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必故作坚强
等到孙芸娘梳洗完毕,才发现屏风上已经放了一身换洗的衣裳,他做事总是如此细腻,真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扛不住,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孙芸娘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清醒了片刻,便收拾妥当走了出去,下了楼,角落处那人好似张望了许久一般,朝她招了招手。
甫一落座,便看到桌上摆得满满的菜,且都是她喜欢的菜式。
“吃吧,虽比不上你做的,却也勉强能入口。”魏无风说着就把一块红烧肉夹到了孙芸娘的碗里。
“孙娘子昨日定是没吃饭的,那牢里的东西根本咽不下去…一定要多吃点补回来。”
难得安静了大半天的长顺总算开了口,一想到这么一个小娘子竟然被冤枉进了大牢,真真也是造孽。
孙芸娘见着二人都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不禁轻笑道:“昨日其实吃得还挺好。我还教狱卒做菜呢。”
于是便把自己蹭了一顿狱卒酸汤牛肉的事说了出来,长顺听得哈哈大笑,不停夸着孙芸娘的机智和人见人爱的厨艺。
魏无风阴沉的脸却是毫无变化,只默默朝她碗中又夹了些菜。
直到用完饭坐上了马车,才沉沉道:“进那种地方,世人都会害怕,在我面前,你其实不必故作坚强。”
孙芸娘倏地抬眼,忽然就愣了。
这一天一夜,不论是被冤枉还是进了监房,抑或是被差点打板子的刹那,她都不停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没有给自己一刻软弱的机会。
她故作轻松故作镇定,忽略恐惧和慌乱,便以为自己真有铜墙铁壁一般的意志。
不必故作坚强?
她自觉不明显,为何会被他看穿。
鼻子里莫名涌出一股酸意,积攒了一夜的委屈,似乎因为他的话便要破防了,这种糟糕的感觉又来了…
那其实,只是习惯了吧。
上一世,孙爸每日都要忙到深夜才归家,妈妈则是市中心医院的主任医师,忙起来更不消说。
印象最深的还是五岁生日那天,医院一个紧急电话,妈妈便把她和弟弟扔在了家,她只得假装像个大人一样哄着哭闹的弟弟。
终于哄睡着了,自己才开始小声地抽泣,边哭边死死盯着房门,担心坏人进来,直到深夜孙爸进了家门才敢合上眼。
多年过去,一切成为习惯,可有一天却有个人告诉她,其实不需要那样逞强,她也可以软弱,可以难过。
心尖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撞了一下,忽然泪
如珠链断了线一般滑落了下来,等到她意识到时,那人的手已抚上了她的眼睫。
却不知为何,她已经尽量憋住了抽泣的声音,泪水还像是决堤了一般,如何都止不住。
忽然眼前一暗,被拥进了一个温暖又宽敞的怀抱,那人心跳沉而有力,好似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身上沉香的余味闻着也让人觉得安稳,慢慢地,眼泪竟不知不觉止了下来,那怀抱却贪恋般的越收越紧。
似乎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吹在自己的发间和耳畔,清清凉凉,痒痒麻麻,她的神志也慢慢变得有些迷迷糊糊。
“孙娘子,县衙到了!”
孙芸娘身体一震,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重重一把推开了对方,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赶紧整了整微乱的发鬓。
不自然地道:“咳咳,那个,刚才,失态了,公子不必为我忧心,现下已经舒服多了。”
“无妨,以后有什么不快,都可以像今日一般。”
魏无风温和的声音如微风拂面,孙芸娘不禁抬眼看去。
只见他眼中星光点点,唇角温柔地勾起,搅得她又一阵手足无措,刷地脸红到了脖子。
还好,长顺催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孙芸娘这才匆匆下了马车。
“孙娘子放心,那县令今日不会再为难你,公子身份不便,就由我陪你去吧。”
长顺上前一步,却发现孙芸娘眼睛红红的,似乎有些不对劲。
侧头又瞄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胸前有一大块湿润的地方,眼珠滴溜溜一转,贼兮兮地扯了扯嘴角,识趣地侧过身去。
“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魏无风声音沉沉,目光定定,孙芸娘的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也不知是不是那句“等着你”
似乎底气更足了些。
接下来便是场硬仗了,即便魏无风给了她一把梯子,也需得自己攀上去才行。
等到孙芸娘随着长顺轻快地走进县衙公堂时,衙役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个个精神抖擞的样子,与她早上看到的区别似乎有些大啊…
其中好似还有一个熟面孔?
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子,正向她投来忧心的目光。
是昨日那个为她说话的小捕快!
孙芸娘朝他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县令也步伐蹒跚地上了堂。
只见他脸色煞白,边走还边捂着耳朵,神态甚是怪异。
等到坐上了椅子才把手放了下来。
孙芸娘禁不住好奇地一瞄,那人的右耳好像是拿了一条白布包了起来,布上还有几点零星的鲜红色,似乎是受了伤吧。
才一顿饭的时间,他这是怎么了?
莫非…跟公子有关。
侧头看了看长顺,他老神在在地把双手抱起,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再看那县令,坐下后便朝着孙芸娘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间把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可一开口,那声音却是虚弱无比。
“怎,怎么让一个弱女子这么站着,快,给,给孙娘子拿根椅子!真真没眼力见。”
一旁的衙役倒是反应快,赶紧拿了张椅子递了过去。
孙芸娘有些难以置信地接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情复杂地坐了下去。
这前后的差异…也太大了些。
“孙家小娘子,你不要害怕,今日,本官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你且放心大胆地把冤情告诉我。”
县令的三角眼笑得弯起,明明一脸青白的脸色,还得强打起精神,刻意做出和蔼的模样。
孙芸娘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自忍住了不适,开口道:“大人,民女冤枉,想请诬告我那几人上前对质。”
沉默许久的师爷眉头一拧,终是在凑过去提醒了一句什么。
县令身体一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他又如何不知那四人是王家的…
一边是王太傅,一边是那贵人,选那边都是个死,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去买这个劳什子的官…
“咳咳,咳咳咳。”堂下的长顺忽然咳了两声,自顾自喃喃道:“唉,这季节真是干燥,喉咙忽然好痒。”
边讲边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两下。
看得堂上的县令脖子一僵,忽然就想起刚才那黑衣男子走之前撂下的狠话:“这次只是削了耳尖,下一次,便是一招能毙命的地方。”
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刚才流了一地的血才止住,到现在耳尖还在火辣辣地疼。
先把现下的小命顾上再说吧!
“带,带原告和证人!”
不一会,那五人便被带了上来,一见孙芸娘便叽叽喳喳吵闹了起来,把之前诬陷的说辞又在县令面前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他们哪里会知道现下风向早已转了个弯。
县令不耐烦地拍了拍惊堂木,“都肃静!还没让你们开口,叽叽呱呱吵个不停,再吵就掌嘴伺候!”
然后转头朝着孙芸娘亲切道:
“孙娘子可以问了。”
孙芸娘终是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那五人面前。
定定看着对方道:“今日,当着大人的面,我且再问一句,你们是否确定身体不适真的跟我孙记火锅店的食物有直接关系?请三思,再回答。”
那几人似乎懵了一瞬,有些猜不透孙芸娘是何意,不禁都有些暗自心虚。
只有其中那个牙尖嘴利的书生最先反应过来,回嘴道:“若不是你家的食物变质,我等为何会出现一模一样的症状,看看这个大哥和他儿子,现下都还虚弱得没力气说话,你可别想在这唬人!我们不吃这套!”
听罢,旁边四人才纷纷点头附和。
“未经衙门查实,证据还未确凿,便四处污蔑我家火锅店,等同于毁谤之罪,按南楚律法不仅要挨板子,还要做出赔偿,你等确定能承担吗?”孙芸娘冷冷道。
这下连那书生都犹豫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而已,只当孙芸娘又是在吓唬他们。
毕竟,这事计划得好似天衣无缝,他实在不相信她还能想出什么招数自证清白。
难不成吃完的饭菜还能重新冒出来开口说话不成!
“县令大人!你看这恶妇,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于我们,明明是她触犯大律,害人性命,现在反而倒打一耙,大人明鉴啊!”
书生上前一步,先下手为强。
意外的是,却没有盼来县令大人的责罚,反而和蔼地看向孙芸娘道:“孙娘子既如此问,定是有她的道理,是吧?”
“不错。”孙芸娘点了点头,“自火锅店开业起,每日我都会把饭菜留存一些,存放三日之后再倒掉,就是为了预防此类事的发生。”
孙芸娘话音未落,那书生便又跳了起来,“撒谎!谁家会把当日的饭菜留存三日,若是哪样早就馊了!又如何能作为物证?”
说得好似抓到了对方多大的把柄一般,转过身又朝着县令急急道:“大人,您看看,这等漏洞百出的说辞也想得出,不给点颜色看看,她怕是不会说实话啊。”
县令瞬间不仅耳朵疼,脑仁更疼,只想着孙芸娘快点脱罪,他好回屋修养几日,谁知这人竟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气得他虚脱地喊了一句:“屡次打断本官办案,给我,掌嘴!拖出去!”
话音方落,一旁的衙役迅速上前,啪啪就是几巴掌,瞬间那书生的鼻孔就被扇出了血。
他一脸懵圈地楞在原地,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说好的县令是他们这边的人吗
…
为何会这样。
还未等他想明白就被衙役架着拖了出去。
剩下那四人面面相觑,一脸的惊恐,接下来便再也无人敢胡乱插嘴了。
等到公堂再次安静下来,孙芸娘才继续道:“那留存的饭菜,全都放在我家店内的地窖里,窖里存放着不少冰块,所以,三天内饭菜是不会馊的,更何况现在才过去一晚上,大人可差人随我家伙计去店里取,一查便知真假!”
县令一听,去青岩镇取证,一个来回又得折腾一会时间,正好自己又得空去内院重新包扎一下伤口,他自是求之不得,便立马支使了堂下的小捕快去跑一趟。
小捕快走到孙芸娘身前时倾身行了一礼,只轻声说了一句“孙娘子放心,我定会带回证物。”便跟着长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