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踏进了他即将到来的十八岁...) -
陈临戈是跟着搬家公司的车回的溪城,今年高考成绩一出来,蒋玉雯就托人把他的户口和学籍转回了溪城。
这是“母子”俩一早就商量好的事,考得好,他的户口就随学籍迁到大学,考得不好再另说,总之不能再留在陈家的户口本上。
跟车出发前,蒋玉雯塞了张银|行卡给陈临戈,毕竟是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如今真要分开,多少也会有几分应景而生的不舍,“溪城和沪市的高考制度不一样,你没必要非要回去,再说了,你班主任不是都已经帮你联系学校了吗?”
陈临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叫了十几年妈的女人,没什么表情地说:“在哪儿都一样。”
蒋玉雯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没说让你……”
陈临戈打断道:“没。”
“什么?”
“没不舒服。”陈临戈个子高,原先是背抵着车门,微弓着身和蒋玉雯说话,这会站直了,蒋玉雯不得不仰起头听他讲话:“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没给家里贡献过什么,还连累小舞遭了这么多罪,要说不舒服,也轮不上我。”
这话有点伤人,也撕破了母子俩最后一点情面,蒋玉雯把银|行卡塞到陈临戈背在胸前的书包侧边,抬眼静静看着他:“小临,我们不欠你的。”
“我们谁都不欠谁。”陈临戈又把卡拿出来塞到蒋玉雯手里:“是我欠小舞的,给她的生日礼物我放在她房间了,可以的话,帮我跟她说声生日快乐。”
“好。”蒋玉雯没在这个事情上多说,捏着卡往后退了一小步,“路上注意安全。”
陈临戈点点头,上车之前又回看了眼身后的别墅,而后拉开车门快速坐了进去。
从沪市到溪城有六七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陈临戈在车开了一半的时候接到了陈建业的电话。
他回溪城的事从头到尾都只有蒋玉雯在其中处理,大概是今天搬家的动静太大,家里佣人给陈建业透了口风。
电话响了两遍陈临戈才接通,开口想叫爸,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便什么也没说。
两人听了十几秒的风声,陈建业才开口:“你妈犯糊涂,你也跟着一起胡闹是吗?马上给我滚回来!”
“没胡闹,手续都办完了。”
“放屁!”陈建业早年在烟草厂做技术工,后来南下经商,在浦东川沙跟人抢摊位抢生意,练就了一把好嗓子,“你个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你回去你能做什么?下个服务区给我停下,我叫你窦叔去追你了,今天逮到你头给你锤通。”
好久没听陈建业这么骂人了,陈临戈笑了声:“爸。”
“现在知道叫爸了?迟了!”
“爸——”陈临戈沉着声又叫了句,隔着听筒从呼吸频率判断陈建业冷静了才说:“我不是胡闹,也不是心血来潮,妈也没有赶我,是我,我自己不想待了。我不想每时每刻都活在各种猜忌中,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误会成带着某种目的,也不想一直戴着面具生活。我是个人,也会有情绪,不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我知道您这么多年对我都是真好,可我在这个家里,实在太累了。”
陈建业没说话,呼吸声很明显。
陈临戈无意识拨着书包侧边的拉链头,轻叹了口气说:“爸,就让我走吧,也别让窦叔来了,我回溪城一样可以参加高考。”
父子俩沉默半晌,陈建业才哑着嗓子道:“陈临戈,你太没良心了。”
离开时堆积的各种情绪在这一刻像潮水一般全都向陈临戈拍了过来,打得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仓促挂了电话,碍于身旁还坐着不熟悉的司机,扭头看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影如同电影里一帧帧快速而模糊的夏天。
……
车子刚过高速收费站,陈临戈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窦叔的电话,陈建业还是让他跟着一块来了溪城。
“你爸让我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你小子可真行啊,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就给办了。”
“窦叔……”陈临戈不想再解释什么。
“行了,我还有两小时到,见面再说。”窦叔又交代了句:“直接去老房子那边。”
“我订了酒店。”
“你还能住一年酒店吗少爷?”窦叔说:“别跟我倔,钥匙我都拿了,不听话我就给你绑回来。”
这事窦叔真能干出来,陈临戈不敢跟他犟,给司机报了个新地址,“去潼南路烟草厂家属院。”
“行。”
陈建业和蒋玉雯过去也是烟草厂的员工,一个忙技术,一个管账,后来烟草厂倒闭,两人一块南下打拼,在沪市有如今的身家也算得上是白手起家。
老房子在小区最里面一栋的六楼,陈临戈三岁住进来,十一岁跟着养父母搬去沪市,如今算来也有六七年没回来了。
提着行李上楼的时候,他忽地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看着在楼道里追逐打闹的小孩,眼前跟着浮现出过去的场景。他、小舞,还有……
“小临……?”徐慈英提着一包垃圾,看着站在楼道里的少年,迟疑着喊了一声。
陈临戈回过神,抬头看过去,唇角一弯:“徐姨。”
“哎呀,还真是你啊,都、都长这么高了。”徐慈英热切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爸妈呢?”
“我爸妈还在沪市,我回来住一段时间。”陈临戈提着行李往上走。
“哎呦,这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快快快,进来歇会。”徐慈英又把垃圾放回墙角,边往里走边问:“你爸妈这几年都还好吧?”
陈临戈提着行李进了屋,两居的构造,站在门口一览无余,靠南边的墙上贴着半面墙的奖状,中间还挂着一张全家福。
灰色沙发,玻璃茶几,老旧的冰箱,放在冰箱顶上的水仙花,和记忆里的场景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我爸妈都挺好的。”他接过徐慈英递来的水喝了两口,“徐姨,我先不坐了,搬家师傅还在楼下等我。”
“你这是打算长住啊。”徐慈英笑道:“那正好,我跟你一块下去,买点菜,晚上在家里吃饭啊。”
“不用麻烦了,徐姨……”
“麻烦什么,你小时候在这里吃过的饭还少啊?”徐慈英本来想跟小时候一样揉揉他脑袋,一抬手,发现当年的小屁孩窜得快有门框高,索性往他胳膊拍了了两下,嘴里还嘀咕着:“怎么跟小辞一样,光长个子不长肉呢,瘦得跟竹竿一样。”
陈临戈眼帘一抬,欲言又止:“她……”
“她训练去了,晚上得九点多才能回来呢。”徐慈英拿上钥匙:“走吧。”
他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点点头跟着下了楼。
陈临戈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除了两箱衣服,剩下的三箱都是书和卷子,其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徐慈英帮着拿了一趟,累得腰酸背疼。
“徐姨,您别动了,我自己来就好。”陈临戈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您歇会吧。”
徐慈英叹气:“哎,真是年纪大了,动一下就不行了。”
陈临戈来来回回跑了八趟,把钱给人结清后站在楼下看着车开远了才上楼,这一趟,他手里没拿东西,跑得格外轻松。
徐慈英还忙活着要去买菜,陈临戈拦不住,只能跟着一块去,回来的路上接到窦叔电话,把菜送上楼又跑到小区门口等着。
窦叔两年前才来给陈建业开车,长得人高马大,不笑时活像铁面阎王,但陈临戈不怵他,反而更多的是敬。
见他跟见陈建业没太大区别,劈头盖脸一顿骂,要不是陈临戈反应快,他那一脚估计能把他踹地上去。
窦彭磨了磨牙根:“东西搬完了?”
陈临戈点点头,主动交代道:“搬完了,户籍和学籍也都处理好了,附中的班主任帮我找了他以前的老同学,学校和班级也联系的差不多了。”
“看来你这是蓄谋已久啊。”窦彭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快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个数。老房子今晚估计也住不进去,明天我叫人来打扫。”
陈临戈松了口气:“谢谢窦叔。”
“你,唉……”窦彭把老房子的钥递给他,语气难得认真:“你爸从来没那么想过你。”
陈临戈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垂着眼说:“我知道。”
“行了,现在装乖迟了,我也不能留太久,那边今晚估计得闹起来。”窦彭抬手按着他头顶晃了晃:“有事给窦叔打电话,你不是少爷了,但我还是你叔。”
陈临戈笑了:“知道了,叔。”
“走了。”
窦彭来去匆忙,要不是手里拿着钥匙,陈临戈总觉得跟做梦一样,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他本该回来的地方。
……
陈临戈握紧钥匙,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进楼道里时,各家各户都飘出不同的香味,他三步并两步,一瞬间像回到小时候。
窗外绿荫葱郁,蝉鸣不绝,时间在耳边流逝。
陈临戈一直往前跑,直至最后一级台阶,他脚步不停,走进了这个盛夏,也踏进了他即将到来的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