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樵夫
晚秋正午,太阳悬得再高,也匀不了地面多少温暖。
板车附近挤满人,马静静站着,而人不断来回忙活,涌来涌去——一个个衣裳单薄,脖颈源源冒出白色的暑气。
樵夫使出浑身解数,搬完最后一袋米面。甩甩头,汗珠如雨。
坐去工友旁边歇息一阵,他小口啜饮清水,旁边佣工说十句话,飘进耳里的顶多两句。
他满心满脑子都是拿到钱之后,该向谁家借牛;迁居需要带什么、扔什么……
想得过于投入,直到纷乱的马蹄声和不同于商队们的嘈杂出现。
许多身披灰袍、着装板甲的士兵,紧随队伍驾马奔向城外。
问题来不及脱口,天空中接连掠过庞大的身影。
他们的双翼近乎将地面完全笼罩,灰压压一片。
樵夫置身阴翳里,眺望天边逐渐缩小的影子。
待头顶恢复成晴空,周围仿佛这才响起声音。
“龙……那是龙族!”
“好生威武!我以前远远瞥过几眼,还没指甲盖大。今天一见,感觉那巨龙的利爪能轻轻松松踩死四五个我。”
“可他们要去哪儿?瞅着匆匆忙忙,像啥特别急迫的事情。”
离营地较近的商队向士兵打听几句,原来是壁虎村出事了,出动骑兵和龙骑,赶往那边击退流寇。
这一消息传得极快,佣工们突然炸开锅。
“你说哪儿?壁虎村的哪里?”
樵夫揪过身边工友问,无果。
他一个又一个拽着人问,穿梭商队之间。
打听一圈,只知道“匪盗”、“火”等零零碎碎的词,偏偏就是问不到发生何处。
“壁虎村没事,袭击的是旁边的小村落。”
有人在前方高喊,许多佣工放下心。
宽心的话语遍布人群,樵夫夹在里面,一点气都喘不动。
他的下唇在不停颤抖,仿若坠入冰窟,手脚麻而发凉。而额头细汗,成了融化冰块时沁出的水渍。
“喂,你干什么?!快拦住他,有人偷骡子跑了!”
骡子拼命地跑,蹄下尘灰一路打着卷。
樵夫却觉得实在太慢,太慢……小径两侧的田野向后划,远方依稀可见浓烟,看着怎么也跑不到头。
上回的烟,还曾只是炊烟;此刻闻见的烟熏气,再不是家的味道。
天那么蓝,为什么不分点水给地面?樵夫脑子乱糟糟,把天地责怪一通,又求天地神明求了个遍。
樵夫走最快的小径,一路疾驰家附近——
他心乱如麻,沿途跑多久,早已记不清楚。眼下一座座松散分布的屋子,全部七倒八歪,木头石块铺筑成道路。
四周没什么人,叫喝从西北方向传来,那里更接近壁虎村。
一眼自颓败当中认出自己家,樵夫驾着骡子赶往那头。
骡子累得吐舌头,樵夫下地时,它腿还抖了抖。
没站稳,他摔去地面。吃着泥灰,重又爬起来,朝被打砸进地里的栅栏,和正中央破个大洞、将倒不倒的家门跑去。
林妮,林妮……他张口喊,但喊不出声音。喉咙已经紧到扯不动,而心弦快要绷断开。
一次次呼唤,嗓门终于挤一点声。樵夫拉开木门,却没等来一丝回应。
对、对,林妮和米娜这两天去格雷森夫妇家借住。先前心急如焚,竟忘了这茬。
他从浆糊般黏稠的一碗思绪,舀来残存的理智。
樵夫丢掉骡子,跌跌撞撞,朝西北方向飞跑。
他用双臂在空气中拉着桨,游啊游,心头溺水之人,想游去家人身边。
“咚!”
一人通身捆满绳子,头撞去墙上,疼得直叫唤。
屋内窗户紧闭,光源便唯有敞开的门前。
希莱斯把那人连踢带踹弄进屋,塞伦第三个踏进门槛。
灰暗的角落,有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们。
那亮光闪烁着惊惧,尤其一见被绑的人,她立刻侧起身子,牢牢护住背后啼哭不止的孩子。
塞伦略一皱眉,见女人裙子碎得不能蔽体,他脱掉外袍,叫扈从安德烈给她披上。
等女人用灰袍包裹住自己和孩子,塞伦才跨进屋,让鹰队其他人陆续跟进来。
“是这人么?”希莱斯指向地上蜷缩的男人问道。
还不待女人回答,男人便啐口血沫,喷去希莱斯鞋边。
“甭问她,就是老子干的。真你吗点儿背,早让罗南别打壁虎村的主意,他个一根筋的蠢东西偏要来抢,侦查全喂狗肚子里去了!”
男人口中悔恨,但是笑着说的,表情毫无愧色。他黏腻似的目光似要透过灰袍,摸向底下女人的胴|体。
“你家女娃那么吵,我耳朵嗡嗡响。小孩闹腾,给我吸引来,也把他们吸引来,对不对?”他对女人道。
“对不住啊,我诚——心——道歉,没把你家女娃宰了,是我的疏忽。”男人怪腔怪调,仿佛在嘶嘶吐蛇信,“孩子嘛,合该安静些,特别在大人们干‘正事’的时候。”
女人头上蜿蜒淌下红色液体,血与泪混合。
“渣滓。”有队员骂道。
男人扯着唇:“我是人渣,你又算什么东西?你那罪犯爹妈又算什么呢?”
只见一抹寒芒闪过,希莱斯抽出长剑。
“你要杀我?”男人好像达到了他的目的,口吻兴奋而癫狂,“对准我的脖子,一剑贯穿,像你们其他士兵杀死罗南那样。快、快啊!”
罗南是他们这支匪盗的首领。希莱斯叫来增援后,匪盗首领迅速被支援来的人找到,死于混战中。
“你打算杀他?”塞伦语气不仿询问,倒更像在否定。
鹰队队员没听出其他意思。屋内站着、外头守门的人,各个紧张地盯视希莱斯,想知道他的想法。
果然,希莱斯否认道:“不杀,虽然我们可以这样决定。”
他无视男人困惑的神色,话锋一转:“达雷尔,吉罗德,摁住他的手和脚。”
“安德烈,捂住女士的眼睛。”
希莱斯面容隐怒,出言时笃定而平稳。
“我之前下令活捉流寇,想交由村民们处置。所以,废他手脚筋,不打紧。”
他看穿男人的意图:反正死路一条,索性激怒在场所有人,只要痛快了结他就行。
吉罗德十分赞成,大力钳住男人挣动的脚。
刚才一席话他听得火冒三丈,希莱斯不出手,他也会拔剑,怎么着都得让这男人不好过。
哪知一道嗓音柔和,嘶哑非常的女音传来:“我要看。”
众人投去目光,女人指尖哆嗦,扒开安德烈的胳膊。
她泪光里盈满恳切、决绝。一一扫过灰影骑士团士兵们面庞,最终定格惊惶不安的男人。
身体依然紧紧遮挡女儿,替孩子捂好脸。
“大人们,还请让我亲眼看着。”
圆脸科姆站在门缝边,窥见屋内发生的一切。侧视已久,他迟迟无法从女人的眼神撕去视线。
他与其他队员心照不宣,想起了之前猎杀的熊。
那只母熊嗅见孩子气息,却是昭示死亡——而后碰上他们,不顾一切冲向众人寻仇时,恰是当下这种感觉。
希莱斯侧开一步,便于林妮观看。
屋外村子喧噪,分散不少人收拾或活捉、或死亡的流寇。
而此处,惨叫乍起。
浑如一道惊雷戳破天幕,旋即,暴雨降落,绵长的哭嚎久久不息。
屋外士兵们陡然一震。
大家瞅着门外驻守的鹰队士兵神情平静,又面面相觑,继续给匪盗们五花大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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