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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26节

楚怀婵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感慨了句:“还真是厉害啊。”

“可不么?”东流满脸悲戚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和她闲扯,“少夫人不知道,阅微堂有条规矩,犯了错的,重的打板子或者直接放出去,轻的……顶着这位猫大爷在大日头底下罚站。”

楚怀婵没忍住嗤笑出声,末了又怕吵到孟璟,赶紧拿帕子捂了嘴,压低声音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问:“猫大爷也肯?”

东流敲了敲脑袋:“这位猫主子脑子不大好使。您上次过来没进书房,自然没见着它,不清楚也不奇怪,但您看它刚刚不睡粗干睡细枝,就能知道一二了。”

楚怀婵又仔细看了眼这位体型巨大的猫主子,它的毛色是一种近乎鲑鱼红的淡橘橙,间着几团雪白,那猫见她盯着自个儿细看,挑衅地冲她吐了吐舌,又舔了舔爪子,翻了个身背朝着她,继续瘫着去了。

她看了好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位厉害的主儿,叫什么名儿啊?”

“没名儿,主子哪有那个闲情逸致给它起名啊。下人们心情好就管它叫猫爷,心情不好叫小崽子。”东流偷偷瞟了眼书房里头,瘪了瘪嘴,“里头那位就不一样了,管它叫……死猫。”

这么煞风景的事,倒挺像他能干出来的。

楚怀婵笑了好一会儿,道:“难为小侯爷还肯养只这玩意儿。”

“就我们主子,算了吧,怕是宁肯一刀结果了自个儿,都不可能主动养它。”

东流走过去捡那枝嫩枝,那猫儿见他过来,手里还拿着凶器,陡然睁开紧闭的双眼,“腾”地一声站起来,后背弓出一道可怕的弧度,满脸警惕地盯着他手上那枝树枝。

东流隔空甩了甩树枝唬它,那猫儿当真受了惊,势如闪电地往上一弹,利爪伸出,毫不犹豫地往他腕上一挠。好在东流身手不错,忙疾退到檐下,这才堪堪避过了这当空一挠。

“好险!”东流摆摆手,“不然伤着这位大爷,主子又得赏我一顿板子。”

楚怀婵看过来,他老实巴交地解释道:“老侯爷以前捡的,但夫人厌烦这些长毛的畜生,见侯爷把这玩意儿带回院里,将侯爷扔在院里站了一晚上没给进门。侯爷死活劝不通,没办法就给主子送过来了,从此这位猫爷就开始了骑在主子头上呼风唤雨的幸福生活。”

方才她进门时,这猫儿确实是从头顶上跳下来的,这么说来,倒还真算是骑在孟璟头上作威作福了。

“就这书房,我和扶舟没事都不敢乱进,这位爷倒好,别的屋子一概瞧不上,专给它搭的小屋也不肯去,偏就赖上这地儿了,还敢随意糟蹋里头的玩意儿。”

东流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一会儿您仔细瞧瞧主子那张书案,全是猫爪抓出来的印儿,书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不知道毁了多少。主子有次动了怒,让扶舟上蹿下跳地跟着追了两刻钟,总算把这位猫爷逮住,当面骂了半个时辰的死猫。”

楚怀婵试着构想了一下这场景,实在是想象不出孟璟这种人和一只猫对骂是个什么情形,乐得停不下来,好半晌才冲他这糗事带给她的欢乐,很给面子地说了他句好话:“小侯爷性子倒还不错?这样也没见怎么着。”

“可拉倒吧。”扶舟刚好端新药过来,拖长了声音接过话,“要说主子性子好,大概只有对着侯爷,绝对令出必行,半点不会忤逆,但应该也是小时候被揍怕了的缘故。”

楚怀婵:……你主子知道你这么说他么?

扶舟大概是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很自然地继续道:“旁人的话……就还是算了吧。得亏这是侯爷捡的猫儿,若换了别人扔过来的,估计第一日就被撵出去了。”

楚怀婵愣了会儿,想起槐荣堂那位长卧病榻的长辈,想起昨晚她在客厅里,远远见着他在中庭里头,仰头看那轮圆月时的落寞身影来。

她倒不太相信扶舟这玩笑话的,孟璟对他这个父亲言听计从,自然还是因为敬重,不会是因为幼年间事。

她忽然有一瞬的好奇,若是西平侯还康健,孟璟如今会是个什么模样。

是如年少时鲜衣怒马意气飞扬?

或者也还是像今日一般,经岁月打磨,终究慢慢长成一个成熟儿郎?

她细细思索了会儿,日头慢慢偏进来一点,扶舟将药碗递给她:“不算烫了,劳少夫人再走一趟吧。”

“东流刚和我说,无令不得入啊,刚是不是因为这个,这位猫爷才生了气?我还是不去了。”楚怀婵接过碗,步子却没动。

“您可别介啊,那是那猫爷脑子不好使,惯常唬人。”扶舟引她往里走,继续道,“规矩都是给下人们定的,您是主子,不必在意这些。”

楚怀婵将信将疑,他已伸手替她开了门,她飞速地转头看了眼,见那位猫爷已经放松警惕继续闭眼瘫着了,这才放心地迈了进去。

孟璟这会儿正坐在书案后头,紫檀木书案纹理清晰,散着幽香,他坐得很端正,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卷册看着,见她进来,也没抬头。

楚怀婵问:“小侯爷现在喝药么?”

“放那儿就行。”他简单答了句。

楚怀婵将药碗放在西边的小几上,寻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去看窗户外的日头。

她闲着无事,一点点地看日头缓缓西沉,忽然意识到时间已过去了许久,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侯爷,药凉了。”

“热热便好,无事。”

“哦。”她捧着碗往外走。

孟璟喝住她:“你从前在家里不使唤人的?”

“你这地儿不是不让人进么?”她开门唤了扶舟把药碗递出去。

孟璟一哽,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呆子吗?你人守在这儿,他们进来能怎么着?这种活儿没让你做。”

楚怀婵没还嘴,反而温声道:“但母亲让我过来,说是要我亲自服侍你汤药啊。”

孟璟左手托腮,视线落在右手执着的卷册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这丫头在变着法地和他顶嘴,蹙了蹙眉,沉声道:“出去。”

“小气。”

楚怀婵还完嘴,还是乖乖拎了个杌子往门口一杵。

房门打开,外头那股热意便止不住,径直往里头灌。

孟璟摇摇头,默默白了她一眼,但她背对着他,也看不到,他自讨了个没趣儿,又重新低下头去看书。

这热气惹得他心烦意乱,他解开外袍往太师椅上一搁,又低头迫自己压下这点烦躁之意。

楚怀婵在门口坐了好一会儿,扶舟将药端回来,压低声音道:“主子以前喝药挺痛快的啊,今日怎这般扭捏?少夫人劝劝吧。”

“嘴长他身上,我哪管得着?”

她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端着药碗进去,她走近时才看见孟璟脱了外衫,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双手将药碗搁在他案上,劝道:“小侯爷既然不想我在这儿烦你,就赶紧喝了吧,母亲说叫我过来伺候三餐汤药即可,你喝完我就走了,不在你跟前晃。”

孟璟:……怎么又加成三餐汤药了?

他默默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见还不算特别烫,干脆一口喝了。

楚怀婵接过碗来,换了清水递给他漱口,孟璟接过碗时,余光不小心撇到她泛红的耳廓,没忍住笑了笑:“楚怀婵,你这胆到底什么做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楚怀婵瘪了瘪嘴,绕到他身后,拿了他的外袍,走到屏风后,往木施上一挂。离他远了,她心里那股慌乱感消失殆尽,她将衣服挂好,这才转头看他,一本正经地道:“这不叫胆小。”

孟璟已漱完口,此番再抬头看她,她耳上那点红已悄然消了下去。

她板着脸继续道:“小侯爷连这点区别都分不清,算不算孤陋寡闻?”

孟璟一哽,一句“出去”刚要出口,一抬头见她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仰头望了眼外头的日头。秋老虎明晃晃地悬在高空,炙烤着万物,她怕也是方才在门口热出的汗。

他怔了会儿,就她这呆头呆脑的模样,他要是撵她出去,她估摸着又要跟个傻子似的在门口坐上一下午了。

他唤了东流过来,吩咐道:“东西撤出去,送点冰进来。”

东流下意识地阻道:“您伤还没好全呢,冰有寒气,眼下都已仲秋了,忍会儿也就过了,免了吧?”

楚怀婵跟着看过来,默默地噘了噘嘴,敢情还是个不省心的,难怪这么久都还没好全,也难怪母亲说让她过来服侍时百般央求千般叮嘱说务必好生照顾好她这个半点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她这才拗不过答应了下来。

等他彻底好全了,她便不必再过来了。她这般想着,重新绕回小几旁坐下,准备守着他喝完第二服药再走。

孟璟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吩咐道:“拿把扇子进来。”

第28章

东流呈进来的是把红木柄的玳瑁芭蕉扇,楚怀婵愣了下,时下文人雅士大多爱用折扇,其上绘山石流水抑或四君子,再题诗一首。

怎么看,都是附庸风雅的佳物。

但孟璟……嗯,她之前觉着他的眼光其实还算不错,无论是新房的布置,还是阅微堂的陈设,都还能算得上可以入眼的水平。就算不是他亲自操持,但看张氏昨晚的态度,这些也必然是给他过目得他亲自点头过的。

但如果他要用这把扇子的话……楚怀婵下意识地砸吧了下嘴,那她可就要对他的眼光有所改观了。

可东流径直把这把扇子递到了她面前,她不太确定地问:“给我的?”

“啊。”东流很肯定地道,“主子不用扇子,嫌这玩意儿麻烦,也嫌旁人在身侧扇风不自在。”

他之前也以为是孟璟怕热要用冰,可孟璟说拿扇子的时候,他便明白过来,还是怕这位少夫人陪在这儿热着了。

楚怀婵顺从地接过来,东流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日光被遮住,室内瞬间阴凉不少,楚怀婵拿着那柄扇子仔细端详了会儿,扇面上浮雕了只画眉,鸟羽分明,鸟儿的眼睛更是透着股子灵性。

她默默扇了会儿风,额上的汗缓缓消了下去。

她默默收回了方才对他的怀疑,这眼光,其实好像也算不上多差。

她往他那边看去,他仍保持着她方才进门时的那个姿势,脊背笔挺,左手肘撑在案上托着下巴,右手将书卷成册,认真看着,许久才翻上一页。

这速度让她回想起昨日孟珣同她讲过的趣事,说是在学堂里规矩多,先生要求早起看书,但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他时常睡不够,便惯常趴在书后补觉,等猛然惊醒,发现先生已在身后盯了不知多久,这才惊觉露馅儿,尴尬地翻上一页书。

这联想惹得她几乎要以为孟璟这会儿其实也正躲在书后头打盹儿,有些想笑,但怕扰到他,又赶紧憋住了这点小情绪。

她目光缓缓下移到他身前这张紫檀木书案上。方才未及细看,此番仔细打量了一眼,才发觉东流的话确实不假,桌脚上确实到处都是猫爪印迹。

她忽然有些乐不可支,这一对父子,其实还蛮出乎她意料的。

一位镇守边关拱卫京师的名将兼震慑朝纲的后军左都督,竟然会半路捡回来一只脑子不大好使的猫儿,更会因为这个被宗室出身谨守礼法的妻子赶出房门,在院中站上一夜,最后却还是不舍得扔,反而强行送给了自己儿子。

而这位脾气不算太好、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儿子,竟然肯因为父亲一句话而按捺下心底的暴躁,任由一只傻猫骑在自个儿头上作威作福,甚至还能干出叫人逮住猫爷自个儿骂了它半个时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她这般想着,再去看了一眼此刻在她跟前正襟危坐的孟璟,这般反差令她终于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孟璟被她扰到,目光从书上移开,向她这边扫过来,她赶紧将玳瑁扇往上移了点,遮住了自己此刻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很讨打的笑容。

孟璟看了她好一会儿,虽然这丫头拿扇子将整张脸都遮得差不多了,但微微抖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他仔细回想了下,觉得自个儿方才好像没做什么动作能惹得她这般反应,腹诽了句莫名其妙,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难怪连他那个素来端庄稳重的亲娘都被她带偏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之上,楚怀婵这才将扇面拿下,又悄悄看了会儿他。

乌玉玦墨散着淡淡的松烟味,室内熏香则似乎是……甘松。她愣了会儿,起身走近那座铜制宝鸭香薰炉,鸭嘴处正散着袅袅白烟与绵绵香味。

她凑上去嗅了嗅,真的是甘松。

孟璟无意识地跟着看过来,见她这动作,忽然怀疑她是狗所托生的,见着什么都要凑上去闻闻。当日翠微观初见,她也是凭着那股被暴雨冲刷得几乎淡到无痕连陈景元都没能辨出来的血腥味,第一句就断定他受了伤,那日在画舫上,她不过是点个茶,也得凑上去闻上半天。

她身子前屈,微微闭着双目,唇几乎要和鸭嘴碰上,嘴角挂着丝怡然的笑。

孟璟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他改用这香的缘由,好像确实是当日在云台闻到过她身上的这股味儿,竟然莫名的舒服。

他有些不自在地出声唤她:“楚怀婵。”

“诶。”她大抵是这会儿心下畅快,连应和声都痛快了许多,“有事?”

她一转头看他,见他阴恻恻的笑,“嘁”了声:“很好笑吗?扫兴。”

孟璟:……我说什么了吗?

“小侯爷有事?”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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