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家国
那肥头大耳的人忽然大怒,道:“‘三郎’?哼,三郎又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你这狗娘养的坏了老子一个耳朵?老子要把你的头剁……哎呦,痛……痛死老子了……”这肥头大耳的人又两个手捂着另一只耳朵,手指缝间也是渗出鲜血来。
这一变故,电光火石,可木七止却瞧明白了,他瞧明白了,却已惊的瞠目结舌,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那穿一袭绿衣的人,只伸出右手食指,凌空一指,一股真气便破空而出,不偏不倚的从那肥头大耳人的耳朵上穿过,跟着就听见那肥头大耳人的嚎啕哭喊声。
这时,“春满楼”里一干打手一拥而上,他们或持长棒,或持利刃,叫嚣着冲着三郎而来。
三郎依旧坐在桌子旁边,对这一干蜂拥而至的打手竟视若无睹。
待这些凶巴巴的打手要给三郎“颜色”看时,只见三郎或掌掴,或肘撞,或脚踢……听着大厅里“哎呦,哎呦”声不绝。
不一会儿,这一干打手嘴里“哼哼唧唧”的趴在地上,竟再也站不起来了。
春满楼里忽然动武,一些胆小怕事的人怕殃及池鱼,趁着一阵骚乱,早早的便溜之大吉,偌大的厅堂里顿觉宽敞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逛妓院的人,又怎么会怕事?只要是不怕事的人,当然会来逛窑子。
一片寂静之后,忽然听见一阵幽怨的二胡声音,曲调竟是江南曲调,接着一个悲戚的声音唱道:
四十年来国家,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这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国家》是李后主在降宋之际所做。
李家父子占据江南土地有三十八年,他父子二人虽谈不上明君,可也教江南百姓几十年来不识干戈。
赵匡胤要一统天下,大动干戈,干为李家赴汤蹈火的江南百姓可不知有多少!他们不惜性命也要捍卫他们的国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长江天险已失,宋兵兵临城下,那时候大势已去,李后主念及城中百姓。他不愿让他国家的土地兵火连天;他也不愿让他国家的百姓生灵涂炭。
李后主唯有背负荆条,出城受降,这一切只求保百姓安宁。他,从此便成了阶下囚。
众人听着这悲戚的词调,令人不禁神游天际。
木七止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春满楼”厅堂的门槛上,坐着两个衣衫褴褛,年逾古稀的老夫妇。
这对老夫妇像是沿街乞讨的卖艺的,平时就靠着拉曲唱词过活。那老叟拉着二胡,而词调却是那老妪所唱,他们跟前还摆放着一个瓷碗,瓷碗里零星有几枚铜钱。
一曲唱罢,那“春满楼”的老鸨气急败坏的出来,吵吵着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
话音未毕,又只听“嗤”的一声响,那老鸨的发簪“叮”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此时窗外吹进来一阵东风,吹的那老鸨披头散发,她人也吓得花容失色的跑走了。
木七止瞧的清楚,这一下当然还是三郎,三郎咋闻江南口音,倍感亲切。三郎也是国破家亡的人,这对老夫妇奔波异乡,乞讨过活,大有感触。
可即便乞讨,这对老夫妇也没有忘了故国故土。接着曲调一转,那老妪清了清嗓子,又唱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曲唱罢,这对老夫妇忽然站起身来,整理了几下衣衫,他们衣衫早已破烂不堪,何须再整理?可沿街卖艺的人,一旦要走了,都是要整理一下衣衫的,整理好了衣衫,再去下一个地方,接着拉弦唱曲。
只听“嗖嗖”几声,接着叮铃铃的响个不停,这声音就像是赌场里的赌客在掷骰子,骰子在碗里叮铃铃的响起来。
这叮铃铃的声音当然是从碗里发出来的,不过这碗可不是赌场里的碗,这碗是这对老夫妇跟前的碗。碗里叮铃铃转个不停的也不是骰子,而是珍珠,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碗里转来转去,看样子得有四五粒之多。
可这么大的一笔横财,那对老夫妇却浑不当一回事,他们捧起碗来,相互搀扶着转身走了,都没有留下一声道谢的话。
或许他们拉弦唱曲,可不是图钱,一天天的只须有口粗饼,填饱肚子也便成了。
他们漂泊江湖,只为唱出他们的心声:他们原先是有国家的,国虽破了,可百姓故国情怀还在。心中的那方水土,那可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珍珠当然是木七止所掷,那对老夫妇一下子挣到几粒珍珠,可是令人艳羡,可众人谁都没起歹意抢夺,那对老夫妇都年逾古稀,抢夺他们的珍珠还不容易?
珍珠虽然珍贵,可却远远珍贵不过那对老夫妇的一片赤子丹心。丹心值多少银子?那可是无价的!区区几粒珍珠又算得了什么?
柳杏儿转首瞧了一眼木七止,报之以微笑。
那对老夫妇走了,拉完弦,唱完曲,他们当然会走。走了,不是为别的,只为去另一个地方,接着拉弦唱曲,将他们的心酸唱给世人听。
他们这一唱,可能要唱上一辈子,他们现在都已经年逾古稀了,一辈子对他二人来说难道还远吗?
等到他们老的拉不动弦子了,也唱不动曲了,他们就坐北向南,望着他们故土的方向,静静的等着……
有些人当然不理解他们,可是你没有国破家亡,又怎么能理解得了他们?或许他们的儿子为了保卫国家,已战死沙场,他们再没有了亲人;或许他们本就是那场大战的亲历者,他们的士兵都战死了,唯有他二人活了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又有谁知道呢!
这一切,众人都看在眼里,令还留在大厅里的人唏嘘不已,只听那儒士说道:“唉,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大宋繁荣的背后,不知埋藏着多少悲欢离合。”
只听下面也有人哀叹一声,道:“怎么会这样?”
那儒士道:“唉,怎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那十个字?”
三郎适才听这儒士讲他姝皇的故事,知道这人有些见识,悲戚的道:“十个字?什么十个字?就因为十个字就……就……”
那儒士慢慢的说道:“太组皇帝为什么要长鞭一挥,打过江去?可不就因为那十个字?”
下面一干人等问道:“可是江南有人谩骂太组皇帝了?太组皇帝一时气不过,就铁骑齐出?可……可那是怎生的咒骂了,才引得太组皇帝如此大动肝火。”
只见那儒士淡淡的道:“那十个字可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太组皇帝他自己说的。”
众人又是一阵疑惑,问道:“什么?!太组皇帝他……他自己说的?为什么他自己说了那十个字,就要大动干戈?那……那十个字到底是什么?”
那儒士接口道:“那十个字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木七止当然没听过这十个字,他没听过这十个字,只因先生没和他说过这个故事。
先生为什么没和他说过这个故事?那是因为那时的先生,早已隐居在琴岛村里,天天的教木七止学问、见识,好教他这辈子都别上别人的当。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先生他又怎么会知道?
众人听了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也是沉吟不语,太组皇帝雄才大略,要是只关乎他个人荣辱,骂他几句,他又怎么会挥师南下?
五代以来,我中华四分五裂,百姓苦于战火。也只有忍一时之痛,快刀斩乱麻,一统天下,才能长久的保百姓安宁。
只听那儒士又说道:“李后主这首绝命词可是惊世骇俗……”
话未说完,三郎心头一紧,语无伦次的道:“绝命词?什么绝命词?那……那衣冠禽兽难……难道死了?”三郎说话间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那儒士。
那儒士被三郎瞧得心里发毛,只期期艾艾的道:“刚……刚才拉的那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当……当然就是绝命词了……”
三郎疯癫的道:“什么美人?哈哈,我……我的姝皇当然是美人了,不过她的美可……可不能教你们都瞧见了。嘿,你这书生,快说,那衣冠禽兽怎么死的?”
那儒士见三郎人虽疯癫,可武艺却是了得,三两下就把一干打手打的爬不起来,他心里害怕,只小心的道:“‘违……违命侯’他……他据说是喝了鸩酒,喝了那毒酒,当天夜里就死了。”
三郎一听李后主真的死了,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大声的说道:“他……他真的死了?真是老天有眼,他做了那些缺德事儿,老天爷可不是要惩罚他?你……你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儒士战战兢兢的道:“他……他死了得有六七年了。”
三郎一听,笑着道:“死了六七年了?哈哈,那敢情好。他……他过的很不如意罢?这才喝了毒酒……”
那儒士不置一词,脸上却又是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三郎又笑了起来,这次他笑的温柔了许多,说话也不严厉了,只道:“三郎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三郎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儒士听了,心宽了不少,说道:“违命侯他可不是自己要毒死自己,他……他是被……”说话言辞闪烁,显然是有些话不便出口。
三郎疑道:“不错,那人贪生怕死,又怎么会喝了毒酒?那么说,是有人要害死他了?灌他毒酒喝的人是谁?”
那儒士一听,只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的给三郎磕头,边磕头边哀求着道:“老爷,你……你饶了小生罢,小生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小生可……可不想死啊。”
木七止心里也是疑惑:“三郎只不过要这儒士说害死李后主的凶手是谁,怎么这儒士怕成这样?难道那凶手太也霸道,这儒士要是说了,他自己也便活不成了?可是他要是不说,三郎难道会放过他?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下手可是会没轻没重。”
不论三郎好言相劝,还是厉声逼问,那儒士只是磕头求饶,“砰砰砰”的磕在地砖上,额头上鲜血长流。
“春满楼”里除了“砰砰砰”的磕头声,就是那儒士的哀求声,这哪里是寻欢作乐的妓院,倒像是杀头的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