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言
孩子哭累了,窝在母亲怀中,轻轻噎着泪嗝。
被挑断手脚筋的流寇,嘴里堵进一团布,嚎啕的气力也耗干净,随血流满一地。
拭干白刃附着的红痕,希莱斯循声看去——门外传来喧嚣吵闹。
一名队员匆忙报备:“希莱斯,有个人一直声称自己是林妮的丈夫,疯了似的要闯进屋。”
林妮似乎感应到什么,频频把头转向窗外。她从诸多叫嚷中,拣出一道熟悉的音色。
“先押进来。”希莱斯道。
那男人被摁住肩膀,扣住手,一进屋便用通红的眼珠搜寻某个身影。
“林妮……林妮!”男人一见角落的妻子满脸是血,顿时拔高嗓子,使出几乎挣断自己胳膊的劲,欲要往那边扑去。
见女人同样开始呼喊对方的名字,意外和喜悦溢于言表,希莱斯点点头,让队员松开男人。
樵夫几步跪到角落,把妻女揽在怀里。
他眼中溢满后怕,不停啄吻妻子沾血的额发。
一声声道歉,一声声来迟。
家具完全成了破烂,樵夫挑挑拣拣,将最完整的椅子递给希莱斯。
却被后者委婉推拒,一撩灰袍,就地盘腿坐下。
木屋塞满将近二十人,还算宽敞的客室,现在拥挤得可怜。
樵夫有些局促,他想方设法把最好的东西、食物拿来招待恩人们;
不想竟因为屋子不那么宽敞,没法给他们提供更舒服的地方歇脚。
鹰队队员们倒是压根没放心上。在众人看来,屋子有顶盖就好。
星戈林狩猎时候,他们常常露宿野外,偶尔半夜来场雨,直接从睡梦中浇醒……那才叫折磨。
找着山洞,或者合适的叶片搭建临时帐篷,已经成队员们的奢求。
希莱斯接过夫妇二人的热茶,道过谢,十分顺手自然地先递给塞伦。
嘴上还催促趁热喝,虽然他清楚记得对方还不适应喝热水。
塞伦“极其给面”地推回去。
随后,希莱斯“不识好歹”地甩甩手驱赶。
假装没瞧见塞伦埋怨的眼神,希莱斯表明来意。
“还请您谅解,麻烦我弟兄们借宿一晚。我们的长官特意嘱咐,明日必须留下,帮忙收拾村子。”
“您放心。”他接着保证,“您的屋子也会拾掇妥当,床给夫人和孩子睡,我们习惯席地而睡,留块地就足够了。”
带队队长都这么表示,樵夫不好拒绝。一听士兵明天要搭手修缮村落,一股暖流潺潺注入他心间,满溢着感激。
他们才年纪多大呀,就这么懂事。身手如此之好,打退凶暴的流寇,只受了些皮外伤,那得吃多少苦换来。
樵夫正值壮年,又为人父,看着士兵们仿佛在看一群孩子。
回家匆忙,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事情经过,便想询问希莱斯。
但转念一想,怕妻子再回想起那些痛苦,樵夫让林妮去和孩子休息,先好好养伤。
等卧房合上,希莱斯放轻声音与他讲述。
德雷森夫妇和他妻女能安然无恙,是由于刚开始偷袭村落,家外面的放羊人惊动了流寇一伙,闹出巨大动静。
因此,大家得以有时间反应,提前作出应对。他们钻进德雷森夫妇家的地窖,暂且躲藏一阵。
只不过地窖实际没什么用,多少延长一会儿时间,拖到希莱斯他们赶来。
小女儿年幼,被外头烧杀抢掠的响声吓哭,不巧吸引匪盗注意。
林妮为不牵连格雷森夫妇,趁人还未搜寻藏身位置,不顾两位老人阻拦,抱着孩子离开地窖。
于是有了匪盗口中所说的,想当面残杀小女儿,然后奸杀林妮之事。
讲述时,樵夫额头和脸颊被掌心搓得通红。
听罢,一捏鼻子,头快垂进膝盖中间,将所有情绪埋去这一瞬。
屋里没人说话,众人心照不宣,视线撤离这位险些失去挚爱和骨肉的男人身上。
良久之后,樵夫闷入一大口热水,总算缓过神,眼角和鼻头挂着绯红。
他朝希莱斯笑了笑。
“知道各位以后要去对付狂沙,而不是处置流寇——虽然我更希望,哪天你们可以顶多做做这些活,能闲着最好。”
“我和林妮啊,正是赶上狂沙出现,攻袭曾经的家乡,在逃亡过程中相识。”
像转移话题和心绪,樵夫主动谈起自己的经历。
“我们去年刚刚迁到圣雷岛,此前几年,一直在白湖城定居。”
“白湖城不就在河对岸么?听闻好大一座自由贸易城,可热闹、人可多了。”一名队员插话道。
另一人附和:“是啊,圣雷岛能有货物,还得依仗自由贸易城的商队赏光。怎么会抛下那么好一片地方,来圣雷岛呢?”
樵夫的笑容蔓延一抹苦涩。
“说的没错,白湖城是我见过的最繁茂的自由城。实不相瞒,我携着妻儿离开,无非怕了狂沙。”
“不知各位晓不晓得,白湖城有人看见狂沙的消息?”
包括龙族在内,基本所有队员摇了摇头。
“也对,毕竟没谁真把那狂沙抓住,大家认为风言风语,肯定理所应当。”
樵夫无可奈何,他打心眼里畏惧那些怪物。即便察觉一点风吹草动,也不得不像只受惊的动物四处逃窜。
不敢赌——赌或真或假。
他已成家,只想守好妻女,尽量安稳过完一生。
“我并非没有一丝根据,下定决心搬家……大概三四年前吧,南边的绿盐城起过一桩狂沙出没、悄无声息杀死老百姓的事故。”
“绿盐城离边境近不?”
“不算近。”希莱斯喑哑启唇,喉咙干得好似不剩一滴水。
但他端着杯子,始终没离过手,慢慢饮着热开水。
队员若有所思,即便如此,仍不能打消他的疑虑。
“白湖城我大体知道位置,离边境不止一星半点远。这种距离,狂沙到底该怎么翻山越岭抵达?”
窗户和正门皆被凿开洞,黄昏大摇大摆走进屋,捎来渐暗的视野。
无人注意到希莱斯神情的异样,而后者亦力图将自己隐藏成墙上影子。
“总之,暂时找不着证据,我没法百分百相信。不过我能理解你的决定。”吉罗德开口,“谁不想远离那种怪物。”
他说出几乎在场众人的想法。
有龙骑扒拉坐地上的队友,一屁股凑上前,给队友拨得重心不稳,骨牌似的接连东倒西歪。
“叔,”他讨好地唤一声,“能讲讲自由贸易城吗?我可感兴趣了。”
旁边的人类倏地噤声,一肚子抱怨臭骂全吞回去。
不仅问话的士兵好奇,其余人类龙骑一样纷纷前倾身体,耳朵竖得老高。
看樵夫一脸愕然,那龙骑摸摸后脖颈,不好意思道:“我们从救济院出来的,光说我吧,打从记事以来,没踏出救济院半步……噢对,除了希莱斯和龙族不是本地人。”
樵夫瞬间领悟对方的意思,他明白圣雷岛的救济院是个什么状况。
“好、好。我没东西能报答你们,要我讲多少都行,只要不耽误各位休息。”
此言一出,人类龙骑安下心。大小伙们站的站,坐的坐,把樵夫围拢中心。
“没事,我精神头足着,听一宿照样扛得住……嗷!”
士兵猛吃一记肘击,瞪大眼睛瞅向龙族搭档。
“你不想睡,人家好心收留咱们过夜,还想不让叔休息?”希莱斯仿佛被这番闹腾引回现实,远远坐在墙边笑斥。
那队员恍然发觉讲错话,不吱声,搓搓胳膊,颇有些委屈。
樵夫露出今日最为松快的笑容。
“关于白湖城呀,一河隔开东西,风光与圣雷岛相近,但风土风情却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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