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别怕
军训结束后，天气逐渐转凉。
九月渐渐进入尾声。
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学校知道学生都无心学习，没有安排班主任坐班。
班上悉悉索索，蒋谌看不进题索性早早收拾好书包，逗了他同桌几句，小姑娘面红耳赤地不再搭理他了，他又回头“骚扰”黎洄。
黎洄正低着头写竞赛题，这人好像天生自带磁场，能把周围的纷纷扰扰隔绝，抿着唇线，一脸认真和冷漠。
蒋谌把下巴搁在黎洄桌子上，盯着他看。
五分钟后，黎洄忍无可忍地停下笔，眼睛还在扫题目，声音压的低沉：“好看吗？”
蒋谌“啧”了一声：“您可算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搭理一下我了。”
表情幽怨得像被禁足冷宫的弃妃。
黎洄非常嫌弃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脑门上，把他的头推离自己的桌子：“有话快放。”
蒋谌夺了他的笔：“我说这么一张帅脸在你面前，你还能写的进作业？哥们无聊，陪哥们聊会天。”
虞宛央嫌吵，戴上耳机，画本斜架在课桌上赶最后一幅素描作业。
断断续续听到几句黎洄和蒋谌的对话。
蒋谌：“你今年国庆是不是又回平江啊？”
黎洄：“今年就我爸妈回。”
蒋谌：“啊？这次怎么不带你和你弟回去看你外公外婆？”
黎洄：“那小鬼吵着嚷着要去欢乐谷玩，之前我爸妈也答应过，但他俩得回去，就把我留下带孩子了。”
蒋谌眼睛骤然一亮：“欢乐谷！好哇！”
黎洄像找到了救星，看向他的眼神都温柔了：“那咱俩换换？你帮我带那小鬼去玩一天。”
蒋谌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家那小鬼头我可带不了，但是去游乐园，人越多越热闹嘛。”
黎洄瞬间就明白他想干什么，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虞宛央正在画最后几笔排线，耳机突然就被扯了下来。
蒋谌满脸期待：“虞宛央，你国庆有时间不，要不要一起去欢乐谷玩？”
虞宛央看着这张脸，就想起那天晚上黎洄跟她说“蒋谌喜欢你”。
刚想说自己哪天都没空，蒋谌脱口而出：“黎洄也去的。”
虞宛央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意识到这话好像不太对劲，蒋谌又推了推林语嫣：“同桌，你也去吧？”
林语嫣笑笑：“宛央去我就去。”
虞宛央合上画本，淡淡地说：“好。”
—
虞宛央是最后一个到欢乐谷的。她从家到欢乐谷要转两次地铁还要坐三站公交，其实很不方便。
早上起来的时候李芳正在吃早饭，今天她不上班，虞宛央本想让李芳送一下她的。
虞宛央喝了口牛奶，顺道措了下辞：“妈，我今天要去欢乐谷。”
李芳诧异她出去玩竟然会跟自己报备了，愣了一下才说：“嗯，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虞宛央立马又说：“可是很远……”
还没说完，李芳的手机就响了，李芳接起来，脸上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冰冰啊，什么时候回家呀，阿姨很想你啊……”
是沈洛冰打来的视频。
虞宛央叹了口气，算了。
—
虞宛央找到他们，离着老远就听到一个小孩的撒泼哭闹。
“我就要吃糖葫芦！就要吃！哥哥你不给我买我就告诉妈妈你欺负我！”
黎洄被他拽着，袖子都扯得变形，忍耐地说：“哪有糖葫芦啊？”
“就那边，”小孩指着不远处，“那个阿姨举着呢！”
“哦，”黎洄看了一眼，面不改色，“你看错了，那是玫瑰花，都是红的而已。”
“哥哥骗人！那就是糖葫芦！”
黎洄不耐烦地甩开他：“黎游，差不多行了啊，忘记上个月蛀牙疼成什么样了是吧。”
“哼。”黎游扁了扁嘴，松开黎洄，一个人蹲在地上发脾气。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虞宛央向黎洄走过来。
蒋谌跟着黏过来：“没事没事，我们也刚到。”
虞宛央瞥了眼黎洄脚边那个小孩：“这是？”
“我弟弟，黎游，”黎洄轻轻踢了他一脚，“打招呼。”
黎游站起来，怯生生地躲在黎洄身后，探出半个头，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声“姐姐好”。
这孩子看着她，跟黎洄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却不像黎洄那么清亮凌冽，看上去雾蒙蒙的，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温吞。
虞宛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黎游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副想跟她说话又不敢的样子。
虞宛央对小孩向来没什么耐性，被他看得不耐烦了，蹲下来问他：“想吃糖葫芦？”
黎游点头，又摇头。
虞宛央皱眉：“到底想不想？”
语气稍重了些，这小孩眼睛里竟蓄出两泡泪，要哭不哭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别理他，”黎洄把虞宛央拉起来，又牵起黎游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眼泪憋回去，姐姐又不是坏人。”
黎游仰着头，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去碰虞宛央的手指，见她没有躲，将整只手放进了她的掌心里，奶声奶气地说：“我要姐姐牵。”
蒋谌整个人都不好了：“卧槽黎游你个小色批，平时看到我就躲，看到漂亮姐姐就主动往上凑是吧！”
黎洄也很震惊。
他弟弟的情况有点特殊，三年前被混混欺负勒索，之后就一直有些自闭，除了自家人，他都不敢跟其他人说话，见到生人就躲，没想到会主动让虞宛央牵。
黎洄看向虞宛央，眼神中带着请求：“不好意思啊，你能让他牵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
虞宛央再一次低头仔细看这个爱哭的小鬼，可能因为跟黎洄长得太像了，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点头：“走吧。”
—
虞宛央第一次来游乐园，内心其实和黎游这个小鬼一样激动的。
不过玩过了过山车跳楼机和大摆锤，她开始失望。
那些所谓的刺激不过如此。
还不如打lol基地水晶只剩四十滴血翻盘的时候来的心惊胆战。
林语嫣下了大摆锤脸色苍白，腿都在发颤，整个人几乎都挂在虞宛央身上。
蒋谌见状也装作一脸虚弱地靠近虞宛央，手还没搭上女神的肩，就已经被女神冰冷的眼神劝退，委屈地去找黎洄求安慰。
然而黎洄身上也吊了个小孩，蒋谌自闭了，只能抱着鬼屋门口那个青面獠牙的鬼面雕像自我安慰。
和雕像“亲密”对视了一会儿，蒋谌突然兴致勃勃地说：“咱下个项目就玩鬼屋吧！”
黎洄没意见，黎游玩过山车刚吐了一地，正想找机会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连连赞同。
林语嫣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弱弱地说：“要不算了吧……”
众人都看向虞宛央。
虞宛央之前没玩过，只觉得游乐园里的项目都不过如此，没有太大兴趣。
蒋谌以为虞宛央怕了，瞬间满血复活，拍着胸脯说：“谌哥护着你，你怕什么！”
激将法对虞宛央而言永远百试不爽，狮子座强大的胜负欲被激了出来，她翻了个白眼，抬脚就往里面走：“我用的着你护？”
进了鬼屋，虞宛央瞬间后悔了。
她不知道里面这样暗这样黑。
因为虞启元，她从小就怕黑，一直到现在晚上都要在床头留一盏夜灯才能睡得安稳。
虞宛央刚踏进去，就一脚踩进了黑暗里。
无底的深渊，没有边际，她不断下坠，恐惧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凌迟。空气如刀割裂她的肌肤，肢解她的血肉，磨淬她的筋骨。
一双无形的手如影随形，掐住她的脖颈，越来越紧，窒息感涌入大脑，眼前逐渐模糊。
蒋谌在最前面开路，手电筒里微弱的光尚不能照亮他前方的方寸之地，更遑论给虞宛央一丝光亮。
前面的林语嫣还没进鬼屋前就面色惨白地拽紧了蒋谌的衣角，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塞进蒋谌衣服里。
后面是被黎洄牵着的黎游，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吓得哇哇乱叫。
四面楚歌。
巨大的躁动声让虞宛央的意识逐渐游离。
“砰——”
虞宛央猛地颤栗，她看到虞启元烂醉如泥地回家，用力地揣在她的房门上。
“黎洄……”
虞宛央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淹没在黎游的尖叫声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启元踹开了门，手里握着打过她无数次的晾衣杆，继母冷眼站在门外。
虞宛央看见小小的自己惊醒，瑟瑟地缩在床脚，杆子落在她的小腿上，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尖叫。
她咬了下嘴唇，尖锐的疼痛感让她精神集中了一些。
“混蛋。”她只得抓住自己的手，右手手指死死抠进了左手手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虞宛央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稀薄得让她无法呼吸。额头沁满了冷汗，她一只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
眼前依旧是黑暗，她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大脑混沌得下一秒仿佛就会昏迷。
她靠着墙，双腿已经不能支撑她身体的重量，整个人慢慢地往下滑。
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紧紧裹住了她颤抖的手，冰凉的指尖逐渐有了温度。
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很轻却格外有力：“别怕，往前走，我在。”
她像攥着救命稻草似的攥着那只手，感知着对方脉搏的跳动。
热的，活的。
“嘶——你轻点，手要断了。”
“对不起，”虞宛央艰难地开口，“忍一下，一会儿就不痛了。”
黎洄：“……”什么玩意儿。
走到尽头，蒋谌掀起了门帘。
日光全部涌了进来。
虞宛央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仿佛失了力气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握住的手抽离开，稳稳托住了她的背。
虞宛央今天穿了件一字领上衣，半片雪背露在外面，触及到少女冰润滑腻的肌肤，黎洄瞬间又收回了手。
虞宛央偏头，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黎洄，阳光中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耳垂泛着点不自然的红。
“没事吧？”他的声音低沉清润，深邃的眉眼看谁都神情。
虞宛央摇头，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黎洄轻声安慰：“其实黑暗没那么可怕，因为走过黑暗，就一定会看见光明。所以在黑暗里，你要做的就是相信自己能等到光，不要害怕，也不要退却，大胆往前走。”
虞宛央低笑一声：“这鸡汤挺新鲜。”
黎洄见她打趣自己，知道她已经平复了一些。趁其他人不注意，抬起手腕，把手背上几道清晰的指甲印展露在她面前，眉骨微扬，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这个，你打算怎么负责？”
“不是我弄的！”虞宛央压着声音，生怕被人发现，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藏起来。
黎洄只觉得手背上突然传来冰凉柔滑的触感。
像是小猫用柔软的猫垫在踩奶。
“嗯，小猫挠的。”黎洄低笑一声，声线温沉：“想帮我揉揉？”
天光四起，照得少年宛若神明，虞宛央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虞宛央，你就这点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