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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富平墨玉中堂狮七

晚上我和老鹏开着切诺基,拉上师傅一家三口,没天黑就到了郑姨家。郑姨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专门为师傅准备了老白干儿,说是当年师傅下乡时,最馋这口好酒,当年买来不容易,逢年过节也难得喝上一口,现在条件好了,让师傅敞开儿喝。

“嫂子,这年也过完了,你看咱什么时候出发,我提前做好准备。”席间师傅拉着师娘端起酒杯,说话时候眼圈儿还有点红。

郑姨放下筷子,也端起酒杯,凝望师傅、师娘的双眼也渗出泪花,“要是你们能安排开,十五前咱们就走吧,先去小超那,再去看永军,我想给他们带一顿过年的饺子!”我们都知道,郑姨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了。

“哎,哎,我回去安顿一下,这两天咱就出发!”师傅一口饮尽杯中酒,用手背轻轻擦着眼角的泪。

“爸,干娘,你们去哪啊,要去旅游吗,我也去。”园园夹一块儿她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轻松得问道,她大概不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

“小孩子,别瞎说!没看大人谈正事吗?”师傅一声断喝,“啪”得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师傅突然的举动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本来热闹的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屋子里掉根针都能听得真真儿的。园园从小到大从没被爸爸这么吼过,两眼噙满泪水望着师傅,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委屈,咬紧的嘴唇不住抖动着。

师娘搂过园园,刚要开口责备师傅,却听郑姨也把筷子“啪”得一声摔在桌子上,哭红的两眼瞪着师傅,“小坤子,你想干啥,孩子想一起去咋啦,工作能脱开身就去呗,还当旅游了呢,你想咋?快六十岁的人了,脾气还那熊样?”

训斥完师傅,郑姨转眼看向园园,那眼神里全是母亲般的温柔与怜爱,“园园,干娘和你爸爸出门办正事,去接你干爸和你哥回来,路远,你爸是怕你受苦呢。”

看到郑姨生气,师傅估计也觉得自己失态,对女儿太过粗暴了,红着脸喝了一杯酒,拉过园园的手说道,“园园,爸爸跟你说过,你永军大大和小超哥哥都是烈士,他们为国捐躯,埋骨他乡,爸爸这次就是要接他们回家。。”说到这里,师傅声音哽咽了,拉住园园的手也在颤抖。

我赶紧给师傅倒一杯茶水,“师傅,您喝水,别太激动了。”

师傅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平静一下说道,“你小超哥哥长眠在XJ阿尔苏,永军大大长眠在云南马头湾,都是边远地方,爸爸怕你路上受不了,再说了,你还得实习呢。咱不去了,等爸爸回来,给你买一件你最喜欢的新衣服,好么。”师傅用略带央求的眼神看着园园,就像平时父女间交流一样。

“嗯。。”看爸爸这样对自己说,园园也不像刚才那么委屈了,“我要一支口红,我也上班了,同事们都有,我也要,而且我看好了一支。。”园园说着调皮得看了师傅、师娘一眼,“可不便宜哦。。”

“买,买,闺女大了,该买。”看到女儿没生自己气,师傅如释重负般松开园园的手说道。

“哈哈,对,闺女大了,该有这些了,园园,你爸爸不给你买,干娘给你买,咱还不光买口红,还需要啥,一起买。”郑姨也转泣为笑,开心起来,屋子里又重归刚才热闹的状态。

按当天晚上的约定,我们正月十二出发,第一站穿NMG到XJ阿尔苏,小超哥牺牲的地方,第二站从阿尔苏穿青海、甘肃、四川到云南麻子坡县,

永军叔牺牲的地方。两段路程都超过4000公里,考虑到两位老人都已是耳顺之年,怕他们长途跋涉身体吃不消,我和老鹏计划白天赶路,晚上住店休息,每天只走五、六百公里,每段路程有上七、八天也足够了,一个月左右也可以再回到沧海。

第二天,我让老鹏把车送到4S店保养,尤其是轮胎、刹车等长途易损部位好好检查一下,毕竟两段路程都会经过几段无人区,可千万不能误了车。

我去超市买了些矿泉水、面包、牛肉干等,也没敢多带,想着路上尽量找县城,让两位老人吃热乎饭,长期吃面包、牛肉干,别说他们,我们的胃口也受不了。又买了两顶单人帐篷,两个睡袋,这是给师傅和郑姨准备的,以防万一赶不上住店,也可以让他们睡得舒服些,至于我和老鹏,只有睡车里的命了。

正月十二一大早,我们接上师傅直奔孔辛庄。师傅和郑姨带的行李都不多,只有随身换洗的几件衣服和日常必备的药,郑姨很细心,还专门准备了晕车药、感冒药和创可贴。师傅喝不惯矿泉水,带了紫砂壶和茶叶。我心里一阵窃喜,幸亏我提前准备了装热水的暖瓶,这马屁算是拍对地方了。

师傅带的紫砂壶下沿儿宽,上沿儿窄,就像一个圆锥形的底部,壶身雕刻一只蝈蝈,身前两丛杂草,后刻“心静则清”四个字。壶不大,正好可以握在手里把玩,也不知道师傅把玩了多少年,壶身远看油亮亮的,透着淡淡的,悠悠的光。

师傅告诉我们,这种壶叫子冶石瓢,由清朝紫砂大师陈曼生所创器型,同期著名文人瞿子冶在壶身刻绘而得名,相比以往曼生石瓢,其壶身、壶把的三角形更为规整,被称为“瘦壶”,透出一股刚韧之气,抑扬顿挫,挺拔凛然。

师傅的这把壶,出自民国紫砂名家裴石民,从“司奇治陶”的底款来看,再结合壶身包浆,应为其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上海所做。至于壶身所刻蝈蝈形象,及“心静则清”四个字的笔法,倒像出自裴大师的至交好友,金石名家潘稚亮。

这把壶是师傅九十年代一个偶然机会所得,当时师傅在盛德典当行做鉴定师,就像今天胡师哥的角色。一个中年人拿了些古玩来当,有几幅字画,都是民国至解放后沧海本地名家所作,还有些古泉、鼻烟壶一类的玩意儿,其中就包括这个紫砂壶。说是家里老人留下的,老人过世了,几个儿女都不热衷此类,就想着卖了换钱,贴补家用。

字画、古泉一类都好鉴定,只是这把裴石民作子冶石瓢,典当行里的老师傅都看不准,因为裴大师作品多为仿生,比如著名的天鸡壶、凤首壶、狮球壶,再有就是仿清代名家陈鸣远先生所做水盂,中规中矩的石瓢类作品却是很少。

“当时这把壶对方开价两万元,店里老师傅们稳妥起见,都不主张收。可我就是觉得这把壶有种沧桑感,那种老物件所特有的沧桑感,尤其是包浆,深入壶体,是时间的沉淀才有如此美妙的光泽,绝不是现代做旧的贼光所能比拟的。”

师傅抚摸着手里的紫砂壶,眼睛看向车窗外,一脸陶醉,似乎在回忆当初自己如何认定这把壶一定是真的,又把它收入囊中的过程。

“师傅,后来呢,您是怎么说服典当行收下这把壶的?”我回过头看向师傅问道,此刻老鹏在驾驶汽车。

“他呀,准是又自掏腰包买下来,还用得着和典当行师傅商量?”师傅还没待开口,郑姨微微笑着说道。

“哈哈,嫂子,你咋知道得这么准?”师傅哈哈哈笑了起来,“软磨硬泡才磨到一万元,这还是我要买摩托车的钱呢。”师傅笑着摇了摇头,要知道,当年能开上一辆自己喜欢的摩托车,可算是师傅这代人最大的心愿,能想到师傅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肯舍弃摩托车,拿下这把紫砂壶。

“下乡那会儿不也这样,记得不,你和永军为了一块儿叫啥造币厂银元,给了人家五斤白面呢,那可是你们俩过年的口粮,为这个过年都没吃上饺子。”郑姨笑着回答,眼神里还有当年那份不理解,更多的却是肯定与欣慰。

“哈哈,值!自己喜欢就值得!”师傅显然不后悔当年的做法,这其中也不乏逗郑姨开心的意思。

“当时我自己找到那个卖壶的中年人,问清了壶的来历。中年人爷爷是国民党军官,还是个师长,这把壶最早就是他收藏的,49年他随国民党残军败退台湾,大儿子,也就是中年人的父亲留在了大陆,小儿子跟随他一起到了台湾,这把壶和家里一些老物件儿,也就都留了下来。当时已到九十年代,中年人一家已和台湾的叔叔重新建立联系,还拿出与台湾互通的信件给我看。”

师傅顿一顿,满含笑意看着紫砂壶,一手捧着,另一手轻轻摩挲,“知道了传承,我就更确信这把壶是裴大师所做,就立马拿了下来。要知道,虽然解放前裴大师已逐渐崭露头角,但民国紫砂大师众多,如顾景舟、邵云如、任淦庭、范大生等,在当时裴石民相对他们还要逊色一些,有人能在那个时代舍弃其他大师,去仿裴石民的作品,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所以,收古董,首先看直觉,好的东西一定是美的,才能传承下来,再看来历,还要看逻辑,是不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得多动脑子。”师傅看向我补充道。

“嗯,我记下了。”我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只要不让我认秤,啥脑子咱都愿意动。”一句话把郑姨和师傅都逗乐了,我也调皮得挠挠头。

“师傅,后来您又鉴定过这把壶吗?”我接着问道。

“那是2000年前后,在杭州,通过朋友介绍我见到了潘稚亮先生的孙女潘莹女士,她旅居海外,也是著名的收藏家,受家庭熏陶,在金石鉴赏方面颇有造诣。经她确认,此壶的确是石民先生所做,但题跋和篆刻却出自她的祖父,稚亮先生。”师傅接着说道,“这把壶追随我二十几年了,希望它能传承下去,就像你家的玉麒麟。”

“哈哈,师傅,它一定能传承下去,要是摩托车嘛,可就未必咯。。”我笑着调侃,最近和师傅开玩笑越来越多,发现他也不像原来那么严肃了。

“臭小子!”师傅笑骂一句,眼睛又看向窗外。

我们是在第八天中午赶到的阿尔苏市,塔里木盆地西北边缘的一座小城。路上师傅不时给我们讲起收藏的故事,还有插队下乡时和永军叔的趣事,也不觉得乏味。

行程很顺利,除了ALS至WLMQ中间一段1000多公里的无人区,让师傅和郑姨睡了一夜的帐篷,其余时间我们都是晓行夜宿,住在县城宾馆,除了休息好,还品尝到了不少诸如手把肉一类的当地特色美食。

切诺基的性能的确是好,进了内蒙,路就不那么平坦了,还有几段土路,坐在车里竟没感觉到太颠簸,师傅和郑姨对后排座椅的按摩功能也是赞不绝口,以至于下车时,两位老人气色都很好,完全没有长途旅行的疲惫。

“师傅,郑姨,今天咱们就在阿尔苏住下吧,小超哥当兵的哨所在乌戈县,距离这里两百公里,部队已经联系过了,明天咱们吃过早饭过去。”午饭时,我向师傅和郑姨提议。小超哥当兵的哨所在乌戈县西部的戈壁滩上,我国与吉尔吉斯坦的交界处,从阿尔苏过去多是土路,要走四五个小时,我怕两位老人身体吃不消,而且路上我已与哨所驻军联系过,他们对郑姨到来很重视,特意请来营领导和团宣传股长专门在哨所迎接,担心我们在戈壁迷路,又在阿尔苏安排了向导明天随我们一起过去。

“嫂子,就听小宁吧,今天咱们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起早去哨所接小超。”师傅赞同我的建议,说话时又给郑姨倒了一碗奶茶,他也担心郑姨身体吃不消。

“嗯,就这么办吧。”郑姨答应着。

我发现郑姨的眼圈儿红了,好像从进入阿尔苏,郑姨的表情就一直很严肃,看到这般情景,我们也不再多说什么,我们能理解一位母亲此刻复杂的心情。

当晚我们住在阿尔苏市国际酒店,虽然贵了一点儿,但房间宽敞、舒适,我想让两位老人好好睡个觉,这点儿小钱不算啥,俗话说,穷家富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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