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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一卷簪缨世家叙天伦姑侄同羞嫁

贾薔见宝玉不吭声,笑道:“叔叔别多心,我听说薛大叔受了伤,要望候望候他。另外想讨教些买卖窍门,取个西经儿。不知他得不得便。”

宝玉笑道:“难为你有心。薛大哥腿伤见好了,你自去便是。”

贾薔道谢,又说了两句家常,辞别出去。

忽忽几轮兔坠乌升,这天日暮时,岫烟停下针线,将绣面用绸单子蒙好,伸个懒腰,慢慢踱到内室来。

篆儿正在铺床,见她便问:“姑娘明日穿什么衣服?也好拿出来预备着。”

岫烟道:“就是蜜合色袄儿配月白绫子裙儿罢。”偏头想一想,又道:“恐颜色浅些,把那荔枝红的长背心子也预备下,纱花儿和鎏金宝瓶簪子呢?都寻出来。”篆儿答应着去收拾。

第二日侵早起来,收拾齐楚去到迎春屋里。迎春也正晨妆,见她便笑道:“妹妹这般早?我还说吃过早饭才来。”

岫烟笑道:“特来告诉姐姐:我一会子要家去,晚上再回。”

迎春颔首道:“舅母生日,妹妹正该回去。这是我一点小心意,妹妹代我磕头,祝舅母百寿千春罢。”说着,绣橘捧上个锦盒。

岫烟忙接过,屈膝道谢。迎春又问:“车轿可预备好了?都有谁跟着?”

岫烟道:“张大叔一会来接,晴雯篆儿跟着,只留兰官看家。”又低头小声道:“还有金妈妈也去。”

迎春向来不会打趣人,只温言道:“亲也定了,这是该当的,足见薛兄弟对妹妹用心。”

俄而门外回道:“二门外小幺儿来传话,舅爷家的马车到了。”岫烟忙告辞出来,会齐了人上车。

金妈妈是头一回去邢家,不知远近。只见骡车绕到荣府后头,拐进一条小街,又走了一刻钟才到。

下车一看,七八成新的一所宅院。临街院墙约莫六丈来宽,东南角上开一扇黑漆如意门,上头两颗菱形门簪,刻着“吉祥”二字,门首一棵垂榆甚是高大。

篆儿先去叫门,不多会张丰家的出来,行礼道:“给姑娘道喜,大爷太太正盼着,快请进罢。”岫烟也笑着道谢道辛苦。

一行人绕过砖雕百福影壁,向西过垂花门,进到正院。

金妈妈留心细看,只见这里同前面一样,一带白/粉围墙。院中被两条纵横交错的乱石路隔出四块方地,或搭花架、或砌石桌、或植蕉棠,或爬葡萄,倒是个寻幽觅静的好去处。

又见院子北面正房三间,两侧各有个小天井。东西又有三间厢房,每边厢房南侧设一厢耳房,都有抄手游廊相连。

金妈妈暗自点头,道:“这宅子虽不太大,也够亲家爷一家住了。”

进了正厅,却见一水磨砖铺地,当中壁上挂一副中堂,两侧衬着条幅。下面摆一张榆木蝠纹翘头案,上头座钟瓶洗皆无,只一个铜瓶内供着数枝春桃。

案前一张八仙桌,左右两把圈椅,邢忠坐在上头。下面四张椅子对放,右手第一位坐着蒋氏,正和邢忠说话儿。

岫烟忙上前请安,并致恭贺寿辰之语,又代贾赦邢夫人并迎春兄妹问了好,金妈妈也替薛蝌送上贺礼。

接着,晴雯篆儿上前磕头。蒋氏眼尖,早看见随来的这个绝色美人,削肩细腰,杏靥桃腮,虽做丫鬟打扮,那眉眼身段,却生生压了岫烟一头。

这会子人在跟前,越细看,越觉心中不安,暗思:“这哪里是丫头?竟比那大户小姐还俊。瞧那一双手,白白嫩嫩地,还养那么长两管指甲。一看就不是做活的人。她跟在烟儿身边,莫非是姑爷的通房?”

金妈妈见蒋氏只瞪着晴雯出神,脸色时阴时晴地,低头一盘算,险些笑出声来。忙将晴雯姓名来历告诉一通,又道:“这孩子受过姑娘的恩,熬了几夜做出一双鞋来,今儿又要亲自给亲家太太磕头。”

蒋氏也掌不住笑,拉过晴雯道:“多谢费心想着,我们烟儿在那里,还要你多帮衬提点。”

晴雯忙道:“舅太太这话怎么敢当?邢姑娘是个能干的,年前和二姑娘料理家事,哪个不夸?这又给娘娘做绣活。”

邢忠喜道:“烟儿怎不早说?你还有这个能干呢。”

岫烟笑道:“都是二姐姐在操劳,我不过跟着学些高低上下,有什么能干?”

又嗔着晴雯道:“都多久的事了,姐姐还拿出来说嘴,俗语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我这是‘好女不提过年功’!”众人听说,都哈哈大笑。

正闹着,张丰家的陪着邢三姐进来,道:“三姑娘给太太贺寿。”

金妈妈听说是邢夫人未嫁的那个妹子,不由仔细打量。只见她长挑身材,娇花面貌,两颊微微几点雀斑;浓眉斜飞,更添几分英气。忙上来福身行礼,报了家门。

各自礼毕,又换上新鲜茶果,众人按位次坐了,吃茶闲谈。

因说起三姐婚事,蒋氏道:“七月正好,家孝国孝都满了。赶得快些,明年烟儿出阁,还能让她小兄弟滚喜床呢。”

一语未完,三姐岫烟羞地伏在她身上,一个叫“嫂子”,一个喊“妈”,都闹着不依,大家越发轰然大笑。

待到饭时,蒋氏因说散生日不必大办,只备下一桌肴馔,一家子围坐吃喝。岫烟奉上一件浅紫绣蟹爪菊镶边大袄儿并一条水蓝万字纹马面裙做寿礼,邢忠又亲手写一副“松立千岁寒梅开百年香”的对联,倒也热热闹闹混过一天去。

傍晚回园,兰官接着道:“姑娘,下晌老太太吩咐,说明日起朝中要大祭,每日五更去晚饭后回。清明节后,还要去什么慈孝县,请太妃灵位入地宫,来来回回总需一月功夫。

已经说定了,过两日薛姨太太挪到潇湘馆,帮着照料园里姑娘们;两府的事物就交给珍大奶奶。才鸳鸯姐姐来说,姑娘要静心刺绣,这里房屋又少,恐住不下,琴姑娘还是搬到稻香村罢。”

岫烟道:“既如此,老太太,太太孝陵回来前,我们都在家里用功,没事别出去。”晴雯等都答应了。

且说宝钗陪母亲哥哥用过晚饭,将各家送的药材膏贴归置归置,看见内中有清淤止痛膏和活血舒经丸,因问:“这不是沈氏医馆的药么?蔷哥儿几时来过?说了什么没有?”

薛蟠道:“就是前几日,高低不过问我的伤。妹妹提他做什么?”

宝钗笑道:“那天遣散小戏子时,我瞧他神色不尴尬,随口问问。”

薛蟠道:“嗐,说起来又怪我嚼是非,去年跟妹妹提过的,蔷哥儿大舅那个女儿,不是一心要说给宝玉么?

后来不知哪里打听到,姨丈有个姓傅的门生,也肖想宝玉呢。为着这,妹子二十多岁还在当老姑娘,听见的人没有不笑话的。沈家这才歇了心,急急把女儿嫁了。”

薛姨妈一旁听见,斥道:“这孩子胡说什么?他们都是四五品人家,又不是白丁由你混说得。”一边朝宝钗努嘴儿。

宝钗只作没瞧见,站起身道:“姨妈有事要我去一趟,妈妈哥哥少坐。”说着抽身出来。

薛姨妈埋怨道:“你妹妹心里正不痛快,平白惹她做什么?”

薛蟠憨笑道:“话赶话就忘了忌讳,妹妹如今不成了,妈有什么打算?那宝玉酸诗作得好,当家立业只怕不能。”

薛姨妈素知儿子秉性,如何敢将实话相告?只含糊道:“好女百家求,且再看看罢。”

这里宝钗到了王夫人上房,王夫人也才吃罢晚饭,见她来,忙携了手来至里间,道:“元宵节后,你凤姐姐病了,托你管了程子家。

后来我听说,从婆子到丫头,大大小小,没有不说你好的。倒是探丫头蠲了几项银子,惹得人说。

凤哥儿二月间没好几天,就又躺倒了。原本我想,有你大嫂子暂管几日就够了,谁知凤哥儿这回动了根本,也不知还要耽搁多久。

眼瞧着又要陪灵个把月,我想着,还是按前回的章程。珠儿媳妇和探春在园子里料理,你呢,仍旧到我这边来。你们三个同事,刚好腾挪得开。”

宝钗忙道:“上回过来几天,妈把我好一通训。说小孩儿家不知轻重,又不是正经主人,怎就当起家来?那时还可说不懂事,这回再这样,岂不明摆着越俎代庖?

老太太已让珍嫂子暂代两边事务,我再插一脚,也不好。”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老太太也说你好呢,再者我托你的事,她也不大管的。我们不在时,家里迎来送往的总得有人料理。珍哥媳妇不过点个卯,哪里照应到许多?

你还和前次一样,每日只过来半天,饭也拿到这里吃,好不便宜。”

如此好说歹说,宝钗见姨母实在言辞恳请,只得勉强应了。

王夫人送走甥女,便命玉钏去请贾政,拿出一封信道:“大哥一早来信,说摸寻到那书的消息了!”

贾政精神一振,喜道:“果然的?在哪里寻到的?几时能送上京?”王夫人将信递于他,道:“就在一个什么小镇子里,只是打听到消息,还未找到实物。”

贾政听说便有些泄气,再一想,既有了消息,顺藤摸瓜总能有结果,便又鼓舞起来,立时就要回贾母。

王夫人忙道:“老爷且略站站,有个事要同你商议。”贾政便问何事,王夫人笑道:“老太太不是托姨太太照顾她姐妹么?不如让宝丫头再帮探春她们协理一阵,园中人多事杂,多个人就少一份错漏。”

贾政听她又提宝钗,忍不住道:“家里又不是没人,还要劳烦亲戚家姑娘,林丫头就很好,不如叫她管。”

王夫人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勉强笑道:“林姑娘病了才好,怎能再五更起三更睡地操劳?要是有个闪失,老太太不怪你这舅舅,倒要怪我当舅妈的了。”

贾政原不大理会内宅之事,听如此说便也罢了。拿着信和贾母一说,贾母念佛不绝,道:“我虽不愿娘娘偏向王氏,但她哥哥寻着书,娘娘复得圣心,于我们一家子也有好处。”

贾政呵腰赔笑道:“到底老祖宗心胸宽广,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不假。”

贾母笑道:“少在我跟前装相生儿。上回你说请锦乡候老太君做媒,我借她寿诞去过一回,探了探口风儿。才知道她家三老爷和林姑爷是同年,以前就有来往。”

贾政回想了半日,方道:“我记得他们前后脚出仕,却不知还是同年。”

贾母跌足道:“她家三太太是临安伯的姑娘,闺中也和敏儿要好。孩子的婚姻,总不能我做祖母外婆的做媒!

他们身份既高,又有这层渊源,早早通由他们,给两个玉儿定了亲,也不至拖到现在,叫别人占了上风!亏你官场混着几十年,也不留心些!”

贾政忙打躬作揖地道歉,一再说等锦乡候三子一回京,就上门托请。

贾母道:“齐老太君也是这个意思,等她家老三下月回来,一说准成。只盼再无变故,顺顺利利地罢!”

贾政也顺话哄了几句,又将宝钗管家的事说了,贾母冷笑道:“这是请我示下还是单知会我一声?”复又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当家,不管这些闲事。”

贾政哪里还敢多说?唯唯应了几个“是”,躬腰退出。抬脚来到赵姨娘房中,此后几天再没去王夫人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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