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虚幻之境--夜如孤冢
诀声止，九龙散。
突然，一束银光从风眼中疾驰而出，好似一道闪电落入了南浔手中。只见他那沾满血色的指尖微微地颤动着，且甚是艰难地将指尖蜷拢成拳，把神鞭紧紧地抓入掌心之中。
此时，树阵中央，树梢之间，那阵黑色的旋风已冲破了周遭龙形，击散了银色光晕，咆哮着疾速在半空中飞旋。
风潇潇，夜色凉。
纷纷扬扬的残叶落在布满黏液的荆棘之间，落在南浔的衣衫之上。
“锃！”一声剑鸣陡然凌空响起。
霎那间，数道剑影破风而出。
剑光涌现，风眼幻灭。
黑风驱尽，夜如孤冢。
只见南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将一抹笑意隐入了眼眸之中。随即，他艰难地颤动着唇角，轻声唤道：“收！”
“咻！”霎那间，无数枚剑影飞旋至南浔眼前，汇聚成一把青色的小刀，落在他的掌心之中。随即，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杀无痕捏入手心。
“五师兄......”北殇旋身舞剑，趁光而出，飞奔向南浔。
......
......
被剑火灼烧过的树阵好似一片残垣断壁，袒露在荒原之上苟延残喘着。油亮亮的黑水河依附着无边无际的无形影壁，萦绕着荒原缓缓流淌。若是站在荒原西侧的灵山之巅，定能看到荒原广袤空茫的全景。
此时，在这片荒原之中，乱石之上，整个密林已被妖王组成了树阵。阵中那片烧焦的土地沉沉的凹陷下去，好似被破了胸膛，挖了心肝，留下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细看之下，那些最靠近树阵中央的古树与藤曼皆被灼烧得厉害，露出一大片焦黑杂乱的树桩和烧得漆黑的乱石堆。时不时还能见着一些背着包裹逃命的小畜生，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穿梭在滚烫的乱石和焦臭的灰烬之中。时而跳脚，时而捂嘴，时而尖叫，皆趁着淡淡的月光和稍停的剑火往外逃命。
惶恐惊悚的气息随着灰烬弥漫在树阵之中，将生的希望一点点地从中抽离出来，扼杀在昏暗的摇篮中。
黑夜静谧得可怕，将残留的数圈树阵浸泡在其中。环环相扣，距不过丈。那一颗颗参天古树仍旧身披卷鳞，紧密地交织成墙，默默地等候妖王下令。
轻柔的月光落在暗紫色的卷鳞之上，好似烛火般将披满卷鳞的树墙点缀得锃亮。
如星河般璀璨，亦如萤火般寂寥。
冷风拂过之际，尘灰飞扬。
乱石之中，南浔手握神鞭，安静地躺在被烧毁了一半的树墙之下。惨白的脸颊上沾染着一层厚厚的黑灰。在树墙一侧之上，数条藤曼精正在为抢食南浔而自相残杀。
“嗤嗤......”一滴滴浓黑的黏液顺着藤曼精的触角流淌，滴在斑驳的乱石上，滴在南浔紧握的拳头上，滴在被风掀翻的腐叶上......
忽然间，一些被撕裂的沾满黏液的卷鳞随风飘落。
如枯叶般，轻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哪知就在那些卷鳞触地之际，地面陡然一震，随即又被抛至半空之中。待那些卷鳞飞旋之际，树冠之上突然梭梭作响。
霎那间，无数细小如蚕茧般的紫色果子从枝桠间坠落。
紫果干枯，无甚光泽，是那古树结的万年种子。皱裂的果皮挤在一起好似一个小老头的面颊。待紫果落地之后，便瞬即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在那些紫果坠落之处，忽然冒出一阵阵暗紫色的瘴气，皆沿着焦黑的乱石飘移，悄然靠近飞奔而来的北殇。
“五师兄！”就在北殇离南浔还有三丈之时，只听得妖王一声怒吼，风起云涌之际，无数怪脸被妖王从树皮之下拽出，幻成利剑，疾速飞向北殇。
“咻咻......”光影变幻，剑法莫测。
眼见那泛着荧光的利剑从四面八方袭来，北殇慌得挥剑猛斩。
“五师兄，坚持住。你不能死，若是你死了，那丫头定会伤心......”北殇更咽想着，不由得叹息一声。此刻，他心知南浔那副单薄的身子经不起妖王那般狠毒的折腾。更何况南浔拼了性命助他破了风眼，必定是耗费了不少修行之力。若南浔为了救他丧命于此，他恐怕一辈子也不得安生。这番思忖片刻，他越发恼怒那妖王作怪，便挥剑嘶吼，欲杀出一条血路来。
黏液飞溅，斩之不尽。
剑影交错，哀嚎连天。
......
......
密林树阵西侧缺口处
在倒数第三排树墙之下的石堆旁，一片与腐叶残灰颇为相似的地面忽地被掀起了一角。
一个纤细的身影探出头来，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见她拂袖掀起一侧黑色的袍角，一手撑着地面，拱起腰身，欲奔向数十丈之外那片剑火厮杀之处。
哪知就在她跨步之际，黑袍内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
“死了，巫神死了，我的巫神死了......”阡紧闭着眼睛，一脸惊恐地侧卧在黑袍一角，大汗淋漓地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吟着。
“阡，你怎么了？”听得阡在梦呓，陌小苏急忙收紧袍角，转过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悄声安慰道。
“巫神，巫神......呼呼.....”阡更咽低语了几声，又翻身开始酣睡。
陌小苏见状，轻轻拍了拍阡的肩膀，叹息一声。随后，她拂袖替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便将目光望向仍闭目疗伤的大祭司。
黑袍浅亮，隐隐微光。
大祭司那张苍老的脸已见血色，在飘扬的银丝之间显得静谧安详。
陌小苏悄然俯身上前，凑近耳朵听了听他的鼻息。竟是顺畅有序，沉稳浑厚，看来伤势着实恢复得不错。
“鬼族之人不可小觑！”陌小苏暗自想着，又探身瞧了瞧盘坐在大祭司身后的公主和顾池风。见二人面若桃花，睡相安稳，她的心总算踏实下来。随即，便悄然掀袍而出，飞奔至剑影闪烁之处。
遍地的荆棘折服在陌小苏轻快的脚步下。寒风袭来，她禁不住打了一连串寒颤。哆嗦之际，她越发觉得大祭司那件黑袍乃是世间珍品。
“啪！”一滴黏液突然落在了陌小苏的肩上。
她驻足仰头望去，只见数条粗壮的藤曼精正缠绕在树墙之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见鬼！”陌小苏低吼一声，疾速飞奔离去。余光扫过树墙之际，才发现那上面皆是藤曼卷鳞。待她听得身后传来阵阵嘶鸣之声，便疾步奔向不远处那片树阵残墟。
“啊！”突然间，陌小苏绊倒在地。待她忍痛爬起来之际，才发现跟前横躺着一个人。
“五师兄！”陌小苏细瞧之后，怯怯地唤了一声。
见南浔没有反应，她的心咯噔一下，慌得俯身蹲下。
那一刻，她那颗惶惶不安的心好似已从银河坠落至深渊，令她一时间竟停住了呼吸。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就这么楞楞地望着他，剧烈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襟。
“南浔，醒醒......”陌小苏含泪更咽道。望着南浔那张沾满灰烬的脸，她的心好似被甚东西揪成了渣。痛心之际，她拂袖轻轻地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泪水划过她的脸庞，滴在南浔的衣襟上。她犹豫着，鼓足勇气，惶恐地伸出颤抖的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肌肤冰凉，气若游丝。
“万幸！”陌小苏的指尖轻柔地停在了南浔那冰凉的脸颊上。此刻，她那颗颤栗的心才算平静下来。她紧紧地握住他那冰凉的拳头，拂袖于掌心之中幻出一团灵力，疾速渡于他的胸间。
霎那间，灵力如月色般萦绕在南浔胸前。
......
......
“陌姐姐！”不知何时，阡突然出现在陌小苏身后。
只见阡气喘吁吁地弯腰言道：“看来陌姐姐着实不听巫神的话了，竟独自来这危险之地。倘若被巫神知晓了，又得怪罪于我。虽说巫神交待过阡，要好好看住姐姐，可是腿脚长在姐姐身上......阡着实无能......巫神让你切勿施展灵力，你怎可随便救人.....”阡叨唠片刻才直起身子，不待陌小苏回应，便挽袖拽住她的衣衫，欲将她拖走。
“阡，住手！”陌小苏悄声言道。
哪知就在阡转身之际，余光忽然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影，忽地楞住了。
“巫神啊！你不能死啊！你怎能抛下阡不问不管呢，你允诺过阡要带阡回巫族的，你允诺过阡要给阡娶媳妇的......”阡只觉这幅画面甚是熟悉，好似在何处见过。他突然尖叫一声，猛然甩开陌小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地抱住南浔的大腿痛哭不已。
“阡，小声些，你家巫神还没死了。”陌小苏警惕地环顾四周，又吓唬道：“若是将那些精怪招来，有你好受的......”
“嗯。”阡一脸惊恐地点了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只见他揣揣不安地望着灵力缓缓注入南浔的心间，悄声嘀咕道:“巫神，阡害怕了，阡要同巫神回家。”
半晌过后，南浔那凉透心骨的掌心总算是有了一丝暖意。
陌小苏轻轻松开汗津津的手心，摸了摸南浔稍显柔软的拳头，更咽埋怨道：“如此不知疼惜自身，让人如何放心！”
银光浅浅，风声切切。
望着南浔微微颤抖的睫毛，陌小苏的眼眸之中泛起了一丝笑意。
要活着。
一定要活着。
就在陌小苏思忖之际，一阵暗紫色的瘴气突然从她眼前晃过。她顿觉不妙，颇觉疲惫之际，将最后一团灵力渡于南浔胸间。随后，她甚是虚弱地拽了拽阡，悄声叮嘱道：“阡，速将你家巫神背去黑袍之中，妖怪要来了。”
“妖怪！”阡一听，猛地从地上蹦起来，慌得背起南浔就往回跑去。
“护好你家巫神的神鞭！”陌小苏一把拽住阡，悄声叮嘱道。随即便转身往树阵中央走去。
“陌姐姐，你又要去何处？”阡拽住陌小苏的衣衫疑惑言道。
“你且先走，我来断后。小心那妖怪伤了你家巫神。”陌小苏回过头去，示意阡快些走。
“哦！”阡使劲地点了点头，便背着南浔转身往黑袍处跑去。
待阡消失在荆棘丛中，陌小苏才转身朝那瘴气弥漫处走去。此刻，她穿梭在黑暗之中，即使荆棘刺肤，黑灰呛喉，她似乎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见她目光坚定地盯着树阵中央那片闪烁不停的剑光，略显蹒跚的脚步随着阵阵激烈的剑啸声倔强地走着。
就在她迈入树阵之中的残墟之际，忽听得一阵阵哀嚎声。
待她仰面望去，只见一个个圆滚滚的鼓胀之物从她头顶之上突突飞过。她见状不妙，慌得躲在乱石之后。细瞧之下，她才发觉那些鼓胀之物竟是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正待她疑惑之际，那些个唾沫横飞、扭曲变形的怪脸皆被幻成一支支利剑，从黑暗中疾驰而出，围攻残墟中央那片耀目的剑影。
墨绿金黄，交相辉映。
两团剑影碰撞之际，黏液飞溅成河。
“北殇！”望着在那片金光中挥剑飞旋的身影，陌小苏惊喜且忧心唤道。随后，她顾不得头顶利剑飞驰，趁着咻咻的剑鸣声，飞奔向北殇。
......
......
此刻，斩红了眼的北殇已似一头发狂的狮子。
剑影缭绕之际，他正恼怒这妖王到底是种了多少棵树，到底是祸害了多少个怪脑袋，到底是毁灭了多少张怪脸，竟让他斩之不尽。
慌乱之于，他还发觉了一件令他疑惑且忧心之事。
至从此次歃血祭神剑之后，他忽觉这神剑有些异常。不仅不甚听他的使唤，还喜欢偷懒。且在他拼命厮杀之际很不尽力，以至于神剑的威力大不如从前。
思及此，一张陌生的脸忽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就如之前在剑刃上一晃而过的那张脸。那个女人是谁？怎会浮现在剑刃之中。难不成真有妖魔控制了神剑。越思越慌，他竟被吓出一身冷汗。要知晓他出来闯荡世间，就靠这把神剑。若是神剑失灵了，那他这条小命岂不是说丢就丢，更别提要去保护陌小苏了。
“呃......”北殇越想越郁闷，只得使出全身之力拼命杀敌。哪知就在他甚觉挫败之际，忽又听得陌小苏的声音。不由得蹙眉叹息道：“臭丫头，着实不让人省心啊。”
眼瞅着陌小苏越跑越近，北殇挥舞着神剑在心中默默央求道：“斩天斩地斩邪魔，你这神剑好歹也是喝了我的血，且再卖力些才是，可别被那小妖蒙了眼，毁了你一世英明啊......”话音未落，他忽觉掌心一震，剑刃颤抖之际，竟猛地将他飞旋出去。
“此剑性情古怪，以后须得留个心眼！”北殇死命地拽住神剑，随着剑影飞驰之际暗自思忖道。
“臭丫头，速速离开！”飞溅的黏液迎面扑来，北殇躲闪不及，已如一只挂满绿色面糊的落汤鸡。眼见着离陌小苏还有三丈之距时，他拼命地拽住神剑往下坠，嘴里不停地唠叨着：“神剑莫急，莫急。待我救个人再杀它个片甲不留！”
就在北殇拂袖擦脸连带着咒骂那妖王之际，猛然发觉那乱石残墟之中竟没有了陌小苏的踪影。
“陌小苏！”北殇紧紧地拉住神剑，焦急地喊道。
“我，我被困住了！”一阵惊慌之声从北殇头顶传来。
一抹荧光掠过，北殇侧身躲开。待他仰面望去之际，才发现陌小苏已被几根细长的根须卷住，正悬挂在高高的树冠之下。
忽然，半张笑得极其诡异的脸出现在不远处的树墙之上。
北殇眨巴着眼睛，惊出一声虚汗。
“哈哈......哈哈......”妖王缓慢地挤出了大半个脑袋，流着口水得意地狂笑道：“三更已过，本王早已饥肠辘辘。这份宵夜来得着实及时，本王尚可饱餐一顿！”说完，妖王陡然裂开大嘴，甩出长舌，于舌尖之上旋出龙卷，疾速扑向陌小苏。
眼见着那龙卷飞驰而去，北殇那颗原本火烧火燎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他满面怒容，欲挥剑追去，哪知却败在了神剑之下。
原来，那神剑拖拽着北殇，只顾着一个劲地与那些怪脸幻成的利剑厮杀，根本不听他的使唤。眼瞅着那龙卷快要旋至陌小苏头顶之上，他一怒之下，竟抛却了神剑，孤身一跃，将快要被根须卷入龙卷之中的陌小苏推开。
“速速去寻你五师兄。”北殇大声疾呼道，瞬即被吸入了龙卷之中。
“咻！”那神剑见主人入了险境，忽地静止于空。弹指间，竟也乖觉地飞入了龙卷中，稳稳地落在了北殇的掌心里。
“着实淘气惯了，待我得闲之时须得和你好好聊一聊！”北殇灌了一肚子寒风，颤颤言道。话音未落，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恶臭扑鼻。
“且先吃我一剑！”待北殇落脚之际，忽地冷笑一声。随后，捂鼻憋气，挥剑刺穿了妖王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