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冷雨亦会化暖泪
离开了二十余天。再回来时，北京城中草木的绿意似乎更浓了几分。
蒙古归来的车队回到圆明园后，纳兰月辉先要到碧桐书院去向皇上复命，而月朗，却要先陪锦珂格格去曲院风荷。
因为身心都沉溺在痛苦的煎熬中，锦珂已无力再去纠缠月朗。因此这一路上，虽然辛苦，但月朗过得还算惬意。可如今回到了这皇城之中，他知道，自己的轻松日子，结束了。
月朗陪着锦珂方走到花廊下，思女心切的宁妃娘娘便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在宁妃身旁，婷婷地立着一位身着湖蓝色旗装的清丽女子。
看到纳兰月朗的那一瞬间，冷凝霜清冷的目光中有一丝惊异的暖色一闪而过。这许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她也算阅人无数，却从未想过，世间竟会有这般纤尘不染如白月光般的男子。
而当凝霜的眼波转到面无表情的锦珂脸上时，心中微微漾起的温暖涟漪刹那化作了泡沫，消失在茫茫心海深处……
“额娘，让锦珂在这儿陪陪您吧，我去碧桐书院给皇阿玛请安了。”几人依次请过安之后，月朗冲宁妃娘娘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向曲院风荷外走去。
看着月朗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的碧树后面，锦珂终于抑制不住心中排山倒海的难过与无助，扑到宁妃怀里，泪如泉涌地痛哭出声。
“锦珂，这是怎么了？”宁妃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嚎啕吓了一大跳，险些被她扑得跌倒。
蔻丹和两个宫女连忙上前，帮宁妃一起将哭得瘫软无力的锦珂格格扶到了凉亭内。冷凝霜沉默不语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美丽的眸中看不出一丝波澜。
连日来的委屈，羞愧与不甘，都化作眼泪滚滚而出。锦珂在宁妃怀里哭得缩成了一团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疼地抚着锦珂颤抖的肩背，宁妃抬起头焦急地大声问蔻丹。
蔻丹慌张地跪下，低头无语，只是不住地落泪。跟了锦珂这么多年，她怎会不知，那夜的噩梦对于格格的刺激有多大。她深知：此事若传扬出去，自己和月辉公子必死无疑，而锦珂，定然也是活不成的……
面无表情地看着凉亭中的这一幕，冷凝霜的思绪却在快速地流转着。风雨飘摇了这么多年，自己也好想趴在娘亲怀里痛快地哭一场。可是，她真的想不通，这位被皇上捧在掌心里的宝贝格格，又嫁得那般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因何会哭得这般痛彻心扉呢？
看来，这深深宫墙中的人心，竟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莫测。凝霜想着，身子微颤了一下，右手紧紧地攥住了洁白的手帕……
???
午后，是一日中暑气最盛的时候，连这风景如画的圆明园中，都没有了平日的凉爽。
经过了那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锦珂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心情却平静了许多。她没有将那夜的事向宁妃透露只言片语，只道是自己太想家了，又加之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所以才会这般委屈。
无论享受着怎样的富贵荣华，这世上有些苦水，也只能独自饮下……
“锦珂啊，这就是锦玥，你的亲妹妹。”待锦珂的心情平缓下来，宁妃拉着冷凝霜的手走到她面前，温柔地笑着道，“你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吗？”
锦珂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冷凝霜，轻轻摇了摇头。
“哎，不记得也正常，毕竟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时隔十三年，终于又感受到两个女儿同时围绕在身边的温暖，宁妃满眼宠溺地摸摸凝霜头上的蝴蝶花发钗，“锦玥小时候啊，眉眼弯弯，爱哭又爱笑的。”
“额娘，我饿了。”锦珂没有接宁妃关于锦玥的话茬，而是捂着肚子委屈地道。
“哎呀，我都给忘了，你那时候哭得午膳都没用。”沉浸在母女团圆中的宁妃，听到锦珂说饿才记起她自回来到现在还什么东西都未吃过，忙吩咐宫女道：“你快去小厨房，给格格煮一碗绿豆百合粥，再弄几样可口的小菜。”
“你就是我锦玥妹妹？”趁着宁妃吩咐宫女去做菜时，锦珂看着凝霜深邃的眼睛，扬扬眉问道。
“嗯。”凝霜愣了愣，轻轻点点头。
锦珂看着冷凝霜美丽清冷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实在想不起，自己曾有过这样一个妹妹。
锦玥失踪时，自己才只有五岁。记忆很模糊，但却绝无一星半点儿眼前这个姑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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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最大的心愿，便是儿女相伴，阖家团圆。这份期盼，连九五之尊的皇室也不例外。
为了给自蒙古归来的纳兰月朗一行人接风洗尘，更为了欢迎失踪多年的锦玥格格归家，那夜，皇上特意命人在长春仙馆准备了一桌极为丰盛的晚宴。
皇上、太后、皇后、宁妃娘娘、六阿哥，二位格格和纳兰家的两位公子，如寻常百姓家般有说有笑地围坐在铺着金丝桌布的大圆桌旁。
“十三年了，终于又能同锦珂、锦玥两个丫头一起用晚膳了，朕真是太高兴了！”看着坐在宁妃左右两侧的锦珂和凝霜，皇上朗声大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是啊，锦玥吃了这么多苦，总算是平安回到咱们身边了，真的是太难得了。”宁妃说着，含着泪花的美丽眼睛笑得盈盈如弯月。
“恭喜皇上，阖家团圆。”纳兰月辉起身举杯，微笑着恭敬地道，“锦玥格格吉人天相，必会福泽绵绵！”
凝霜静静地看着一桌子人为自己的归来举杯庆贺，嘴角漾起极浅极浅的笑痕，深邃的目光中却无一丝波澜。
“是啊！福泽绵绵……哈哈，纳兰学士家的公子个个不凡啊！”皇上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炯炯地看着纳兰月辉笑道，“朕看这位二公子虽文采还不及月朗，但从这一次蒙古之行便可看出，月辉的沉稳与细心却是远胜于你哥的！”
“皇上谬赞了，臣惶恐。”月辉微笑着，恭敬地拱拱手。
“这是事实。”皇上说着，如炬的目光落到一直低头喝酒的月朗脸上：“月朗！你也要学学你二弟，平时别太醉心于诗词，古人云为：赋新词强说愁。你整日没个笑意，岂不冷落了旁人？”
“是，月朗遵命。”月朗说着，弯起唇角挤出一抹浅笑，点了点头。
锦珂看了看月朗，又偷偷瞪了月辉一眼，狠狠地将手中的虾皮撕得粉碎。
“孩子，你太瘦了，一定要多吃点儿。”宁妃疼惜地说着，将桌上精美的菜肴一样样夹到凝霜碗中，直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在她面前蹲起一座小山。
“是啊，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罪，可得好好补补身子了。”太后慈爱地冲凝霜点点头，心疼地道。
看着那些平日里对自己百般疼爱的家人此刻眼中都映着冷凝霜的倩影，锦珂只觉得吃下的每一口食物，都味同嚼蜡。
暮色四合。明亮的宫灯晃得人有些头晕目眩。金丝桌布餐桌旁，月辉推杯换盏，月朗沉默无言。而锦珂，只觉得愁肠百转。
一阵带着荷香的晚风自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混着饭菜的香味沁入锦珂心中，她无力地垂下头，只感到胸中一阵翻江倒海。是委屈，是难过，更是怨恨……
???
夏夜的风中，总藏着隐隐的虫鸣与蛙声。
皇家的晚宴结束，纳兰家的兄弟俩和锦珂一行人自圆明园回到纳兰府时，夜已经很深了。但纳兰恒硕夫妻、二夫人和月然仍带着牵挂等在品兰苑的花厅中。
锦珂称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同长辈们打了个招呼便让蔻丹扶自己回月蕊轩去歇息了……
看到因连日骑马被晒得黑了一层的月朗月辉两兄弟，福晋和二夫人的眼圈都有些红了，连忙拉过自己的儿子问长问短。就连向来严厉的纳兰恒硕，此刻脸上也难得的显出了慈父的笑意。
“月然，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乖乖听额娘的话？”与阿玛额娘寒暄过后，月朗走到月然面前，宠溺地弄乱她的刘海儿。说实话，这许多天不见，他还真的很想念这个妹妹。
“哼！”月朗本以为这么多天未见，月然会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谁知他刚一走进，她就嘟着嘴巴将头转了过去。
“怎么了？”看到月然对自己竟是这般态度，月朗诧异地坐到她旁边的锦椅上。
“为什么骗我？”月然侧头看看月朗，泪凝于睫地轻声道。
“什么骗你？”月朗一头雾水地摸摸脑袋，笑着道，“大小姐，我这才刚回来，哪惹到您了？”
“那个……”月然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纳兰恒硕，咬着唇将欲脱口而出的委屈话语咽了回去，“我困了，想去睡了。”
月然气呼呼地说着，跳下锦椅，绕过月朗，甩着帕子向花厅外跑去……
“朗儿，累了一天了，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月朗站起身，方要去追月然，却被福晋拦住了，“然儿她就是小孩子心性，明儿就好了。”
福晋的语气很轻柔，但母子连心，月朗还是能听得出她言语中的意味深长。
月朗轻轻叹口气，忽而觉得，窗外的阵阵虫鸣，扰得人心烦离乱。
而心中的思念，早已化作缕缕琴音，随带着淡淡花香的晚风，飘去那个不远不近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