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她的念想
姜瑶瑶始终对阿爹他们的行为有些困惑。
明明前世,阿爹行事并未如此极端。姜瑶瑶脑中嗡嗡乱响,既后怕,又觉莫名其妙,似乎有什么脱离轨迹,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而去。
满打满算十二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就将匪徒全歼。那群匪徒凶悍至极,前世看兵部剿匪的卷宗时,池昭那狗东西还猜测玉州城这些匪徒怕是有些来历,哪怕不是什么人豢养的私兵,也是战场上下来的游兵散勇。
姜瑶瑶不懂这个。
她只知道,前世这一窝匪徒,可不是如此简单坚决掉的。
她不懂什么兵法,却也知道阿爹三个人对上一整个山寨,是如何凶险。
哪怕阿犼讲得绘声绘色,她仍觉晕晕乎乎,如同在听话本子一般,很难将阿爹放在那个情境之中。那是阿爹,是她老实巴交,从不会与人吵嘴半句,在家里经常被阿娘三叔吆五喝六的阿爹啊。
说句难听点的话,阿爹一棍子打不出来半个屁来,老实又木讷,哪里是能一棍子给匪徒开瓢的人?
前世,她挖野菜被人欺负,阿爹来找,也只是抱着她,不让拳打脚踢落在她身上罢了,何时有还手过。那样的阿爹,怎么会有杀人的本事?
一时间想不清楚缘由,姜瑶瑶只觉得浑浑噩噩如在梦中。
她扶着门框,看着三个长辈低头哈腰被阿奶驱赶到前院,站在厨房门口,隔着阿奶屋子的窗户,都能听到老太太中气十足破口大骂的声音和拐杖落在皮肉上的击打声。
老太太打孩子,那是真打。
翻来覆去骂阿爹他们是王八羔子,与阿爷一个德行。
姜瑶瑶不知阿爷如何,阿爷去世得早,她只在阿奶偶尔的破口大骂里听到过这个人。阿爷似乎是个很恶劣的人,不然也不会去世多年,还被阿奶如此辱骂。
哪怕是过年过节祭祖,阿奶也是先骂一遍阿爷作为开场白。
阿奶骂人,总是翻来覆去那几个词,完全没有村里妇人破口大骂时那般腌臜,颇有几分照猫画虎不伦不类的感觉。姜瑶瑶掀开新袄,看着褪色石榴红绸缎制成的里衬,有了分明悟。
自家以前也是有些家底的吧,阿奶以前也是享过福的吧?
只是世事无常,天潢贵胄都有从高处跌落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种小门小户。
姜瑶瑶心思纷乱,又想起前世的光景,只觉得眼眶发热。前世过往,已是云烟,重活一世所有的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她就是意难平。
总能梦到前世荒芜景象,举头四顾无亲朋,周遭没有半个知心人。上辈子前半截她为一口吃食奔波,后半截在富贵窝里被磋磨。如今回想,仍旧觉得没有半分意思。
有时候觉得,前世活得憋屈,倒不如当初一家人就死在泥石流之下,也免了后来的饥寒交迫,生离死别。
“主人~”阿犼察觉姜瑶瑶神色不对,拉长语调说话,试图将人从思绪里拉回来。
池昭从柴房整理了柴火抱出来,还未到门口,就见小姑娘立在门边,低头盯着手里的一截衣角发呆,有泪水落在黯淡红绸上晕开,鲜红如血,颇为扎眼。
池昭总觉得,自己见过类似的场面,重重叠叠的红,似沉入重山金乌最后染红的那一线天,又如鸟雀啼血那抹红,还像……
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却抓不住,只觉得心头发堵,如同被人用手攥着,连呼吸都困难。
天空还在落雪,纷纷扬扬鸡毛一般的雪花夹杂着冰渣子,被寒风裹挟,吹得人脸又冷又疼。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芸从屋里出来,见女儿站在厨房门口,风雪几乎打湿了衣襟,连忙跑过去将人推进屋里。她刚要关门,就见家中寄住的小少年抱着柴,呆愣愣立在雪窝里。
“都傻站着干什么?”李素芸出去,将人拉进屋里,便顾不上了。
李素芸往烧着水的灶台里多加了几把柴,拍掉女儿身上的雪,摸了摸衣襟果然是淋湿了。下雪虽不用打伞,可雪花落在身上久了,还是会融化。她顺着衣服摸下去,发觉女儿贴身的小夹袄微潮,里头的小衣也有些凉,肚皮也凉凉的。
她脸色当下一变,想要训两句,却见女儿眼眶通红,眼中没有神采似被什么魇过去了。
“瑶瑶不怕,瑶瑶不怕,有娘在呢。”李素芸只以为女儿是被那只死兔子吓到,小花还在前头躲在被窝里哭呢,自家女儿被吓到也是正常。
“让你阿爹把兔子皮剥了,炖肉给你吃好不好?”
姜瑶瑶哪里是被兔子吓到,别说是一只死不瞑目的红眼白兔,就连死不瞑目的死人,她前世都见过不少。她不过想到过往,一时间走不出来罢了。
阿娘颤抖的声线让她回神,缩在袖子里双拳紧握的手松开,正要说话,就被推到了灶台旁的小凳子上坐下,被雪水浸湿的衣服里被塞了一张干燥帕子。
“从心也抖抖雪,过来暖和暖和。你看着瑶瑶,我马上回来。”
李素芸推开门往外走,丝毫没有察觉小少年愣怔在原地,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她去女儿屋里取了厚衣服,又将小被子拿了,匆匆赶回来,用被子包着女儿,换下潮湿棉衣,用竹竿搭起来,放在灶台上头火气熏着。做完这些,又擦掉女儿头上的雪水,将她的手搓热,将被子裹好,把人搂在怀里,柔声安慰。
姜瑶瑶被阿娘摆弄得晕头转向,蜷缩着手指,靠在温暖怀抱里,看着灶台里火苗攒动,仍旧久久不能回神。
李素芸一番忙碌,总算闲下来,低头看女儿不似刚才那般呆愣,眼圈虽红,却有了几分灵动,心中松了口气。她这才想起旁人,抬头却见‘郑从心’仍旧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柴,双眼呆愣愣没有半点光彩。
“从心?”李素芸试探性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想起这宅子不干净的传闻,她浑身一颤,叠声又唤:“从心能听到说话吗?从心?”
池昭险些没意识到是在喊自己,好不容易回过神,扬起笑来,应道:“婶子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