也得到了一定发展,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内宫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宝钞司”。
是的,宝钞司听上去像是印钞的,然而这个衙门却是专门制造绵软草纸用来供皇帝擦屁股的,和酒醋面局都是一个档次的机构。
然而像宝钞司这种机构毕竟是特例。在17世纪,中国的绝大部分人口在方便时,用得依旧是厕筹(竹棍)——绵软不掉渣的草纸造价相当高,只有少数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而熊道现在盯上的就是这个高端市场。
原本他是打算今年在江南地区布点生产书写纸的,结果年会开完后,这个思路就因为会抢普通商人的饭碗而被叫停了。
于是熊老爷只能掉头转进,走高端路线,填补市场空白,生产卫生纸给老爷太太们擦屁股——用奢侈品从大户人家手里赚银子是一举多得的好事,这帮人的银子不花也是埋在地窖里,不赚白不赚,内阁是很支持的。
“不知这棉纸可有名目?这个产......产业链如何操持?”余本德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如何着手实施项目了。
“这个叫洁柔卫生纸,今后正规产品都会有外包装的。”熊道开始给某人讲解:“我这边呢,不日就会在福州和江南开办造纸作坊,专一生产卫生纸。福州那边竹木不缺,是造纸的好地方。不过江南这边也不赖,有一样物事本地既多且贱......”
熊老爷说到这里,停下看了余本德一眼。而后者此刻却是福至心灵,眼睛一亮嘴里蹦出个词来:“棉杆!”
“对喽,就是棉花杆。”熊道点点头,露出一个“你很有商业头脑”的欣慰表情:“不拘是棉杆还稻秆,竹木,用我的技术都能变成这种棉纸。”
说到这里,熊道扔给了余书办一根烟,然后帮他点着:“这工坊嘛,你要出土地,厂房,工人,再出一万两银子的现银,我这边呢,提供造纸秘术和生产机器,咱们55分账。”
余本德听到这里,沉思不久后就缓缓点了头:“这买卖我做了!”
余书办看似郑重,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哪怕是得到造纸秘术就已经赚了,大不了散伙另起山头不是?然而他打死也不会想到,离开熊老爷独门供应的硫酸,他是玩不转造纸的。更别说机器了,坏一个轴承就得趴窝。
“嗯!”熊道抽口烟后笑着补充道:“一开始我占5成股份,也是为了帮你挡刀。再说老兄你压根就没有实力做渠道,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先当个工坊主为妙。”
“不过等日后你站稳脚跟了,我许你随时回购股份,价钱就以时价为主。”
余本德听到这里恨不得当场给熊老爷跪下磕头,如此进退自如的条件,他要是再不答应就是弱智了。
......
然而后面还有惊喜:桌上放的可不止20卷卫生纸,还有几个摞起来的黑漆盒子。
当余本德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后,发现里面是一块块拇指大小的方型竹牌,上面刻有图案,花花绿绿,有点像赌坊里的骨牌。
“这是?......马吊牌?”
“然也!这叫麻将牌,比马吊牌可好玩多了。”
马吊牌就是麻将牌的前身,全副牌有40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4种花色。
马吊在明代十分流行,尤其是在明末的时候,士大夫们整日沉溺于打马吊,明亡之后,清人吴伟业甚至在《绥冠纪略》里认为明朝是亡于马吊。
虽说这种说法是偏颇的,但也从侧面证明了明末时缙绅阶层的荒唐和无所事事。而熊道适时推出的麻将牌,就是盯准了士大夫阶层的腰包:40张的马吊能打得流连忘返,144张的终极杀人王一出,岂不是大卖特卖?......看看后世那些三天三夜奋战在麻将桌上的人就知道了。
余本德很快就搞清楚了麻将的基本玩法,因为盒子里不光有麻将牌,还有一张在他眼里印刷精美的图纸,上面不但有文字解说,还有各种胡牌的牌型。
熊道开始给余朋友讲解麻将牌的操作方式。总得来说和卫生纸一样,也是在本地办厂,然后往全国销售。
然而麻将和卫生纸不一样,这玩意很容易仿制,所以熊道告诉余本德,自家的工坊今后只出高档货,走品牌战略。至于那些民间匠人仿制的低端竹木麻将,随它去吧,就当促进就业了。
那么什么是高端麻将呢?桌上这几盒就是。
这几盒样品麻将都是机加工出来的,有用牛骨牌面,竹子做底的,也有用赛璐珞做牌面的。总之,都是用复合材料制成的,经过机械工艺打磨,表面非常光滑,牌面图案整齐划一的高档麻将。
而熊道还告诉余本德,如果他要办厂的话,还需要额外招募一批老手艺人——将来会推出专宰顶级阔佬的手工翡翠麻将、玉石麻将、印度宝石麻将。
一番生意经将余书办听得是抓耳挠腮,恨不得明天就开始挽起袖子大干特干,大把搂钱......然而熊道却告诉他:卫生纸和麻将这两个生意,他只能选一个。
最终余书办只能患得患失地抱着大堆样品回家了。
回去后先和自己在衙门当差的大儿子商量一番后,余本德隔日便命老二去将县城里最有名的“绣花娘”传到了家里。
这等绣花娘虽说和“三姑六婆”不是一路人,但是凭借着一手好针线和能说会道,在出入大户人家后宅这方面,反而是绣花娘比较吃香。
当然了,此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善针刺出入大家,因请以教导闺女,他日多有引诱出阁者。”
余本德将这个老女人请来可不是让她去拐人的,而是命她去打广告——无论是卫生纸还是麻将,其实每天待在后宅无所事事的女眷们反而是更加合适的推销对象。另外,卫生纸的用户体验到底好不好,小姐太太们也只会告诉绣花娘。
这个道理是余本德和大儿子商量了半宿后才得出的结论。
于是绣花娘就将两种样品分送给了几家大户的后宅。
当天晚些时候,客户的反馈信息就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不出所料的,两样商品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用硫酸处理过的,在这个位面唯一真正能称得上“洁白”的卫生纸,不但极其柔软,而且还能随心分隔大小,这种妙到毫巅的软纸给老爷太太小姐们带来了相当震撼的用户体验。
至于麻将就更不用说了,当天就有人要求送货过去——大户人家的后宅算上太太小姐小二小三小N姑婆妯娌,轻松凑出三五桌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跑去收集用户反馈信息的余家老二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有货你在这里瞎几把推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