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孟婆汤有免疫 第7节
小妖精如丹青画卷般的眉目里登时写满了虔诚,他满脸期待地看着莫愁。
“你是一棵桂树,影入春潭底,香凝月榭前的,像你这么有机缘能修炼的,怕是和月上那棵桂花树还带着点什么亲戚关系。我就给你起个利于修行的名字吧。”
小妖精眨动着修长的睫毛,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就叫狗剩吧。”
“这名字利于修为?”小妖精不经世事确实是有点傻,但还不至于缺心眼到这都听不懂。
“那当然了,我们凡人家经常有人叫孩子狗剩,好养活,和你们好修炼一个道理。”
少年终于反映过来自己被戏耍了,满树枝打起滚来,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不过也没什么事,又一脸不甘地飘了上来。“我不管,我这么好看,我得起个好听名字。宁可不修行,也不能丑。”
“谁跟你说名字起得下里巴人,就一定丑了?”
少年的小脸都快嘟成肉包子了,“我不管,我不管,你给我起个好听的!”
莫愁拗不过,“不是人间种,疑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就叫广寒吧,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份仙风道骨。”
广寒,小妖精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广寒,以后我去找蜜蜂玩的时候就可以告诉它们我是广寒了。”
莫愁有点后悔了,这聒噪地小骚包,怕是真衬不起这么清冷的名字。
“好了,我问你,在此之前,有人来找过三姨娘吗?今天门外的人你看见了么,她以前来过么?”
广寒摇了摇头,“从来都没人来找过她,三姨娘不喜欢和人说话,连贴身的丫鬟都不常说话。今天来的那个少女长得好奇怪,但我也说不上哪奇怪,总觉得身上有股子邪气,却又说不出来邪在哪。”
“方才我没开天眼,你看得出她是不是人?”
“不好说,人身上一般没有这么重的邪气,可是我也感受不到她有什么妖气。要么是妖但修为太高掩盖了妖气,要么是练了什么旁门左道的人类。”少年侧头,仔细端详着莫愁秀气的五官,
“你怎么对三姨娘的事这么上心?”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你还记得我前世在你树下埋过一个坛子么?”
“记得啊,被三姨娘挖走了。葬那小胎尸时候挖走的。”
“她拿那坛子干什么了?那里面是满满一坛黄金啊!”
莫愁早先也猜测是三姨娘拿走的,但她总觉得三姨娘如果有了那么一坛子黄金,完全犯不上以身献祭,练那苗族邪术啊,大可以拿钱走人,天高海阔任我游啊。
下人收拾三姨娘遗物的时候几乎连些值钱的细软都没有,那这么一大坛子金子用来干嘛了呢?是还没来得及花,被藏在了哪,还是被用来买了什么不易发现的东西?
上古邪术,一身献祭,妖异的朋友,失踪的黄金……莫愁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三姨娘,浑身都是谜呀。
早知道不那么快让她灰飞烟灭了,起码问清楚金子的去向再杀也不迟啊!
“那金子对你来说很重要?”
“嗯,活着总需要钱吧。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早晚会被人发现我的秘密的。”
说到这,广寒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顶,他一把拽住莫愁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莫愁从来不知道这小妖精的手这么有力气,生生把她的手臂攥得发麻。
广寒大眼睛里写满的不知是愠怒还是关心则乱,他白皙的脸上甚至泛起了青筋,双唇颤动了几下,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半晌,他神情黯然地问道,“一定会走么?”
莫愁不是个铁棒槌,她看得懂小妖精的心思,“即便不走,也会死,来世再投胎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万一山长水阔不知何处,怕是也回不来了。”
“你以前不是给我读过,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么?我记得你还说过,一约既定,万山无阻。你转世也有记忆,你回来找我就是。我不在乎,我能等……哪怕你转世成了个男人,我也不怕,我也能接受,我等你……”
少年方才用尽全力的隐忍已经开始崩溃,他近乎语无伦次,不一会竟然低头抽泣起来。
这是莫愁第一次看见,妖精也会掉眼泪。
莫愁揽过小树妖的肩膀,满口的大道理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她拍了拍广寒,“男孩子怎么还这么爱哭呢?”
“我恨我自己。”广寒的话里说不出的落寞。
“胡说,没来由的,恨自己干什么?”
“我为什么偏偏是棵树呢?我要是一只豹子一条蛇,哪怕是蝼蚁呢,春生秋死我也不怕,起码我能活动啊。可我就是棵树,再活上万年也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
莫愁默然,小树妖这话虽然带着赌气成分,却是实情。
莫愁这千年万世的流转里,即便再落魄,也不太爱和山中精怪交朋友。倒不是非要守着自己是人类的清高,只是她所遇到的精怪即便最终修炼成人形,却也仍然保持着原有的生活习性。猫精依然爱生吃耗子,蛇精依然在冬天困倦长眠。
莫愁喜欢烟火气,那是一种摆脱了天性的生活,爱恨嗔痴看起来荒唐,却是发由内心的精彩。可无来由的,自己竟然和这道行微薄的小树妖有几分亲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头也是一阵酸涩。
“你是一棵树,听过一首诗么,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你不动,但时间流转。在你树枝上栖息的归鸟每年都会换一批,吹动你树叶的风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你在这里五百年了,住在这院子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绝不仅仅只有这两世的我陪在你身边。方寸之间,不见得就是孤独的。天高海阔,也不见得就真的是自由的。”
小树妖神情落寞地盯着自己的脚,“可他们终究不是你。只有你能看见我。”
“其实看不见是好事。这世上修行人多,可得道的没几个,能开天眼的就更寥寥无几了。要真是赶上了哪个顽固不化的修行人能看见你,估计是容不得你的。”
“我吸食日月精华生长于此,五百年来没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容不得我?”
“修炼这种事情本身就是逆天而行的,成与不成全靠机缘,总之你还是祈求别碰到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道士吧。”
“你们人类真奇怪,自己盼着修炼成仙成魔,却不许别人得道。”
莫愁一时无话,这小妖精真的跟个孩子一般,童言无忌,却句句都在理。
广寒又道,“那你也修炼吧!没准你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就能摆脱这奇怪的轮回了。”
莫愁摇摇头,“我试过,没有用。清修一世已到了可御剑凭风的境界,六十岁那年还是一样猝然离世,一个时辰都没多。转世之后依然是什么都不会的皮囊,白白吃了一世的苦。”
她把头靠在广寒的肩膀上,浑然不知广寒楞了一下,平日里妖娆的身形竟然僵硬起来。
她继续道,“再者说,这世上修行人多半都是为了摆脱死亡,他们不知道身死道消之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却不一样,既然无穷无尽的轮回摆在眼前,死后自有新的轮回,也就没有必要非执着于一世了。”
“可你还是很执着。”
“我执着什么了?”
“裘如玉。”
莫愁被小树妖给逗乐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智,原来不高兴是因为吃了这没边的飞醋。
“我现在管裘如玉叫爹!我还能和他有什么瓜葛?我回来这个院子是找黄金的!”
莫愁拱了一下旁边的少年,“别在这矫情个没完啊,没人愿意总哄你,大小伙子你得学会哄女孩子!告诉你,找不到那桶黄金,我就把你挖出来打成家具,看你到时候还矫情不了!”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又有人扣门,莫愁磨蹭半天也下不去这么高的树。门没插,大夫人领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
“我还怕你住进后院不适应呢,感情这回没人管你了,还学会上树了!”大夫人怒嗔道,“你慢着点下,再摔着你的腿!”
大夫人是来给莫愁送被褥的,虽然被子是家中老妈子们缝的,但花样却是大夫人亲自绣的。大 夫人对这收养来的义女从来都是宠爱至极的。
“娘,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差人送来就好。”
“不亲自来能看见你这无法无天的样子么?”大夫人伸手掐起莫愁的脸蛋,看起来咬牙切齿,实则没用什么力道,“我是来和你说说你爹今早和我提的一桩事。”
莫愁挑眉,“什么事,您说。”
“当初带你回来,一来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在那穷乡僻壤无依无靠的,想带你回来过过好生活。二来……你多半也能看出来,我那两个儿子,对你都是有心的。”
大夫人这话音未落,一阵怪风吹过桂树,树叶花瓣落了一地。
莫愁此刻天眼时效已过,但她知道肯定是广寒捣的鬼,瞠目瞪了一眼桂树,便没了动静。
大夫人并未察觉什么,继续道“可是这也三四年的光景了,我看得出你一直对他们不冷不热的。你和娘说实话,你对我这两个儿子有没有过一点心思?倘若你嫁到裘家来,我依然当你是自己亲闺女一样,绝不做恶婆婆。”
她眼神流转,“倘若你对他们没有什么心思,你也老大不小了,爹娘给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莫愁眼眶湿润,眼前的女人如此坦诚相待,自己却揣着前尘过往的心事不能与之交心。
“娘,我视两位哥哥如同手足,相信两位哥哥也视我为一奶同胞。”
这话说得明了,再追问就没意思了,大夫人神情有些失落,但强扭的瓜不甜,便沉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怕是我们终有一别的时候了。我和你爹会尽量给你找一户本地的好人家。但嫁出去的女儿想要再如今日这般亲近,却是不易咯。”
“娘,我不着急嫁人,我愿意留下来陪您。”
“胡说,那不是耽误了你么?女孩子能有几年好光景啊,我再舍不得也不能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一阵妖风又起,吹得大夫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半晌她才掸落一身的桂花瓣,“这天说冷就冷了,秋风怎么这么大。我回去了,你也别站风口着凉了。”
莫愁满口应和着,把大夫人送出了院门,回身一脸气愤地掷出一张捆妖符咒,倒伤不了广寒,却能让他几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下回再起幺蛾子,我就把你树枝砍下来做嫁妆!”
已是初秋时分,天气渐凉,月下微风,丹桂飘香,舒爽得很。莫愁倚着窗子读起书来,她捧着一本薄薄的《逍遥游》执卷凝神,可读了几个字就开始神游太虚起来。
自己来裘府三四年的光景了,来时十四岁,如今早过了十六,已经停止了生长。虽然她现在的岁数还不至于让人多心,顶多觉得这孩子长得小,可女子到了一定岁数不嫁人也不是办法。
原计划找到金子,再混个三两年就装失踪跑路,可如今她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嫁人,反正这世间二三十岁的人长得像十几岁的大有人在,实在撑不住再跑路也是一样的。但莫愁总觉得既然是一段无果的姻缘,何必招惹人家,像裘如玉一样,留下一世的遗憾。
如此看来,必须拖住裘氏夫妇,实在拖不住,就得提前跑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谁动莫愁黄金,莫愁和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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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幻境
广寒扭了扭自己被绑得僵硬的四肢,满脸怒气,觉得裘家人甚是可恶。先是想把莫愁嫁给自己的儿子,未遂就又要把莫愁嫁出去。无论哪一种,都是广寒不能忍的。
可更可恨的是,莫愁竟然不让自己撒气,把他捆了起来。
广寒气鼓鼓地往莫愁卧房走去,远远地就望见孤窗倩影,一灯如豆。淡黄色的灯火忽明忽暗,映得莫愁娇俏的脸庞更为温暖了。
她目光不离书卷,眉头却微锁,广寒不知道她是在细心钻研书中精髓,还是有所忧心。
半晌,莫愁才抬头,挥手叫醒晃神的广寒,“愣着干嘛呢?进屋来说啊。”
“你看书的样子,和珵美很像。”
“我是珵美,也不是珵美。不必执着。”
广寒掂量起案上书卷,“喜欢看的东西永远都是一样的。”
“你白天不该那么胡闹的。大夫人对我很好,你不能伤她。”
“我就卷起点风来,她是纸糊的是怎么着,就能伤了她?”
“我的意思是,告诫你,有一日我离开了,你也不许伤了她。”
沉默良久,广寒近乎哀求,“别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