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顾清绾抬起眼眸，眼中满是疑惑，她重复着：“王婆？”

为什么又和王婆扯上了关系？

黛奴已经收起方才的软弱，撑着她的肩站直，眼中又带上了那丝惯用的讥讽，“说你好骗你是真的好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王婆故事中的时间线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时间？顾清绾细细思考，之前从来未深思过，现在一想，脑子中画面重现，那破绽几乎一点就破。

小宝这副样貌，应当在一岁与一岁半之间，因其乳牙都未长齐，按王婆的故事所提及，那负心人抛下吊死鬼的时候，已经有了年幼的孩子，那就算刚刚出世没多少，另娶的女子生出的孩子已经能喊父亲了，那按最早开口算也得十个月大的孩子，而女子十月怀胎，小宝死期不对，他是在吊死鬼去找那负心人之前就死的，生生饿死！

这几乎与王婆故事中那个女子背道而驰，王婆故事中那个就算被丈夫抛弃也傻傻痴等，不忘教养孩子的女子，会任由孩子在她手下饿死吗？不对，一个不对之后所有的情节似乎都开始露出错处。

“为什么，她明明完全可以不告诉我？”顾清绾捏着手，嘴角紧抿着，眼底含着愠色，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编出来这么一个故事欺骗她。

王婆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般拙劣，难堪细纠的谎言，她竟然也会傻傻相信。

黛奴看够了她耸拉的眉眼，这才不轻不重地拿着团扇在她头上敲了一记，“王婆也不算骗你。”

顾清绾：？

“这是她以为的真相，她说的是她以为的实话。”

顾清绾更迷惑了，她理了理自己乱成一团麻的思绪，试探着问道：“难道，她被人篡改了记忆？”

黛奴赞许般看了她一眼，说道：“想不到你好骗但是还有点脑子，不算太傻，不过，你只说中了一半。”

顾清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对着她道：“愿闻其详。”

黛奴望着桥下混沌污浊的冥河，回忆着说道：“遇到王婆是在那件事不久后。”

那时的鬼叔与黛奴陷入深深的自责，黛奴后悔自己明明有听闻过关于自杀鬼的传闻却没多加留心，竟然将绵羊与豺狼放于一处，而鬼叔却恨自己不应该去参加什么宴席。

王婆的到来挽救了他们，她实在是个让人有归属感和温暖的人，两人生前没有感受到亲人的温情，倒是在这鬼魅横行的地方感受到了，在她的日夜开解下，差点走到死胡同的两人才振作起来，没几日，鬼童也来了，那一段时间，王婆落寞了不少，似乎没想到不过几日光景就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自己的孙子，但事已至此，她慢慢也只能接受。

院中的鬼后来慢慢多起来了，大都是王婆在看顾，众鬼也十分敬重她，生活虽然平淡却温情，直到吊死鬼的到来，王婆知道鬼叔的忌讳，也不打算让他为难，只希望他留下鬼童，她会搬出去照顾自己的儿媳。

众鬼没有经历过那件事，但外面是什么世道却是一清二楚的，王婆一个老弱妇孺，出去不到一天就能被拆得渣子都不剩，纷纷劝说起来，但她实在执拗，完全不肯舍下自己的儿媳，鬼叔终究是妥协了，他无法放任自己视若家人的王婆去外面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破例留下了那个吊死鬼。

但他经历了之前的事情已经不再天真，虽然对王婆十分信任，但对她口中那个儿媳却抱有怀疑，那吊死鬼身上怨煞深重，一看就是背负着人命的，他当夜便瞒着所有人对那个吊死鬼施展了搜魂。

一探之下，他险些没有控制住理智，和王婆口中被辜负的可怜女人几乎完全相反，唯一符合的只有一点，她确实深爱自己的丈夫，所以在辜负后，为了逼他回来，用他父母和孩子威胁那男子，后来见那男子也是心硬如铁，无动于衷，便将那对老父母和她孩子关在地窖自生自灭，自己去找了那男子。

那男子对她厌弃至极，完全不肯见她，她便索性一把火烧了他一家，后才自尽而亡。

“总有一些人死去时太过痛苦，性格又不是那般坚强，会下意识遗忘让她痛苦的记忆，甚至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虚构一些记忆安慰自己，久而久之也骗过了自己，王婆就是这种情况，若捅破了她为自己营造的幻梦，我们怕她承受不住，届时可能会魂魄崩溃消散。”

顾清绾脸色难看至极，想到之前自己对那吊死鬼的同情，更是感到可笑，对这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同情？不怪乎黛奴一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院子中的其他鬼想必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所以才劝告自己远离吊死鬼吧。

“以鬼叔嫉恶如仇的脾性，怎么会留她到如今？”

“他倒是想将那吊死鬼挫骨扬灰，是我制止的。”

“为什么？”顾清绾瞠目结舌，合着你自己才是小菩萨吧？

黛奴眼中含着一丝烦躁，“杀了她会继承她身上的规则，你以为为什么这满大街的自杀鬼还可全须全尾，这玩意可晦气着呢！我虽然不喜欢那丑鬼，但为了这晦气东西要让他天天上吊，那吊死鬼还不配！”

“他之前发疯一样将一群自杀鬼杀死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阻止，但他这人的阴气真是古往今来独一分的霸道，竟然靠着强大的精神用自身阴气压下规则的控制，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上一分的压力，他身上阴气和规则的平衡都会被打破。”

顾清绾眉宇间也拢上了一层愁云惨雾，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个原因。

“不能杀，也不能赶出去，王婆会跟着，所以这些年也就一直这样留着她，放在眼皮底下看管，每逢鬼主诞辰，我们会在槐树那屋外设下禁制，她伤害不到其他鬼，她也不会傻到跑出去，外面的鬼虽然不会杀她，但不杀却足够折辱人的法子可多着呢。”

黛奴缓了口气，倾诉完后轻松了许多，天知道，每次看到顾清绾对着那女人同情心泛滥的样子，她心里就憋得慌，膈应得不行，之前不熟悉，她也不觉得这些她需要知道，但相处这么久，再把她蒙在鼓里倒不好了。

她有一句话确实是真心的，她真怕这小菩萨无知无觉的，到时候在吊死鬼那栽了跟头，届时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