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浮川在树上睡了一夜,白猫趴在他的心口,早上醒来腰疼的像断了一样。刚坐起身,树下有一老头从地下冒出来了,白发白须,拄着拐杖,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浮川从树跳下来,没有穿鞋,抱着猫:“土地?”
“正是小仙。”
“何事?”
土地将一荷包双手奉上:“这是空青上仙让小老儿交给您的。这个物件叫做堆金,是空青上仙在人间界的钱袋,凡是空青上仙的钱财,您皆可使用。”
浮川将荷包接过,问:“他很有钱吗?”
土地笑道:“总不至于让您风餐露宿。”
“替我谢过我那倒霉师弟。”说罢便要走。
土地叫住他:“陛下慢些走,空青上仙还有一事转告。”一揖,“神君昨日离了未央,已下界。”
浮川微微一笑,波澜不惊道:“朕知道了。”
凤来的样貌生的是一等一的好看,四海八荒出了名的美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可谓之勾魂摄魄,亦可谓之顾盼生辉。他的眼睛稍长,眼角圆润,眼尾微微上挑,眼睫很长,垂眸时显得有些阴郁。生来异瞳,一金一紫,红色的妖纹在右侧眼角铺开,盖满鬓角,似盛放的曼珠沙华,辉映着同侧的紫瞳,更显妖冶,倒有些不像神明。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家师尊,自他从下思过崖,便堵着气,慢慢的与凤来便疏远了些,再后来他继位天君,凤来去了未央,其间千余年他都不曾踏入未央的地界,但他知道他的师尊闲来无事种了一座岛的樱花,午时就在树下小憩,无聊了就自己同自己下棋,他有那么长的时光百无聊赖,可他就是不来九重天见自己。
那日他也是想人想的紧了,便故意赐了一个封号,他知道凤来会生气,他以为那人会来九重天将自己打一顿,可那日凤来还是没有来。他又一气之下奉师命外出游历,三年间他都不曾去信家师,还是前些时日见了空青,他想凤来来寻自己,可如今他真来了,自己反倒没有了见他的勇气。
浮川又突然想起魏瑾城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想自己想到哭鼻子,不禁笑了两声。浮川初至人间界时,路过边疆的一座小镇,结识了一个人,他于城中戍边,还请浮川喝了人间的酒,他说他是从花城来的,那是一座极美的城,种了满城的海棠花,到花期的时候满城花开,如霞如烟、恍若仙境。
那时候城内会有盛大的花街游行,城中灯火三千,亮如白昼。未曾婚娶的男男女女们那日会持花上街,花枝上系着红色的绸带,绸带上仔仔细细绣着自己的闺名、家住何处,若是遇上心仪的姑娘郎君,便把花枝赠予他(她),对方若是愿同你交换花枝,便是应下了你们的婚事,明日男方便会寻了吉时,请了媒人到府上提亲。
他说,他与自家夫人便是那时结识,他还说等解甲归田他便于买三亩薄田,守着妻子,再生几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后来打了仗,浮川再去时带了酒,却听旁人说他死了,被乱刀砍死的,尸身都没找到,只立了衣冠冢,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连个碑都没有,孤零零一座坟,不知埋在了何处。
浮川突然想去看看他眼里那座城。
泽兰甩了甩尾巴,被他抱着:“陛下在想什么?”
浮出将猫扔到地上:“在新一个已故的旧人。”
白猫化作人形:“看来陛下很喜欢人界的生活呢?陛下不想念您的人子吗?他今天晚上恐怕会有点小麻烦。”
“朕知道。”
“陛下还真是舍得,如此心爱的人子也可做饵。”
浮出调笑一声,抬手捏住他的下巴:“泽兰口口声声心爱的,怎么?泽兰在试探朕吗?朕告诉你,只要朕愿意,朕可以看着他去死,明白吗?”
泽兰微微一笑:“陛下可是好狠的心啊。”
浮出加重手上的力道:“别再惹朕不开心了泽兰,要听话一点,知道吗?”
“是。”
浮川松开手,指尖滑过他的侧脸:“乖孩子。”
魏瑾城趴在河边的栏杆上,嘀嘀咕咕道:“不知道浮川走了没有,他身上又没钱,若是渴了饿了该如何是好,天黑又在何处歇息?”轻轻叹了一声。
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在这?你那些同门呢?”
魏瑾城回头正是浮川,心下一喜:“浮川我正念叨你呢?你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摇头:“这么晚还不回去?”
“我哥给我们放了一天假,师兄都玩疯了不愿回去,我正好晚间吃多了想到处走走消消食,不知不觉就溜达过来了。”
浮川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魏瑾城笑着点了点头,将手递给他:“浮川,你会跟我一起回空青吗?”
浮川应了一声:“嗯。”
之后任凭魏瑾城在同他说什么,也不再答话。走着走着魏瑾城突然感觉心口有些憋闷,手腕也被他抓的生疼,挣了挣:“浮川……呃……”一口水呛进了肺里,自己不知何时走到河中,再看去,那牵着自己的哪是什么浮川,明明是一披头散发的女鬼。
河水渐渐没过头顶,魏瑾城屏住呼吸去摸腰间的佩剑,那女鬼突然转过身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腕,脸上烂肉随着她动作从魏瑾城眼前甩过,带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好像还挂着一颗眼珠,魏瑾城张开嘴一口河水灌进来将那声惨叫压在喉咙里:“咕……咕……”
女鬼的脑袋歪在肩膀,仅靠一丝皮肉连着不至于身首异处,伤口出处的皮肉外翻着,被泡的发白。
魏瑾城见此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女鬼拖着他继续向前游去,却有人突然靠近一手将魏瑾城拉入怀中,一手拖着女鬼上了岸。
浮出随手将女鬼扔到一旁,抬手,一根柳枝飞来困住女鬼手脚,这才将魏瑾城放到地上,借灵力逼出他肺里的河水,随后站起身走到女鬼跟前,低声笑了笑:“呵呵……朕的人你也敢动,嗯?”说罢,抬手竟生生抽离出她一魂一魄,剧烈的痛苦让女鬼长大了嘴巴,但因为脖颈处的伤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缕魂魄化作一颗血珠落入浮川的掌心:“朕原本想化去你的怨气,渡你入轮回,再让司命给你编一个好故事,以弥补你这一世界苦楚,可惜,朕现在该主意了。”轻笑两声:“朕要你的三魂七魄慢慢剥开,重新融合后再慢慢剥开,如此往复循环,直到哪天朕开心了,愿意饶恕了你,再赐你一个痛快,你说可好?”
女鬼满是烂肉看不清无关的脸上此时竟满是恐惧,身体疯狂扭曲着,试图逃离浮川的束缚,而灵魂却又在一丝一缕缓慢的剥离着,巨大的痛楚另女鬼发疯似的挣扎着,黑稠的血液从两个空洞洞的血洞里流出来,像是人的眼泪。
泽兰走过来扣住他的手腕:“够了,陛下。”
浮川看向他,脑袋一歪,微微一笑:“跪下!”
顿时犹如泰山压顶,泽兰跪倒在地,俯身叩首,一丝血液悄然从鼻腔中流出。
随着魂魄的慢慢剥离,女鬼终是承受不住,身影一晃化作一股黑烟,灰飞烟灭。
浮川站起身走向魏瑾城,要破食指在他耳后点下一颗血痣,这才将人叫醒:“魏瑾城,醒醒,死了没?”
于此同时,泽兰身上一轻,慢慢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
魏瑾城咳了一声:“还没。”坐起身,“浮川,我又欠你一条命。”
浮川站起:“那便欠着。”伸手将人拉起,“回去吧。”
魏瑾城拉着他的手站起:“那只女鬼呢?”
“去她该去地方了。”
“那鬼忒吓人。”拍了拍心口,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那鬼什么来历?”
“许是陶源的妻子。好了,回去吧,都结束了。”
拉住他的衣袖:“你去哪?”
“没想好。”
“不随我回空青吗?”
“不了。”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也许吧。”
魏瑾城松开手,沉默一会,笑道:“你若是得了空可以给我写信吗?”
浮川点头:“好。”
看向泽兰:“那位是你朋友吗?”
浮川沉默一瞬,应道:“是。”
魏瑾城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浮川屈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
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待魏瑾城走远,浮川朝泽兰招了招手:“过来。”泽兰走过来,浮川一手撑着他的肩膀,一手捂着心口咳了一阵,竟生生咳出血来。泽兰抓紧他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陛下……”
浮川的声音很低,却不容拒绝:“带朕回去。”说罢身子一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