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幻境
没有失误。没有意外。圣银之剑碰到了尼坦特的躯体，角度正合他意。
长剑的宽口横在吸血鬼的身前。尼坦特抬起头，发出一声震惊而狂暴的怒吼。灰尔咬紧牙关，无视了吸血鬼衰弱的声浪，把长剑按死在对方的胸口。吸血鬼用尽全力扶住剑身，以免自己的身体被直接砍断。
剑刃又往下送了一寸。尼坦特的嘴角流出鲜血。
“你杀不死我，”吸血鬼嘶声道，口中之血随着他说话流出，“区区人类，别想杀我！”
“我说过了，”灰尔恶狠狠地说，“咱们走着瞧。”
他发出一声嘶吼，将剑横向拉开。尼坦特的胸前溅出一道血线，他跌跌撞撞地退后，跌坐在柴房的一角。他衣服上那些花哨的装饰散落在地，发出叮当的响声。
“收回你的那些‘使徒’们，”灰尔用剑指着他的脸，“不然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再让你埋在地下数百年不得动弹。照我说的做，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害怕了，”尽管胸前血流如注，尼坦特还是在嘴角扯出一抹冷酷的微笑，“你终究还是怕了，魔物猎人……你杀不死一个高等吸血鬼，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恐吓他？太天真了。”
“我给过你忠告了。”灰尔冷冷地举起长剑。
“哦，是啊。”尼坦特抬起头，“你还等什么？我说过……”
灰尔没和他继续大费口舌。圣银之剑自吸血鬼的脖子处呼啸而过，转瞬之间，尼坦特的头颅就像一颗球一样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灰尔以剑抵地，摇摇晃晃地走出柴房，扶住门框。
必须回勒斯堡去……他喘着粗气，想道。必须要赶紧回到爱丽丝身边，还要通知维吉里奥赶紧撤离。
灰尔不清楚一旦下达指令的高等吸血鬼死亡或是失去能力，那些受控制的魔物会如何行动。要指望它们原地解散、各奔东西，显然不怎么现实。如果遇上最坏的情况，那些魔物可能会暴走，然后无差别地袭击周围的生命。
他必须作最坏的打算。
灰尔踉跄走着，眼角突然闪过一丝光点。他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沙地上有个东西正反射着周围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驱使着他走上前，定睛看去。
那是一枚金色的硬币。
那枚金币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目光，就像一枚奇点。它不断地闪烁，然后膨胀、扩散，就像来自深海的漩涡。闪光和幻影包围了他，无数杂音和破碎的图画掠过他的五官。
煞那间，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灰尔按着太阳穴，环顾四周。他的皮肤不再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痛——燃烧的村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下，星辰和轮月挂在天空，就像在眨眼一般闪动着。
我为何会在这？灰尔的心中充满疑惑。我记得我踏上了旅途，目的地是位于东方的坎特诺尔……但我不记得我为何踏上旅途，也不记得为何要去那边。
他慢慢地走进这座森林。
————※※※————
狂风呼啸，月朗星稀。枯叶打着卷从他的靴子旁滚过，头顶的枝干像是喝醉的舞者一样左摇右晃。他的披风被吹到了身前，于是他伸手把它拨开。他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剑——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拔出了剑，也不知道上面为何有这么多的血。
狼群在林木的阴影中移动，远处响起报丧女妖的哭号。
火把的红光染上了夜幕，浓雾涌入群森的黑暗中，宛如挥散不去的厄运，令人生厌。
自然在用它的种种手段对他传达着信息——不要进来，不要往前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去的地方不在这里。
那我要去哪？
火焰噼啪作响，暖光交替闪烁。大剑侧过头，看着一大队人影和马蹄穿过树木的缝隙。他们大声叫喊着，情绪高昂。有人从他的背后冲来，粗暴地推开他的肩膀。一只骏马带着踢踏声袭来，这次大剑有了反应：他侧过身子，为那匹马让路。马背上坐着一个人，脸上堆满横肉，目光凶狠而充满杀意。在这个人的背后，则是无数个和他有着同样神态的人。他们有的步行，有的骑马。他们一个接一个穿过大剑，嘴里叫嚷着令人费解的词汇：魔女、命运、国家、世界……
他们身上有伤。大剑愣住了。砍伤，剑伤。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剑尖在流血。
我杀了他们。他麻木地想。他们是死人。报丧女妖在恸哭，在呼喊他们的名字，在召唤着他们前往生与死的彼岸。那将是最遥远的路，是生与死的距离……他们是死人。
为什么？
“——”
报丧女妖的哭声夹杂在风声中，听上去既凄厉又骇人。大剑缓慢地走着，他看见森林在摇晃，看见火光闪现。人群的声音越来越远——愤怒的、粗野的、无知的、愚蠢的、沙哑的、恐惧的……
轻微的、娇弱的。
大剑的瞳孔缩紧了。他听到了不属于人群的轻微哭声，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驱使着自己向前。有人在呼唤他，而报丧女妖在呼唤那人的名字。人群是冲她而去的。而她……她会……
她会死。
大剑神情动摇，提剑向前，但森林拒绝了他。狂风再度呼啸而来，只是这次改了方向——他被风暴吹得睁不开眼，身体不禁向后倾斜。他眯起眼，动用了自己那非凡的视力。他看见了——并非呼救的她，而是从林中走出的另一人。
一位“魔女”。
“帮助她，”隐藏在漆黑的长袍中，魔女轻声道，“……‘爱丽丝’……那个女孩。那是你的救赎，你的解答……你的‘宿命’。”
数以万计的高呼震耳欲聋。杀死魔女！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为了拯救我们的家园！
魔女必须死！
漆黑的长袍随风鼓动，女人干裂的嘴唇缓慢张合。
你欠她的，北方大剑。这是你的债，你的宿命。
我欠下了什么债务？
我必须要带回什么？我必须要找到什么？
不要在无星之夜寻找方向，灰尔。眼中寄宿着鸢尾花的女术士如此劝诫他道。你在追逐幻影……醒来吧。这是一场梦，是你的妄想。那个女孩需要你。
魔女必须死！
他半跪于地，太阳穴下的血管疯狂鼓动，几乎要撑破他额角的皮肤。
爱丽丝……那个女孩……
那是你的救赎，你的解答……
他咬紧了牙关。他的嘴角溢出鲜血。
“这是幻术，”灰尔缓缓喃喃，“是征兆……”
一道闪电从苍空劈下，点燃了森林。人们成排注视着他。巫师、教士、精灵、国王、吸血鬼、林中的鹿女……
魔女必须死！
只要命运还存在公正，这笔债她一定会找你讨还。这是我的赌注，也是我对命运的挑战。
灰尔扶着脑袋，慢慢地半跪于地。
狂风呼啸，月朗星稀。猎物躲在树荫之下，幽绿的双眼宛如鬼火……剃刀般的利爪则锁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