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棺中腐尸(3)
既然风尽敢冒这个风险,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如今找到她,也断不敢拒绝她的要求。
“好,你说。”
“我出棺时戴的那副链子。”
风尽松了一大口气,“明日我便给你带来。至于任务,我到时候会告诉你。”说着,替她裹上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临走时,风尽提醒道:“火舞执管这长生楼,你如今惹了她,日子不会好过。你要知道,这里死个人,和死条狗无异!”
长生楼,命贱如狗!
十五垂,见床下那具白骨中,钻出一条小青蛇,竟然攀着她垂在地上的长,爬上了她肩头,吐芯扭身,怎么也不肯下来。
这蛇于尸骨中长大,因而喜欢十五身上那股腐尸味道。
果然,一日两餐都是火舞送来的,泛着酸馊味,连风尽让人端给她的药汤里,都被加入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说吃,看着就想吐。
十五看着药罐里蠕动着的爬虫,就在火舞震惊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喝尽了药汁。
深夜寂静,十五从寒冷中醒来。今日乃新月之日,却不见风尽布置任务。
躲在十五耳后的小青蛇也醒了过来,十分不满地用红色的眼珠瞪了一眼她,扭了扭身子又睡了。十五取下一件黑袍,套上面纱,风一般地飞掠出去。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尽了,笙歌没……”
歌声缥缈,然而在棺中被封八年,她听力异常,清晰地听到了这歌声——这是多年前一个故人留下的《山河赋》。
心跳如鼓,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曾对她说:“胭脂,你替我去西岐寻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少年,将这根木簪子交给他。”
那是一根刻着莲花的桃木簪子。
南疆圣地,西番莲盛开时,紫蓝争艳,而在一个池子里,白莲盛开如雪,池边坐着一个怀抱琵琶的绿衫人。
那人长如墨,似流水般散在肩头,尾扣着一枚翠绿玉环,清润雅致。
绿色纱衣旁,放着一双不染纤尘的鞋子,那人脱了鞋袜,将双足放于冰凉莲池中。
玉足拨弄水波,纤指抚过琵琶琴弦,那声音宛如天籁,“此生执着什么?你若问我,我答奈何,终是笙歌落……”
可就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放下琵琶,走入寒池,盘腿坐于中间。
十五屏息从暗处走出,目光扫过那琵琶,最后落在池子中人——心中顿时大惊。
那是一张宛如丹青画出的绝世容颜,卷长的睫毛轻搭在白皙的皮肤上,安静如小憩的蝴蝶,完美的鼻翼下,红唇莹润,嘴角一抹血渍倒让整张脸多了一份妖邪。
最震惊的是,这张脸,竟和当年那人如此相似。
十五呼吸一窒,慌忙悄然下水。那莲池水寒冷刺骨,几乎站不稳,但却未能惊动那人,显然,那人是受了重伤。
十五走过去,那容颜太过妖媚,她赶紧垂下头,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莲绛只觉得周身寒气流转。这么多年,他都会在新月之夜反噬。此刻,他在闭息压制反噬,却忽然感到一双手拂过自己的衣服。
这个地方很隐秘,而且是月重宫禁地,无人能够进入。
他霍然睁开眼,眼前的情景差点让他吐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正用一双脏兮兮的手脱去他的衣服。
此刻刚刚脱去他外衣的十五,正准备给他脱去中衣,突然感觉到头顶阴风阵阵,一抬头,竟对上一双碧绿色的妖瞳。眸中含着浓浓的杀气,似是要将她碎尸万段。
他醒了?
十五大吃一惊,赶紧缩回手来。忽然现少年虽狠狠地瞪着她,身形却未动。
她一咬牙,又上前脱掉他的中衣,却明显感觉头顶目光愈加寒冷,那双眼睛似是在蛊惑着她抬头对视。
她只得拼命低着头,想避开那目光,可是双手却像被人牵引一般慢了下来。
眼看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单衣,头顶目光突然像暗影笼罩着她,瞬间令她动弹不得。
是瞳术!这少年竟然也会瞳术?
十五心中大惊,忙狠狠咬住自己的双唇,剧痛传来的一刹那,她干脆双手用力将衣服用力一扯!
唰啦!
莲绛贴身的衣服被十五撕成两半,幽光下,后背前胸暴露无遗。那一刻,莲绛几乎不相信眼前生的事情:竟然有人趁他反噬的时候,把他的衣服撕碎了!
更让他愤怒的是,那人先是怔怔地盯着他的前胸,然后,竟然……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直气得一口腥咸涌上喉咙,却不敢乱动,也不得不停下施展瞳术,否则定会走火入魔。
那雪白的胸膛上,有一个殷红的痣,似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妩媚,美得妖娆。
“他心上有一颗朱砂痣,他叫颜碧瞳。”脑海中故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十五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那朱砂痣,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人也会《山河赋》,胸口上还有一颗朱砂痣?
那为她而死的沐色,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沐色死前的情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他胸口的皮肤被碧萝命人生生剥下来,做成了一面扇面,那颗朱砂就像一把利剑,刺进十五的心口,顿时鲜血淋淋!
“不可能。”十五将手放在莲绛胸口,喃喃出声,她不可能找错人。
她起身,抬手捧着他的脸,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额头、唇、脸颊,最后落在那双恨不得将她吞噬的碧色双瞳上时,她瞬间大悟。
颜碧瞳——碧色的双瞳?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双绝美眼眸,顿时浑身冰凉。
这么多年,她找错人了!
秋夜一澈!她全身颤抖得厉害,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倾尽她前半生情意的男人,竟然早在龙门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骗她了!
恨意瞬间涌上胸腔,她眼底闪过一丝悲怆,可就在此时她突然现眼前这双碧色眼瞳竟泛起一丝妖冶的琉璃光泽。
摄魂术!
十五心知,一旦被摄魂,自己就会想起今生最痛苦的事情,最后将自己折磨至死。
石屋里的李蛮子就是中了她的摄魂术,因此将自己的心脏用十指生生挖了出来。
莲绛的目光就像无形锁链一样,将十五缠困住。
她明知不可与他对视,可刚刚心神松懈已经被他抓住了机会。好在莲绛此时力量薄弱,正处于反噬期。
反噬?
十五顿时意识到,如果她此时用摄魂术就能反噬到莲绛身上。
但是,这是置人于死地的方式,她根本不能用。十五心念一转——有了,媚术!
她深吸一口气,只默默地看着他,那一霎,眼前之人,身体轻轻颤抖。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完全不似别人看他时那样带着怯弱、带着惧怕。
她的目光,是那样直白、浓烈、专注,好像瞬间就看进了他的心底。
丝丝暖意萦绕在周身,最后形成一股灼热,在对方热切的目光中聚集到某处,却压抑着无法宣泄,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丝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卷长睫毛覆在绯红的脸颊上,半眯着的眼眸中,那丝丝邪气变得迷离。
那样漂亮的红唇,溢出的呻吟,透出骨子里的妩媚。
那一瞬,十五浑身一软,心知中了媚术的人,身体得不到解脱,终是死路一条。
十五捻起他腹间的腰带,系在他的眼睛上,手指熟稔地抚过他火热的薄唇,惹得少年的身体一阵阵轻颤。
下身传来一阵剧痛时,她脑中闪过秋夜一澈的面容,“胭脂浓,孤……怎么可能三千弱水只为一瓢。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想用感情挽住一个男人。”
那一年,她踹开房门,看到碧萝一丝不挂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神态得意。
那一年,他迎娶她为正王妃,并且诏告天下,永不立侧妃。
同样是那一年,她眼睁睁看着沐色被碎骨、剥皮,折磨至死。
那年,她十七岁,却仿佛看尽了人生七十年。
十五伸手擦去莲绛唇边的那丝血渍,但见精致脸庞酡红依旧。她艰难地起身,却现他纤长的手指竟紧紧地握着她的长……
莲绛收紧手指,手中却空无一物,心中莫名惆怅,梦中那人长柔如绸缎,撩人心魄。
在反噬之日,他居然做了这样的梦吗?
莲绛躺在寒池中,丝浮水,如缓缓绽开的莲花,衣衫凌乱,道不尽的萎靡香艳。
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一摸,整个人猛地坐起来。
他用力扯掉系住眼睛的带子,垂眸看向衣衫不整的自己,只觉得气血倒流,浑身颤抖不止。那碧色的眼瞳里泛起浓浓杀气,凶狠凌厉。
竟然……有人趁他反噬之时,蒙了他眼睛,将他……
轰!月重宫禁地出一声巨响。
新月第二日,是领解蛊药的日子,正在殿内等候的冷和风尽听到此声都是一惊,却见祭司大人在深秋季节只披着一件纱衣,湿漉漉的青丝散着,如水中鬼魅一般阴森森地赤足走了过来。
他浑身散着可怕的杀气,微眯着眼眸,坐在上位,就如同一座阴寒的冰雕。
风尽默默地颔退下去,独留下立于大殿中的冷。冷只得硬着头皮禀道:“三日前,桃花门已派出两名杀手潜入南疆,目的是在下月新月之日,刺杀世子殿下。”
座位上的人抬起眼,一双碧色眼瞳妖冶冰冷,“碧萝派出了谁?”
“天杀——弱水和妙水姐妹。”
莲绛的眼眸危险地一眯。他一路细想,才意识到昨晚那人竟是用媚术反噬了他。
而这天下,媚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唯有桃花门。
桃花门杀手上千,名列前三的便是这弱水姐妹。
一想起昨晚之事,莲绛就感到此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当即起身道:“本宫要她们的人头!”
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冷瞪大了双眼。要知道,现在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便是这桃花门。即使是长生楼,要和桃花门对决,胜算最多只能占三成。
而传闻中,弱水妙水姐妹入门十年,任务从未失手,别说取她们的人头,就是这天下能与她们抗衡的人都屈指可数。
似是看出冷的担忧,莲绛沉声道:“告诉世子殿下,他的生辰本宫会亲自前去拜寿。”
冷全身一震,心道:难道祭司大人要亲自出手了?
这一日,长生楼的人都没有领到解蛊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彻夜未绝。
十五仰躺在床上,小青蛇在她长里穿梭游玩,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中了蛊毒的人,第一次作是三个月之后,此后每月一次。而她第一次作,将是下个月的新月之日。
刚才,风尽带来消息:桃花门将派出两名顶尖杀手——弱水姐妹刺杀世子殿下!
“胭脂门主,听说你是用剑之人,若我挑断你的经脉,你还能拿起剑,我会求碧萝姐姐让你死个痛快。”
血腥的囚室内,她被吊在石墙上,艰难地看着身着鹅黄纱衣、手拿银针的少女。
“门主自是不认得我。”那少女明媚一笑,“我叫弱水,刚入桃花门。”
银针穿过皮肤,啪的一声挑断经脉,鲜血溢出,那黄衣女子没有停手,针如光影,寸寸穿过她周身经脉……
“唔!”十五从噩梦中醒过来。
即便过去了八年,这痛楚仍历历在目。十五滚落在地,抱着手臂瑟瑟抖。
从熟睡中惊醒的小青蛇爬过去,吐出芯子似安慰地舔舐着十五。
滑腻的液体从木板房顶流下来,带着一股腥味。小蛇嗅出某种不安,可地上的十五仍被梦魇困缠,毫无察觉。小蛇张开嘴,狠狠地咬在她耳后。
刺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摸了下地上,赶紧爬起来往外冲,却又踉跄地摔在地上。
一枚火星从房顶缝隙落下,“火油!”十五赶紧爬到门口,却震惊地现门被人从外面封住了——有人要烧死她!
任凭十五如何推拽,门窗纹丝不动,而地上早就溢满了油,让她根本站不稳。火舌瞬间扑面而来,她不得不将沾了油的衣服脱掉。
既然有人要她死,又岂会轻易让她逃脱?在起火的一瞬,她分明看到有人快速地用门板将门窗钉住。
黑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她扶住桌子,心道:胭脂浓,你就要这么死了吗?
肩头的小蛇见她体力不支,又是一口咬来,清凉的毒液进入她体内,顿时让她浑身血液翻滚。十五赶紧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怒吼一声,抬起桌子用力撞向木门。
弱水、妙水、碧萝、秋夜一澈,这些人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翻滚。
冷不安地跟在一身黑衣、头顶面纱的莲绛身后,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去长生楼。要知道,祭司向来有洁癖,而肮脏的长生楼更是一个禁忌,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前来。
更没料到的是,刚到长生楼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
只见一楼最偏僻的地方浓烟滚滚,众人虽在围观,但却无人上前救火。
长生楼里的人命贱如狗,这里面所住之人,只会杀人,何来救人之说。
莲绛看也没看那着火之处,声音冰冷阴森,“将所有女人带出来!”
火舞惊诧地看向冷。她不明白,一向不来长生楼的祭司大人,怎么一来就找女人?!
冷神色平静。因为今天祭司大人不仅要找女人,还曾命他去找头长过膝盖的女人。
很快,几个女人巍巍颤颤地一并跪在地上,只觉得立于身前之人,虽是芳华绝代,却又全身充盈着可怕的戾气。
莲绛随手拔出冷腰间的长剑,走到第一女人身后,剑尖滑过她齐腰的长,落在第二个女人上,最后留在一个墨坠地的女子身上。
他挑起一缕青丝,蹙起秀丽的眉,踱到女子身前,剑尖抵着她下颌,“抬头看向本宫。”
此女住在三楼,早已杀人无数,可听到这修罗般冷厉的声音,仍是吓得浑身一抖,不敢违抗地抬起眼睛。
即便隔着黑面纱,她仍被那双妖冶的双眸所惊艳得怔住。那人眼底,一丝不可见的失望之后,却涌起可怕的厌恶。
“啊!”剑气如虹,女子尖叫一声,一摸头顶,一头坠地青丝竟被莲绛贴着头皮剃掉。
“没人了吗?”莲绛执剑看向火舞,冷声质问。
就在此时,被人暂时遗忘的着火处,突然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带着可怕的怨气,好似恶鬼咆哮,随即又是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一个全身漆黑的怪物,顶着一头燃烧的火,如鬼魅般朝莲绛所在的方向冲了出来。
众人均是一震,下意识地抱头蜷缩,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冷和火舞反应过来时,那怪物竟已推着张桌子掠过人群,来到了莲绛身前。
莲绛一手提剑,一手负于身后,冷眼看着冲过来的怪物,身形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