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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女提刑 第8节

黑鳞卫据说还听从前梁皇室余孽的暗中指挥,只是一直隐藏极深,颇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陈岳这一趟竟能捉住一名黑鳞卫,这一场功劳是妥妥跑不脱的了!

想到千户袁光华如今对陈岳越来越器重,隐隐有将他提上来的趋势,陈岳再上一步,就是试千户,跟他平起平坐了!张明忠眼角不由了一下。

第19章 撕破脸

顶头上司千户袁光华年岁渐大,据说打算从下面提拔一人到时接上他的位置;这当口陈岳要是立了功,就是上了一大步台阶了,如果袁光华一力保荐陈岳,指不定再过得两年,自己就要称陈岳为大人了!

张明忠是看着陈岳一步步从小旗走上来的,两人打了这些年交道,彼此并不是同路人,要是再让陈岳压在自己头上……

沉吟了片刻,张明忠才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慢慢开了口:“前梁朝的黑鳞卫经过极厉害的训练,任是严刑拷打也不会吐露半分情报,陈岳他就是抓住了一个黑鳞卫又——”

“可是——”童世信盯着上峰变幻不定的脸色,虽然还不太确定,却也不得不赶紧说了出来,“可是陈岳还搜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名册一类……”

黑鳞卫的嘴撬不开,可是如果有什么名册,那就不同了!张明忠脸上的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看得可真?!”

童世信立即有些支吾起来:“陈岳只带了亲近的人在近处,那人隔得有些远,看着像是……”

像是……像是也不行!张明忠耷拉着眼皮默了片刻,突然冷哼了一声:“他出了这么一趟任务,委实辛苦了,世信,你吩咐下去,我们可得好好给他接风洗尘才行!

而且黑鳞卫关系重大,可不能关押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漏子,谁能负得起这责?咱们锦衣卫既然在这里有这处落脚点,就让陈岳把人押到这边来,到时再押解进燕京。”

这处别院虽然是锦衣卫的房产,只是试千户张明忠负责这一片的事务,因此别院就跟他自己的家似的,除了妻子还扔在燕京,几个美妾俱都住在里面。

陈岳来的时候是根本没在榕城停留就直接去了滁州府,既然回来了……上峰说让他在这里歇一歇,难道他还敢不来?!

得了张明忠吩咐,童世信连连点头出去了,张明忠另外叫了自己的长随过来,将一众房间都安排好了。

童世信早早就候在了榕城的城门边,远远瞧着一队缇骑过来,连忙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看去。

正揣测着那马车里是不是坐着陈岳,还有那名册是不是也带在陈岳身边,后肩突然被人重重一拍;童世信沉了脸转头想呵斥,一眼瞄见后面站着的人,连忙先行了礼:“陈大人!”

原来陈岳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他背后,童世信心里一个咯噔,只怕自己刚才探头探脑的模样已经被陈岳看在了眼里。

陈岳矜持地点了点头:“童百户在看些什么?”

童世信立即堆了一脸笑容出来:“千户大人听说陈大人回来了,让下官在这里迎着大人呢。陈大人一路辛苦了,千户大人已经在宜园设了酒宴为你接风洗尘呢。”

原来张明忠只当宜园是自己的家一样,现在倒舍得用了?陈岳故意露出了踌躇:“那不大好吧,我们这一队人过去,岂不是太打扰张大人了?”

“不打扰,不打扰!”童世信生怕陈岳不肯过去,连忙没口子地接了话,“宜园本来就是咱们锦衣卫的地产,就跟自己家一样,哪里来的打扰呢?”

陈岳这才微微一笑:“哦?那可真是太好了!兄弟们一路风尘,过来都累坏了,正好在宜园好好歇一歇。听说宜园的景色秀美,十步一景,大家可还都没有看过的呢!”

童世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招呼着陈岳带队进了宜园。

张明忠早得了报信,知道童世信已经带着陈岳过来了,大马金刀地稳稳坐在正厅里等着人过来拜见。

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但是看到穿着精干、气质沉稳的陈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神采走进来时,张明忠的眼中还是飞快地掠过了一片阴霾,脸上却笑得分外亲热:“钰山,这一趟可真是辛苦你了。”

钰山是陈岳的表字,张明忠虽然唤得亲热,陈岳却是答得不咸不淡:“多谢张大人惦记了,倒也并不怎么辛苦。”

当初陈岳一力要追查线索,张明忠却板着脸说陈岳只会是白费力气,哪怕陈岳拿到了千户袁光华的手令,张明忠也在私底下嗤笑陈岳是“大白天点灯白费蜡”。

陈岳这一回抓住了黑鳞卫,又搜到了名册,这次回来就跟甩了张明忠一个大嘴巴子没多大区别;张明忠却又是让他们住进宜园,又是笑脸寒暄的,陈岳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就在张明忠的长随杨义上来奉茶的工夫,张明忠已经一脸关切地提了出来:“黑鳞卫事关重大,只怕还有同伙伺机而动,钰山不可掉以轻心啊;幸好宜园里警备重重,钰山稍后将一应人证物证都存放在宜园吧,这样也能放心了。”

自己去的时候张明忠冷嘲热讽的,拿了人证物证回来了,张明忠倒是直接就想拿在手里?张明忠的一番话已经不能说是暗示了,简直就是不带什么遮掩的明抢!陈岳脸色一沉,冷笑了一声:

“张大人过虑了!下官既然能抓到人,自然就不怕人被劫走。宜园怎么说也是大人现在住着的官邸,平日里平和惯了,何必拖进打打杀杀中来?下官还是不给张大人多添麻烦了。”

锦衣卫里很少有人敢这样跟上峰对着干,偏偏陈岳就是其中一个;实在是因为陈岳其人自进了锦衣卫之后,屡屡建功,让锦衣卫指挥同知大涨脸面,据说就连皇上也听过陈岳的名字,算得上是已经挂上牌面的人。

见陈岳断然拒绝,张明忠恼怒地一拍椅子扶手:“陈岳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陈岳却是丝毫不惧。

锦衣卫在大燕建朝初期,为了朝政安稳确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二十余年已经过去了,安定的生活早已磨平了大燕诸多官宦的锐气,就连本该是爪子最利的锦衣卫,也不乏尸位素餐的人。

锦衣卫有暗中监察百官之职,锦衣卫指挥同知虽然只是三品,却是可以直接面圣,早就被百官心中忌惮了,甚至时不时还出现一阵弹劾,要求取消锦衣卫这一衙门。

锦衣卫要留存下来,必须要不断拿出成绩。陈岳如今虽然只是百户,这几年来锦衣卫让人耳目一亮的功劳却大半都是他取得的。

这也正是陈岳的底气,这一股底气绝对不是张明忠这种光靠熬资历才升到试百户的人能够比拟的。

陈岳硬打硬地摞下了这句话,拱手一礼,转身就利落走了。

张明忠要是不太过分,陈岳也并不想跟他撕破脸皮;只是这一回也不知道张明忠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竟是明目张胆想抢功,陈岳心里一阵冷笑,自然也不打算再给张明忠这个脸了。

第20章 内奸

张明忠顿时被呛得脸色铁青,眼睁睁地看着陈岳扬长而去,愣了片刻,才在空荡的正厅里咆哮起来:“这小王八羔子!他、他这是藐视上峰!我要告他,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想翻了天了!”

奉茶后就候在正厅外的长随杨义听到厅里传出的咆哮,不由将头低下了几分,缩在外面一时不敢进去;老爷这么没面子的事,他还是不要过去惹眼为好……

童世信却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趁着张明忠在这边拖住了陈岳,童世信按照之前张明忠的吩咐,带着陈岳手下那一队人进了宜园,仗着自己试百户的身份,咧咧地吆喝着魏亭等人做事:

“押的犯人呢?这事可轻忽不得,赶紧交给我来严加看管!带的物证之类也一并拿上来,这要出了什么疏漏,你们一个两个脑袋都别想要了!”

他在这边扯着虎皮当大旗,魏亭一行却嘻嘻哈哈地只管看着宜园的景色,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童世信不由一阵恼怒:“怎么,本官还指挥不动你们了?!你们自进锦衣卫第一天就学过规矩,可知道违抗上峰命令是什么后——”

那个“果”字还没有吐出口,就被身后一道声音淡淡打断了:“他们都是本官手下的人,就不劳童百户来讠周教了;魏亭,我们走!”

陈岳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童世信转头看着陈岳,见他带了人就走,连忙追了上去:“陈大人,陈大人稍等,千户大人可是说过让你——”

陈岳脚下略微一停,看向童世信的目光带了几分讥诮:“我已经跟张大人那里点了卯报了到,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童百户不必劳烦了,告辞!”

一群人刚才半点也没理会童世信,这会儿瞬间就跟着陈岳呼啦啦走了个干净,还真的就是像陈岳说的,过来点个卯的;童世信目瞪口呆,又有些怵着陈岳不敢上前去拦,想了想转身就往宜园的正厅过去。

张明忠刚刚发完了火,见童世信那副样子进来,听了几句就知道他那边也没有留住人,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这个陈岳,如今眼里愈发是没有人了!等再过些天把那名黑鳞卫带进燕京,怕是会更加得意!”

童世信跟在旁边添油加醋:“是啊,他居然说在大人这里点过卯了已经无事了,他那群手下,更是半点都不听属下的话……”

陈岳都根本不听他的话,陈岳的手下又怎么可能听童世信的话?张明忠恨恨地一拍茶几,将桌上的青玉瓷茶杯震得“哐当”一声响:“不给他点厉害看看,这口气我消不下去!世信,你去叫几个人……”

张明忠声音忽低,童世信连忙凑近前去,听着他的吩咐连连点头,不一时就脚步匆匆地小跑了出去……

陈岳带着魏亭等人从宜园出来,转身就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后面的独院。

宜园是张明忠的地盘,陈岳回榕城,多是包了这家客栈的独院住下。

刚进了院子,另外一名手下田胜就凑上前在陈岳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陈岳微一点头,目光落在队伍里面一名普通缇骑身上:“张平!”

张平面相老实,平常都跟着大家做事,不怎么多说话,听到陈岳唤他名字,心里激灵了一下连忙上前,有些局促地应了声:“在!大人有什么吩咐?”

陈岳淡淡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垂下眼帘不敢跟自己对视,脊背也下意识地佝偻了不少,这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们每一个人跟着我之前,我都郑重说过一句话,张平你可还记得?”

张平瞬间面如土色,抬头惊惶地看了陈岳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回、回大人,记得。”

“记得?”陈岳看着张平的目光已经带了丝寒意,“很好,告诉我当初我说了什么?!”

“大人当初说、说,‘现在没本事不、不要紧,只要肯跟着好、好好学就行,只一点,绝对、绝对不许生二心’……”

感觉到陈岳那种无形的、让人窒息的气场,张平终于扛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大人饶了我吧!属下错了,属下不该一时生了贪念收了童百户的银子,属下……”

张平家境不好,自进了锦衣卫后也是一副穷怕了的模样,有些爱搂银子的小毛病。这世上多少男人丢不开“财色”这两样,说庸俗点是金钱和美女,说高尚点是事业和爱情;因此陈岳对属下的一些小毛病并不是容不得,只要不越了规矩去就行。

没想到张平竟然财迷心窍,为了那点银钱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出卖给张明忠和童世信那边……如果不是念在张平跟过他一段日子,且出卖的这情报对他来说已经妨碍不大,这会儿只怕张平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扫了眼那张因为惊恐而涕泪横流的脸,陈岳乏味地一摆手:“你过来之前,我就定了规矩,你到了我手下时,这规定便一一与你说清了;既然你不遵,如今也休得埋怨他人。田胜,照规矩办事吧!”

“不要!大人,大人饶了我吧,我、我可以为大人去打听童百户、打听张大人那边的事,大人我——”

要是张平硬气点认了罚,陈岳倒还高看他几分;见他这会儿一副软骨头墙头草的样子,心里一阵厌烦,头也不回地就往房间里走了。

“内奸!”田胜鄙夷地冲张平啐了一声,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伸手就卸下了他的下颔。

张平惊恐地连连后退,却敌不过田胜大步走近,抬脚“咔嚓”一声,直接踩断了他左小腿上的胫骨;张平额头立时迸出了豆大的汗珠,却因为下颔被卸,叫都无法叫出来。

看也不看张平痛得几乎晕厥过去的惨像,田胜一手将他拎了起来,随手点了一个人:“你出去叫辆骡车过来,这祸害哪儿来的,我们得把他还回哪儿去!总得让那边看着,别以为能在我们这里钉钉子!”

骡车很快就被叫了过来,田胜刚把张平扔了上去,魏亭就赶了过来,将两锭十两的银子砸在了张平怀里:“大人说了,你违了规矩不义在前,大人却不想做的那么绝情,这两锭银子是大人赏你的,你今后自己好自为之!”

张平愣愣搂紧了怀里的两锭银子,还来不及说什么,魏亭已经将车帘子刷地摞了下来,骡车立即辘辘往前开动。车身摇晃触动伤处,骨折之痛更加清晰起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想到了自己今后的前景,抑或是因为别的,张平突然就号啕大哭起来……

第21章 春醉楼的姑娘

一只灰鸽子扑愣着翅膀飞到了小独院厢房的窗台;陈岳伸手取下鸽子脚上系的细竹筒,洒了几粒豆子过去。

就在鸽子咕咕叫着吃豆子的工夫,陈岳已经飞快地看完了细竹筒里的纸条,见魏亭进来了,将那张纸条一折轻轻弹了过去。

魏亭连忙接住,展开一看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大兴哥已经到了杨千户那里了?大人,我们这回的功劳是妥妥的了!”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将那张纸条烧掉了。

陈岳也微微一笑;张明忠还想着把人证和物证从他手上抠过去,却不知道他人虽然按规矩过来张明忠这边点卯,行程却是故意放迟了的,这会儿重要的人证、物证早让常大兴带到达州的州府渭城去了。

千户袁光华正在达州渭城,总管定北道下辖的达州、滁州、定州三州的事务。袁光华不是张明忠这等蠢人,锦衣卫中得善终的少,多提携后生得力之辈,今后指不定就能多一条活路。

何况陈岳自入了锦衣卫以来,件件事都办得漂亮,让他脸上有光;因此常大兴带了人证物证过去后,袁光华可不会想着一味昧下属下的功劳,而是一定会尽快将那些送至燕京,借此与别的千户争功。

常大兴既然发了信鸽带信回来,就表明那边已经交接好了;陈岳心里也是高兴的。

锦衣卫基本只选择平民百姓中身家清白的子弟,以期与官宦、勋贵少些利益牵扯;陈岳更是孤儿出身,说到底是没有根基的。

他的立足,一是因为上司常识,二是靠自己的本事,功劳越大,他能得的就越多,能站得就越高,敢得罪他的人就更少,手中的权势就更大……

这一次去太平县,在当地并没有扰民就抓到了要犯,还得了一本名册,这一宗事上言官无可弹劾,功劳绝对是打不脱的了。

按上次袁千户给他透的口风,如果这次能够建功,他的官阶铁定能够上一级,一个试千户是跑不掉的。

见魏亭一脸喜形于色,陈岳想到这些天手下的兄弟们跟着他也好一场劳累,伸手就重重拍了拍魏亭的肩膀:“等上头赏下来,大家都少不了一份儿!今天嘛,暂时我就先请大家好吃好喝一餐,权当先犒劳一场。”

魏亭不由高兴欢呼了一声,转身就冲了出去:“胜哥,你上回说的哪家有好酒?我去买回来,再点上一桌席面过来,大人说了,犒劳大家辛苦了,今儿他请客!”

刚才因为张平的事心里还有些阴郁不舒服的几个人顿时心情一松,“哗”地就起哄起来:“亭子,大人请客,那你可不能点一般的席面,怎么着也要百味居的上等席面才行!”

百味居的上等席面一桌要十两银子,抵得上小官吏好几个月的俸禄了,可不便宜;不过不便宜也有不便宜的道理,菜肴确实是做得色香味俱全。

魏亭心里还在犹豫,陈岳已经从里面撩了帘子走出来,劈头砸了样东西过来:“你们这群猢狲,一听到我请客就下死力地往贵的点,一个个还要吃得撑到嗓子眼儿才罢休,活像我前世欠了你们的!”

魏亭伸手抄住了陈岳砸过来的东西,一看竟然是锭二十两的银子,欢喜地往怀里一揣:“大人嘴里嫌弃我们,这本儿可下得够够的,二十两哩,兄弟们,我们今天不醉不归!”脚下生风似的一溜儿跑出门外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百味居的伙计就送了一桌上等席面过来,魏亭把几坛好酒也运到了,陈岳吩咐摆了桌子,烧了明烛,提过酒坛一掌拍开了泥封,给手下的兄弟们一人斟了满满一碗酒,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举起了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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