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血契
「一见钟情？再正常不过，而且浪漫；为之不惜献上一切？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了，倒很适合当歌谣的主题。
——吟游诗人格米特」
————※※※————
“莉丝蒂亚，你们进行血契的仪式是什么？”
在气灵想要挤进谷仓而疯狂地掀起风暴时，位于风暴中心的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这个问题。少女的瞳孔微微缩紧，脸上显露出动摇的神情。
“你所想的办法，就是……就是这个？”
灰尔对吸血鬼的反问无动于衷。莉丝蒂亚沉默片刻，突然不屑地笑了。
“如果这就是你面对命运的手段，”她的表情看上去既挑衅又讽刺，表现出和灰尔初次见面时那般的的骄傲和自尊。“那你就太天真了……北方大剑。你似乎忘了那天晚上我和你说过什么。所以拜托，否定我，告诉我这只是你开的一个玩笑。”
灰尔仍旧一言不发。
整个谷仓都在摇晃，石灰和碎片从房梁上如雨点般砸落。农具倒在地上，时不时震动一下。
可他却不再听得到周围由气灵制造出的复杂的响动。她就坐在他的对面，他只能看见她的双眼，听见她等待回答时尽力保持平静、却略带紧张的呼吸。透过她闪烁的眼睛，他能看到许多东西……漂浮的玫瑰，浓郁的红酒，还有独自坐在云廊上看着月亮的、孤单的女孩。
他想起那个充斥着红酒与晚风的夜晚。想起莉丝蒂亚对他说的话。她说人和人的关系本质上就是一种约束，血脉之亲让人和人之间相互连结，却又制约着人们，谁都无法得到彻底的解脱。
“回答我吧，”莉丝蒂亚轻声说，“那是你真实的想法吗？考虑清楚再回答我。因为……那天晚上，我告诉过你我的想法了。我以满月之夜的名义发誓，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难道真的……”
她的发丝凌乱地在空中舞动，就像纳尔森林的雾凇。她的双眸让人想起红酒和蔷薇的海洋，那里翻涌着悸动的波浪——红宝石一般的，雀跃、犹豫；期待、担忧；渴望、按捺……
天真而妩媚。
他作出了回答。他握住了莉丝蒂亚的手，感受到手臂的那端传来一丝微小的颤栗。旋即，莉丝蒂亚深吸一口气，露出獠牙。
“如果感到后悔了，”她说，“就把我推开吧。”
她突然俯下身子，望进灰尔的眼睛。灰尔感觉到，蔷薇和青梅的味道划过他的脸颊，朝着他的脖颈而去——
尖锐的疼痛刺入他的脖颈。莉丝蒂亚咬紧他的皮肤，她背后的蝠翼挺立如刀。魔力随着没入血肉的尖牙涌入他的体内，蔓延到他全身的每个角落。他面部乃至整个上身的血管都突出皮肤，隐隐可见魔力的光辉。
那个瞬间，无数景象闪现在他的脑海。他看到了许多事情——莉丝蒂亚过去的许多事。
————※※※————
琳，琳！
别碰我！
琳，别这样，好吗？你理解，我们是为你好……
为什么？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把他们……
他们只是人类，一群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怜惜的？
但他们也是生命！而且你明知道，我很喜欢去那个村子和他们交流、相处！我早上还答应他们，晚上会带孩子们去隔壁村子看流浪艺人的表演！
人类的艺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你又何必这么在意？
可那是我的承诺！是他们对我的信任！我傍晚回来，
发现他们全都变成了干尸……他们白天还在对我笑的眼睛都变成了苍白的干球，他们……他们的脸……
琳，你还好吧？
我说了，别碰我！
琳·丝蕾娅！过来！
父亲大人！
你怎能这样和亨利克森家的血子说话？你们可是要缔结血契的人，怎么能为这点小事就发脾气？
小事？父亲，那明明是——
是什么？不过是一小撮人类罢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
够了，琳·丝蕾娅！和人类作伴？真是荒唐！我要在墓穴关你半年禁闭，你去给我好好反思一下！
弗拉基米尔叔叔，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对琳……琳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请原谅她吧。
看看，连尼坦特都在为你求情！喂，给我回来！你要去哪？回来！
琳！
……
————※※※————
“后来你去了哪？”
“我回到了那个村子。死寂沉沉、毫无生气的村子。我把他们的尸体都埋了起来，做了个不怎么好看的坟——我承认，这方面我是外行。”
“尼坦特和家族里的吸血鬼没有阻止你？”
“他们的确试图阻止过。”
“你原谅了他们吗？”
“我早就原谅了。”
“在你推倒了暮之城中心象征吸血鬼族群的集体意志的血月像，然后把洛坎雷德和亨利克森的家族城堡给砸了个遍，最后又把和尼坦特一起去袭击村子的其他吸血鬼给扯掉了脑袋之后？”
“没错。”
“可你的心中明明从未放下。你心怀芥蒂，对此事念念不忘。你依旧在恨着。”
“对。”
“你在怨恨谁？”
“我自己。”
……
————※※※————
“这就是我，北方大剑。我是在暮之城长大的、高等吸血鬼中颇具声望的洛坎雷德家族的‘血女’，琳·丝蕾娅·洛坎雷德·弗拉基米尔·托里尔巴德。丝蕾娅是我的血契名，弗拉基米尔是我父亲的名字，而托里尔巴德则代表了我血脉的渊源。
“我是个异类。其他吸血鬼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总会不合时宜地提出反驳和质疑；吸血对其他吸血鬼来说可以是日常，可以是享受，对我来说则不过是每逢满月或节庆聊以庆祝一下的手段。我克制着狩猎鲜血的本能，转而涉猎其他种族的文化和习性；我向往着暮之城以外的整个艾欧大陆的一切，期待着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风景。
“我放弃了很多东西，也抛弃了许多事物。琳·丝蕾娅在暮之城中沉睡，现在游历大陆的不是她，而是莉丝蒂亚，一名魔物猎人。
“我知道自己违背血之律法、漠视血契的行为会招致族群的报复，却天真地以为那一天不会这么快到来。但我犯了个错误。我更没想到，尼坦特对我的执念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他会亲自来求我——这也意味着，在他之后来找我的，一定会是长老手下的‘除脏者’了。他们专门负责清除吸血鬼族群中的背叛者，维护族群的和谐、团结以及血之律法的庄严。
“最开始听到维吉里奥的说辞时，我还仍抱有侥幸。那时我本可以劝你退出的，但我最后还是决定利用了你：因为我想保下勒斯堡，保下莫·卡扎莱周边的村子——我不想让记忆中的那一天再度在我眼前重现。而就结果而言，我的行动害死了许多其他的魔物猎人，不仅没保护好村庄，还让你和小爱丽丝身陷险境。
“这就是我——不是在和你见面时表现得沉着、冷静、骄傲的我，而是自私、愚昧、懦弱的我。
“并非人类，而是一位虽然有着漫长寿命、却无比幼稚的高等吸血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