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花月风铃系相思
朝日自东方天际缓缓升起。晨曦透过窗子洒进纳兰府的文硕堂。
昨夜西风万里行,
边关拂过此时京。
孤凉塞外思乡意,
唤起芙蓉恋水情。
纳兰恒硕坐在书案后面,一行行仔细地看着素白宣纸上的字迹,眉头愈锁愈紧。
“唤起芙蓉恋水情……”纳兰恒硕一边用手指轻敲纸面,一边小声念着。心内,渐渐氤氲起层层迷雾:朗儿怎会在诗会上写出这样一首诗?他看得出来,此诗的字句虽写的是边塞,但诗情却是另含深意……
纳兰恒硕平日虽因公事繁忙,无太多闲暇顾及子女,但还是能感觉到纳兰月朗同锦珂格格成婚后的变化。只是,却想不出,这变化因何而起?
昨日诗会上,月朗用一首意境深远的芙蓉恋水情大悦龙颜,却不要任何奖赏,只求告假三日。这其中,又藏着怎样的隐情……
咚咚咚,纳兰恒硕正眉头深锁地思量着,书房的门忽然被人轻声扣响。
“进来。”纳兰恒硕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大声道。
“老爷。”何管家推开门进来,走到纳兰恒硕书案前恭敬地道。
“去把大少爷叫来。”纳兰恒硕一边将桌上的诗稿收好,一边吩咐何管家道。
“这……”何管家为难地笑了笑,慢慢开口道,“回老爷:大少爷,天蒙蒙亮,就,就出门去了。”
“什么!”纳兰恒硕惊讶地瞪大眼睛,用力地拍了下桌案,震得盆栽翠竹的细叶微微颤抖起来。
耳畔,忽而回荡起月朗在月下凉亭中那幽怨的琴音,层层疑雾搅扰得一颗心不安地狂跳起来……
???
清晨的落花别苑。晶莹的露珠在如雪的百合花瓣上轻轻滑落。
浅绿轻纱环绕的卧房中,三更才入梦的花好此刻睡意正浓。
叮叮当当……迷蒙中,忽而听闻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花好轻轻睁开朦胧的睡眼。眼波盈盈流转,透过敞开的窗子落到挂在屋檐上的一串浅粉莹白交织的风铃上。
花好惊喜地睁大眼睛,掀开薄锦被坐起身,顾不得换衣裳便穿上鞋子,满心欢喜地走出卧房,来到屋檐下,弯起眉眼细细打量起那串风铃来。
那是一串极美丽极精致的花月风铃,桃粉色的花儿和冰轮般的满月由一根根红丝线紧紧地系在一起。花与月在晨曦中缠绵着奏出泉水般的轻响,闪烁着如梦似幻的晶莹光芒……
“这串风铃,是用白玉和粉水晶雕刻而成。花永远也不会谢,月永远也不会缺。”花好正痴痴地望着那串花月风铃,一双温暖的大手忽然自身后轻轻将她抱住。
花好含笑回眸,对上月朗比风铃更晶莹剔透的明眸。
“就像我对你的心,生生世世,深情不渝。”月朗温柔而认真地说着,紧紧将花好拥入怀中。
“你怎么来这么早?我不会还在做梦吧?”花好自月朗怀中抬起头,看着他明显晒黑了一层,却依然温润如玉的俊脸轻声道。
“你说是不是做梦?”月朗说着,笑嘻嘻地用力捏了捏花好微红的小脸儿。
“你,就知道欺负我。”花好一边揉着被月朗捏疼的脸颊,一边故作委屈地垂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漾起甜甜笑意,“还说什么天涯蒲草请,让人等了这么久才来。”
“对不起娘子,我实在是身不由己啊。”月朗说着,右手温柔地攥紧花好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左手轻轻指了指在晨风中轻响的花月风铃,“娘子,我现在无法与你朝夕相伴,但这花月风铃的每一声轻响,都是我在对你诉说着思念。”
花好望着月朗无比清澈的明眸,不语,眼里却氤氲起莹莹水雾。月朗的心意,她怎能不知?可是……
“好了,难得见一次面,你打算咱俩就一直这样傻傻地杵在这儿,让太阳晒干啊?”月朗说着,横抱起他心心念念的花好,大步向房中走去。
“喂!你要干嘛?”忽然被月朗抱起来,花好又惊喜又羞涩地大声喊道。
“能干什么?当然是给娘子梳洗打扮了!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月朗说着,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身着淡蓝色锦袍的如玉公子轻轻将穿着单薄睡裙长发凌乱的清秀小女子放到床上,顺手拉好浅绿色的纱幔……
???
用过早膳后,暑气又变得浓重起来。而落花别苑,因满园花香而透出别样的清新。
作为月朗久久不来看自己的惩罚,花好让他帮自己细细地挑拣金银花,再装入绣着双栖蝶的锦袋中。而她,依偎在他身旁,一针一线地为他们的孩儿缝着小衣裳。
荷花池边的凉亭中,他们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情,时不时地相视而笑,像极了一对寻常的恩爱小夫妻。
“娘子都开始给咱们的孩儿做小衣裳了,真好。”才装好两个锦袋,月朗的心就又开始痒痒起来,他抓起一把花瓣洒在花好头上,微笑着道。
“快干活!别搞乱。”花好一边假装生气地说着,一边举起银亮亮的针吓唬不听话的夫君。弯弯眼眸里,盈满温柔笑意。
“啊?你别真扎到我!”看着明晃晃的针尖,月朗惊慌地往旁边躲了躲。不知为何,他自幼就极怕那些细细的银针。
“好了,不逗你了。我怎么舍得扎你纳兰大才子呢?”看着月朗那惊恐的模样,花好被逗得咯咯地笑出了声,“对了,月朗,你猜猜,我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一男一女!”月朗想都未想,笑着脱口而出。
“你想得美!”听月朗这样说,花好脸儿一红,伸手就去打他,却不想,手中的针竟真的扎到了他的胳膊上。
“啊!”月朗下意识地痛呼出声,膝上的竹篓顺势滑落,金色银色的花瓣飞散满地。
“没事吧?”见针尖竟真的刺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花好连忙放下手中的小衣衫,拉过月朗的手臂,轻轻卷起衣袖,冲着那小小的针眼儿心疼地呵气儿。
“好了,你夫君可是文武双全的纳兰公子,哪里那么娇气了?”月朗说着,轻轻将眼圈红红的花好拉入怀中,安抚地拍拍她的头。
靠在月朗温暖的怀中,听着熟悉的心跳声,看着眼前荷花池中的并蒂莲,花好忽然对未来有了更真切的希望。她深信:只要两个人心有灵犀,总会有缘长情相依……
“对了,月然妹妹近来可好?”靠在月朗怀中,花好忽而似想起了什么般,轻声问道。因为与月朗的重逢太过喜悦,她竟忘了月然上次来落花别苑时系下的心结。
“不太好。不知为何,自蒙古回来后,月然妹妹就不太理睬我。”月朗一边玩着花好头上的蝴蝶珠钗,一边懒洋洋地道,含笑的俊眉,不禁微微蹙了起来。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们吗?”花好轻声说着,眼中又闪烁出晶莹泪花。
“什么事?”见花好眼睛湿了,月朗的心亦慌了起来。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但他向来最疼爱月然。虽然自己常常逗弄她,却见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就是,孩子的事情啊。”花好有些缓慢地坐直身子,轻轻摸了摸自己已很明显的小腹,含泪对月朗道,“月然妹妹因为咱们对她隐瞒了孩子的事儿,很生气,也很伤心。”
“没事的,小月然最是孩子气,过两日就好了。”月朗轻声安慰着花好,心里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天作之合的一对儿,可为何,只是想要好好地在一起,却要那么多人因他们而流泪……
???
夜色渐深,纳兰府内渐渐安静下来。
悠然轩中。月然方要睡下,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猫叫。
“喵喵!”月然先是不理,蒙头躺下。可窗外的猫叫声却越来越大,且连绵不断,“喵喵喵,喵喵喵……”
月然烦躁地掀开被子,撩开浅紫纱幔,塔拉着鞋子走到门边拉开门。她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一个淡蓝色的修长身影已闪了进来。
“月然妹妹万福金安,月朗是特意来请罪的。”月朗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欠着身对月然道。
“哼,谁要你请罪啊!”月然说着,不屑地撇撇嘴,“伪君子!大骗子!”
“是是,都是月朗不好。月然妹妹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见识了。”月朗说着,缓缓自身后拿出一串晶莹剔透的草莓冰糖葫芦。
“你最坏了!”看到糖葫芦的一瞬间,月然的眼中闪出一道惊喜的光芒。但她还是咽了咽口水,装作不稀罕地盘腿坐回了床上。
“月然,我知道你对我和花好真心真意,我们属实不该隐瞒你。”月朗坐到月然床边的锦椅上,第一次如对待大人般认真地和这个小妹妹说话,“你也知道,以我们的处境,少一个人知道那孩子的存在,他们母子便多一份安然。”
“哼,你们最坏了,可是,糖葫芦无罪!”月然说着,一把夺过月朗手中的糖葫芦,一边流着泪一边吃起来。
“还记得那次吗?你正在换牙,却吵着闹着要吃糖葫芦,我偷偷去给你买回来,结果一下子把你那颗摇摇欲坠的小牙儿粘了下来。你吓得哇哇大哭,跑去跟阿玛额娘告状。”月朗看着月然吃起糖葫芦,轻声回忆道,“害得我被阿玛一顿骂,差点挨了家法。”
“谁让你那么宠我的?活该!”月然依然气呼呼地说着,声音中却多了一丝暖意,“对了,这大夏天的,你去哪儿弄来的冰糖葫芦?”
“秘密!好了,你慢慢吃吧,我回书房去读书了。”月朗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吃完记得漱口啊!”
看着月朗疲倦的背影消失在木门后的深深夜色中,月然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到苏绣睡裙上。心里的滋味像极了口中的糖葫芦,甜甜的,却又带着丝丝酸涩。
月然想不通草莓中为何会含着酸意,就像想不通,月朗哥哥为何要对自己隐瞒他们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