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谁解芙蓉恋水情
落花别苑。婆娑的绿叶沙沙响着,似是在对着芬芳的风儿轻声诉说着思念。
花好坐在花廊下,细心地将已晒好的忍冬花瓣装到绣着双栖蝶的绸袋中。
“他都回来好几日了,怎么还不来看我啊?”纤细的手指在金色银色的花瓣间忙碌着,花好的心绪,却早已飘去了某人的身边。
“格格莫急,少爷一定是有事脱不开身。”芸儿帮花好检出一片混在花瓣中的树叶,凑到她面前微笑着道,“等稍一得空儿,少爷肯定借两条腿飞奔到咱们这落花别苑来的。”
“你个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听着芸儿半是嬉笑半是真的话,花好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朵粉红色的花,她假装生气地说着,将几个装好忍冬花的绸袋扔到芸儿手中,“还不快让小春子把这些忍冬花给需要它们的百姓送去。”
“是,奴婢遵命!”芸儿笑笑地说着,小脸儿微红地抱着绸袋,起身向院门的方向跑去。
望着芸儿蹦跳跑远的背影,花好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同月朗说过话了,却不敢细数日子。只怕数着数着,心就会被思念揉碎。思着,念着,盼着,两滴晶莹的泪,无声地落在竹篮中的忍冬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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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从千里之外归来,朝思暮念的人儿便能团圆。
可自蒙古回来已好几日,除了路途中在落花别苑门前那匆匆一瞥,月朗却再也无暇去见他的花好。
各种事情纷至沓来。皇上和阿玛都变得比以往更重视月朗。不仅每日都要看到他,许多朝政大事,亦开始询问他的意见。
还未满二十岁,便被君王如此器重。这,或许是每一位王孙公子都梦寐以求的没美事,却让正受着相思苦的月朗惆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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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炎炎盛夏,人人都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皇上将手中的朝政交给了纳兰恒硕父子处理后,难得有了片刻闲暇,来宁妃的曲院风荷讨一碗冰爽的酸梅汤喝。
冷凝霜午睡还未醒。皇上和宁妃娘娘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如寻常人家的夫妻般边喝着茶边说着话儿。
“哎,舟车劳顿地去了趟蒙古,也没见锦珂的心情变好,人反而憔悴了许多,看着叫人心疼。”想着锦珂从蒙古回来竟瘦了一大圈儿,宁妃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是啊,这锦珂自打成亲以来就好像变了个人儿,朕这心里也不是滋味啊。”皇上说着,喝了一大口酸梅茶,欲压下心中灼热的烦闷。
“不光是锦珂,臣妾看那月朗额驸也没个乐模样啊?”宁妃说着,心中不禁埋怨起那个看似温润如玉,却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满眼委屈的男子来。
“哎,月朗那孩子,心性最是纯良,不过是文人墨客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皇上说着,无奈地笑了笑,“他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真愁?”
“可是……”宁妃想了想,还是将已到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但为人母的直觉和女人的细心都告诉她,纳兰月朗的满面愁容,绝不是所谓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真真切切自心底流淌出来的……
“好了,依朕看啊,就是暑气太重,把这群孩子闷坏了。”皇上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茶后,心情爽朗了许多,“明儿,把小辈儿们都叫到这圆明园里来,好好热闹热闹。”
“是。”见皇上心情大好,宁妃也不好扫他的兴致。
“对了,纳兰恒硕家那个二公子,也非等闲之辈啊!”皇上说着,抬头望着碧空中飘渺的云影笑道,“将来谁家的姑娘嫁了他,也是福泽深厚啊……”
听闻“谁家姑娘”几个字,宁妃的心上,竟又悠悠地浮现出花好的身影来。那个生死未知的可怜孩子,又会是谁家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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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圆明园,群芳争艳,流水潺潺。
为驱散暑气的沉闷,皇上特意叫来最喜爱的一些晚辈,在风景如画的曲院风荷办起一场清雅的诗会。
因主要是想给锦珂格格解闷儿和让冷凝霜见识下满清才子们的诗情画意,皇上并未请太多人来参加这场诗会,只叫了最器重、最喜爱亦最优秀的几位皇孙公子来。
“哈哈,难得看到这一群俊秀的孩子,朕忽然觉得这天儿都变得凉爽宜人了!”皇上坐在凉亭中的金色锦椅里,看着眼前一群玉树临风的少年,朗声笑道。
在皇上右侧,由一面晶莹珠帘相隔的另一座凉亭中,婷婷地坐着宁妃娘娘、锦珂格格、冷凝霜、纳兰月然和富察纤羽。
两座凉亭中,铺着苏绣桌布的圆桌上都摆放着新鲜的水果,精美的茶点和上好的文房四宝。
“自古文人多爱莲,朕也极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皇上潇洒地展开手中写着“爱莲说”的折扇,看着面前的少年们笑着道,“百花齐放钟一朵,今儿你们就以荷花为题来作诗吧。写得最好的,朕重重有赏!”
“是!”皇孙公子们抱拳拱手,齐声应道。遂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认真地思量起来。
“那个,纳兰学士家的二公子,你先来!”皇上咂了一口茶,指着纳兰月辉笑道。自蒙古之行后,他便开始注意起纳兰家这个精明能干的老二来。
“是,臣遵命。”月辉恭敬地回答道,低头想了想,起身走到桌旁,拿起笔蘸满墨水,一边写着一边认真地念道:
“彩蝶绕千枝,
归来倚莲池。
质本同高洁,
相期自有时。”
“哈哈,好!相期自有时!说得好!”听罢月辉的诗,皇上赞赏地笑了起来,“这纳兰恒硕是怎么教的儿子,各个文采卓然!”
“什么破鱼儿,也敢绕着荷花转!”听着皇上对纳兰月辉的称赞,锦珂愤愤地嘟囔着,偷偷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将手中的桃核扔到莲池中,吓得一条正围着一朵荷花游来游去的黑色小金鱼仓皇地潜入水中。
“皇上过誉了,臣惶恐。”月辉抱拳,恭敬地冲皇上说着,唇角不着痕迹地冲锦珂格格弯了弯。
“皇阿玛,别只看着纳兰学士家的公子好,您的儿子也不差啊!”听着月辉假惺惺的谦卑,那一夜噩梦般的画面又在锦珂眼前闪现,她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忙隔着珠帘冲这边大声喊道:“六哥,你快来一个!震震纳兰家的这兄弟俩!”
听着锦珂对纳兰家的不满,大家都以为是小夫妻间闹了什么别扭,竟止不住笑了起来。唯有冷凝霜,依旧目光清冷地望着波光流转的水面。
六阿哥缓缓起身,走到桌边,提起笔,竟无半点头绪。过了须臾,忽见何田田的莲叶间,一条金色鲤鱼自水中高高跳起,从一朵荷花上跃过,遂一边落笔,一边微笑着念道:
“天蓝水碧清池里,
锦鲤斑岩动静依。
风下莲花接翠柳,
鱼龙跃上绿罗旗。”
“柳枝如旗花为饰……鱼龙一跃,妙啊!”六阿哥念罢最后一个字,皇上一甩扇子,惊喜地笑道,“看来老六平日对功课也很上心,甚好甚好啊!”
“谢皇阿玛。”六阿哥抱拳说罢,走回自己的位置坐好,转头给了珠帘那边的月然一个灿烂的笑容。
感受到六阿哥满是笑意的目光,月然忙垂下头假装整理团扇上的流苏。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偷地追随皓轩贝勒的身影。
“皓轩,该你了!”皇上环顾眼前的少年一圈儿,笑着冲皓轩道。
皓轩潇洒地站起身,行到桌边,提笔沉吟片刻,一边优雅地落笔,一边温柔地念道:
“芙蓉轻颤池塘里,
翠柳堤边自依依。
疾风骤起烟波乱,
护守枝折不自惜。”
皓轩轻声念罢,月朗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心内不由叹道:想不到皓轩竟也会对小月然如此痴情!
月朗想着,目光透过晶莹珠帘落到月然脸上。而此刻,那个精灵般的小姑娘,美丽的小脸儿早已绽放成娇艳的玫瑰。
月然羞涩地微微垂眸,用帕子按着心口压抑住想要跳起来的雀跃。而她身旁的凝霜,一双深潭般的明眸中,此刻竟也闪出了动容的粼粼波光。
“好啊!甚妙!”听罢皓轩的诗,皇上一甩手中折扇,朗声笑着点头赞赏道。
“皇叔过奖了,皓轩只是一时情难自禁。”皓轩微笑着道,眼角余光意味深长地望了月朗一眼。
“哈哈,看来朕该给你选个福晋了!”皇上笑眯眯地冲皓轩说罢,回身用扇子指了指一直沉默不语的月朗,大声道:“好了,月朗额驸,轮到你了。”
“是。”月朗轻声应着,缓缓起身行到桌旁,优雅地提起笔,轻轻蘸满墨水。
“等等,都说你纳兰月朗才华横溢,为了公正,今儿朕要给你增加些难度。”月朗方要落笔,皇上忽而大声道,“这蝴蝶、锦鲤、翠柳他们都用过了,你不可再用。”
“是。”月朗轻声应着,右手执笔,左手轻拽住雪白的衣袖。
“还有,今儿大家心情都不错,你也别写什么苦啊、愁啊、恨啊的。”月朗的笔尖方要触到素笺上,皇上又大声补充道,“你小小年纪,能懂什么愁滋味?”
荷香袅袅中,月朗微微蹙眉,悠悠落笔。随着素白的纸上浮现一行行清秀俊逸的字迹,温润如玉的话语似琴音般悠然响起:
“昨夜西风万里行,
边关拂过此时京。
孤凉塞外思乡意,
唤起芙蓉恋水情。”
月朗轻声念完最后一个字。素来清冷的凝霜缓缓转身,深邃的双眸中仿若落入了灿烂日光般闪烁出惊讶的光芒。波澜不惊的心湖,亦忽然泛起暖暖的涟漪。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如仙人的男子……
“好!真是太好了!”沉浸在月朗的诗意中良久,皇上终于回过神来,双眼闪着惊喜的光芒,摇着手中的折扇,朗声笑着赞扬道,“不愧是我大清第一才子!”
“皇阿玛过誉了。”月朗抱拳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垂俊眸。
隔着莹莹珠帘望着月朗的侧脸,耳畔满是别人对自己夫君的声声赞赏,锦珂的心里,却是道不出的酸楚。她虽不太懂诗词,却也能感觉到他的字字句句,别有心意。
“皇阿玛,您也来一首吧。”见众人都沉浸在月朗的诗意中久久不能自拔,六阿哥忽然笑着对皇上道。
“这……朕就不和你们小辈搀和了。”皇上斜睨了六阿哥一眼,略显尴尬地笑着说。心里略微不悦地嘀咕道:这老六,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月朗都写成这样了,朕还如何下笔?
“久闻皇上画技高绝,不知能否让我等小辈开开眼界?”见皇上的神情有些不对,纳兰月辉连忙恭敬地道。
“好!朕就给你们画一幅荷花图吧!”皇上赞许地望了月辉一眼,开怀大笑道,扔掉手中的折扇起身走到桌旁。
风丝袅,莲叶舞。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皇上潇洒自如地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芙蓉恋水图。
“好了,是月朗的诗情,勾起了朕的画意。”最后一笔落下,皇上让身边的太监总管小心地举起画作,微带得意地笑道,“今日诗会最佳的诗作,自然是月朗的芙蓉恋水情了!”
“谢皇阿玛。”月朗轻轻起身,抱拳拱手,微笑点头。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皇上说着,走回到自己的金色锦椅上坐好。
“谢皇阿玛。儿臣什么都不要。”月朗抱拳微微俯身,恭敬地道,“儿臣近来颇感疲倦,只求能告假三日。”
“近日要事甚多,你此时告假,岂不是让朕为难?”皇上微露不悦地挑挑眉,拿起茶杯押了一口茶,“你小小年纪,有什么疲倦的?”
“请皇阿玛应允。”月朗说着,跪到皇上面前认真地道,“此次蒙古之行,让儿臣身心俱疲。儿臣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才能更好的为皇阿玛分忧啊!”
“哎,君无戏言!谁让朕答应赏你了呢。”皇上长叹口气,意味深长地瞪了月朗一眼道,“告假三日万万不成。朕,就准许你明日不用进园来吧。”
“谢皇阿玛。”月朗恭敬地给皇上磕了一个头。一颗心,欢悦地狂跳起来。
一面珠帘相隔的锦珂格格,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用力地扯下凉亭边垂柳的细叶,揉成团狠狠丢入莲池中。
皇上举办这场诗会,本意是要给他的宝贝女儿解闷儿,怎料,却越解越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