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长夜未央
一夜烈火至天明，只剩了烧焦的残骸和灰烬。众人不敢松懈，个个紧张着处理狼藉，把损失降到最低。
忙了一整晚，天亮后，沈鹤烟独自一人，摸索着去探望山叶。
宽带轻纱掩目，要比想象中更难走。眼前一片漆黑，也许最不起眼的起伏，都能绊住。
山叶的状态不太稳定，沈鹤烟问候了几句，便不再打扰她休息了。
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她走的急，没仔细路上的磕绊，跌跌撞撞的模样有些狼狈。
沈鹤烟稳了稳心神，印象中这里应该是个拐角。她想找些什么来扶一扶，喘口气，可她探不到任何东西。
四周什么也没有。
这是……哪？
一瞬间，原本在脑子里描摹出的路线变得混乱不堪，晕眩的感觉随之而来。她开始不确定自己要往哪走，而这点不安，也因眼前的昏黑而无限放大。
很空，无限的空。
她尝试着走了几步，感受到地面崎岖不平的变化。然而还没等她忆起这是哪里，探出的脚步突然踏空！下一秒，失重的感觉随之而来——
沈鹤烟惊得抽了口气。情急之下，似乎有谁接住了她。手臂和左肩被一双手稳稳地扶着，十分有力，但又生怕弄疼似的，极尽温柔。
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墨香。
沈鹤烟微愣，第一反应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那只手轻轻一弹，她被引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走一段台阶。
“谢谢。”她微微抬头，然而对方动作一顿，似乎在看她被遮住的眼睛，又或者她的手。
沈鹤烟突然有些紧张，毕竟从没被人这样看过。
她抚上纱带，“这个是……”
但对方并没有选择继续沉默，他轻轻搭起了她的手，小心牵引着，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带着她走完了这段台阶。
指尖接触到他手心的温度。他走的很稳，让人很是心安。
沈鹤烟又一次道了谢。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站着，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
“……沈大人准备去何处？”
他轻轻一问，声音叆叇温韵，宛如四溢香茗。
沈鹤烟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可否带我去董大人帐内？”
“董大人并不在那边。”他答得不温不寒，却是笃定的语气，像是方从那经过。
沈鹤烟的心暗暗一沉。
这个时候，董巍能做什么？诱骗槐梦，陷害山叶，他这两件事全针对她，简直不能用过分来形容。
萧将军的事很是紧张，他还要在背后给她使绊子。
但现在她看不见，实在不可能在这么大片区域里找他，只能先放一放了。
“既然如此，阁下可知莫医师？他的帐子应当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语气中却没有显露半分异常，“嗯，看见了。”
他牵着她，不徐不缓地朝那边而去。
因为不用看路，沈鹤烟尝试在脑海中描摹这个人的样子。
“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她问。
上方没有声音，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谁知当她放弃询问之时，他突然淡淡地答：“有。”
这就奇怪了，她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沈大人平日里，都是这般独来独往吗？”他状似无意地问。
“我一个人，习惯了。”她的回答故作轻松，嘴角挤出一抹浅笑。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完了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
到帐前，他停住了，却仍是没有立刻松手。指尖在她手背上微微摩挲，似乎在留恋这即将消失的温度。
沈鹤烟并未察觉。
他很快松了手。
“阿烟！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前面传来莫长林的声音，沈鹤烟犹豫了一下，还是等他自己走过来。
端着药碗的人在靠近，为了避免汤洒出来，脚步一轻一重的。但他不知在何处顿了一下，短暂的安静有些可疑。
她下意识往后看，感觉到原本应停在某处的人已离开了。
“没什么，先喝药吧。”莫长林言语躲闪，似乎是害怕沈鹤烟纱带下的眼睛给他看出个窟窿来。
然而当他把碗递给她时，明显是吓了一跳。
“你的手怎么了？”
原本干净白皙的手满是大火舔舐过的伤痕，黑痂和血块触目惊心，指腹上翻出的皮肉，狠狠地撞入眼中。
沈鹤烟不知道，她以为只是小小的烧伤。
所以当莫长林捣出药大面积地敷在她手背上的时候，她自己也是微微有些惊讶。
刚才那个人牵着的，好像也是这只手。
感受着纱带在手上缠绕，沈鹤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来这的目的。
“长林兄，我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莫长林看了看天色，天刚蒙蒙亮，霞光中似乎还藏着昨夜大火的余熏。
这么快就又要道别了。
“既然如此，留一会儿再走吧。”
莫长林引她坐下，又取来水壶为她倒了一杯。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他盯着温润的液体涌入杯中，腾升而起的热气在他眼前凝结成雾。
当然这些沈鹤烟都看不到的，只知莫长林不让她自己去拿，亲自递到她手中。
什么打算？无非是：“恪尽职守，安民治国，好让魏国逐渐复兴。”
莫长林嚅嗫了两声，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阿烟，你还喜欢锦书吗？”
沈鹤烟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实在是有些措不及防。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莫长林会知道这个，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太突兀，连忙解释：“只是觉得时间太快了，突然想起，随便问的。”
“你不必理会。”
说是这么说，可他眼神躲闪，仿佛沈鹤烟的眼睛，隔着厚厚的纱布都在看着他。
而她确实是这么做的。
老实了十几年的长林兄，怎么可能善于撒谎呢？
她默了默，只不咸不淡地答，试图用生硬的称呼掩饰心底的悲哀。
“云辞吗？我都快忘了他了。”
“这样啊……”莫长林有些失望。
她只喝了点水，起身道：“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我送送你吧。”
“不必，我记得路。”她脱口而出，语气平静，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感觉到门外站着人，她出声了，是那位叫蒲坛的姑娘。印象中她似乎带着铃铛，但此时她走进来，沈鹤烟却一声铃响也没有听到。
蒲坛向她问好，她应付了几句，出门离开。
军营中布置简单，随便一个木桩都能做她的标志物。话虽如此，寻寻止止仍是艰难。
路至半途，她顿然止步，下意识回头。尽管看不见，但她确定方才那里的确有人跟着。
消失了。
沈鹤烟心下疑惑，却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继续摸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