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只小师弟
当微蓝晨光爬上窗棂,符岑醒来,身边已是一片冰冷。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入睡,也不知道纪烬昭何时离开。
符岑起身穿衣,用冷水洗了脸,出门下楼。
店里的小二正在打扫地面,迎接新一天的来客。
昨天被打坏的屏风桌椅,也都换了新的,看不出有任何闹事痕迹。
他照常走到大堂角落,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翻开账簿打发时间。
和往常不同,今天进门来的食客大多沉着脸,神情紧张。
即使饭菜上桌,茶酒入杯,楼里的气氛也没能轻松起来。
据说,常来这里喝酒的黄三老,被人发现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身上没有伤口,唯独喉间一抹血。
黄三老在洛阳城住了几十年。
脾气暴,一股牛劲,跟谁都敢杠。
此人性格耿直,见不得不平之事,因此众人待他都有几分尊敬。
啪的一声,有人把酒杯重重掷在桌上,站了起来。
“是魔教的惊鸿剑杀了他!黄三老得罪过魔教,所以被害了!”
此话既出,大堂里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众人纷纷发言。
“惊鸿剑出手太快,一剑封喉,黄三老死不瞑目……”
“魔教实在欺人太甚!”
符岑抬手翻了一页账簿,目光落在纸上,实则什么都没看进去。
周围一片群情愤慨之声,吵吵嚷嚷,刺得脑仁疼。
他不由自主地想,昨晚纪烬昭是从哪里回来的呢?身上的血腥味,又是谁的?
想着想着,眼前浮现出纪烬昭冰冷漠然的面容。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不知藏了多少说不清的东西。
周遭的吵闹逐渐远去。仿佛有双手蒙住了他的眼,堵住他的口鼻。
有人贴着耳朵说话,嗓音低沉疲倦,无比真切。
——师兄,你不好奇我在魔教都做些什么?
——你真的不问问我?
符岑猛地站起,穿过躁动不安的人群,逃到酒楼外头去。
太阳正在爬上高空。
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亮光。
他站在街上,热气从脚底蒸腾而起,啃食着每一寸皮肤。
但这热气进不到他身体里。这光亮也只是空浮的影子。
符岑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
日头逐渐下去,月亮攀上树枝。洛阳城里,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火,像是无数只沉默的眼睛。
整整一天,他都待在外头。
心里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回到酒楼时,打更的已经敲了四更的梆子。
他披着一身夜露进到房间里,脱了外衣,打算睡觉。
从墙角阴影处突然闪出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纪烬昭微蹙眉头,表情复杂地望着符岑。
“不回来,我去哪里?”
符岑把鞋子摆放好,旁若无人地躺下歇息。他不太想搭理纪烬昭,可对方似乎完全没眼力见,跟着就爬上了床。
“师兄,我是担心你……”
纪烬昭放软了口气,似是埋怨地说道,“出去吃酒啊看戏啊,要是被人哄了可怎么办。”
敢情这小子以为自己是去找乐子了。
“不瞒师兄,洛阳城十二家秦楼楚馆,其实都归魔教管。别看里面的男女相貌出众,一个个都是心硬手狠的主。师兄年纪大了,很容易被骗……”
符岑听不下去,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儿,敲在纪烬昭额头上。
“瞎想什么呢。”
纪烬昭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眉眼弯弯地望着符岑。
月色落在他身上,一片模糊光影,整个人如同一幅不真实的画。
“发生了什么好事?”
符岑问,“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白天和夏川阁阁主吃茶,聊到纪家,他讲了很多父亲生前的事。”
纪烬昭面露怀念之色,“这人看起来挺不错,对父亲也很尊敬,虽然不免提到心法失窃之事……”
他挥了挥手,似是不愿再提,话锋一转,开始讲另外一件事:“说起来,夏川阁邀请了周围二十八位武林豪杰,今日酉时三刻,于城北武馆一聚,商讨如何替黄三老报仇,讨伐魔教。阁主也邀请了我。”
纪烬昭眨眨眼睛,大概是觉着有趣,“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机会难得,我得过去看看。”
自己讨伐自己,有什么好玩的?
符岑实在搞不明白武林人的乐趣。
“师兄,你想不想让我去?”
这问题问得莫名,符岑不理解:“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哪知他说完这句话,纪烬昭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漆黑无光的双眸望过来,直让人心里发毛。
“我希望你替我做决定。”
纪烬昭低声说道,“我想和你有所牵扯。”
符岑愣了一愣,心下茫然。
他不太清楚纪烬昭要表达的意思。
“师兄总是这个样子,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不管过多少年,我都是个无所谓的物件,和青山涯的槐树、路边的石头毫无区别。”
符岑张了张嘴,许多言语堵塞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我在魔教过得艰难,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死掉。”
纪烬昭扯开衣领,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来。鞭伤,剑痕,被刀砍开的口子。
新伤叠着旧伤,在惨淡月色的照映下,格外触目惊心。
“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我跟自己说,外头还有师兄惦记我。”
纪烬昭牵动嘴角,笑容讽刺。
“其实我知道,你根本不会惦念我。但是你能不能做个样子,对我更关心些?”
不是。
不是这样。
符岑想反驳,但根本无话可说。
深深的无力与厌倦感从身体里泛上来,堵住气管,淹没呼吸。
纪烬昭等不到回答,默默下床,走至窗前。
他回头最后看了符岑一眼,便翻身出窗,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