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华王
离国显业二年，初秋。
建安的秋天不像北方那样弥漫着萧瑟之意，入眼之处，花草树木依然是绿意盎然。天高云淡，清凉的微风消除了盛夏的闷热，这是建安城最令人舒适的时节。
将要傍晚的时候，在德祐坊紧邻夫子庙的小院子里，游方四肢瘫软地仰躺在藤椅上，胳膊垂在身下，手里掐着一沓纸，眼睛望着天空发呆。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蔚蓝的天空宽广无垠，只有很小一片薄薄地白云，孤独地随风飘动。
“唉～”，游方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无端叹了口气。
小川子扭头看了一眼，轻快地问道：“公子怎么叹气？”他手里不停，正在用抹布仔细地擦着一架屏风。
游方还是望着天空出神：“我搬几次家了？”
小川子手里微一停顿，想了想说道：“算上这一次，这三年里一共搬了四次。”
游方道：“搬家可真麻烦，害得你跟我受累。”
小川子道：“公子宽心，奴才不累。您先歇歇，只剩下这件屏风和两把座椅，奴才擦干净再搬进去，就都收拾好了。”想了想又说道：“公子如果真的嫌麻烦，不如买一个小院，以公子的俸禄买个小院不难吧？”
游方收回了目光，在藤椅上扭了扭身子，让自己更舒服点。说道：“难倒是不难，我现在已经攒了不少银子。因为前些天邀月鼓捣那破事儿，姜维达还升了我的官儿，所以现在我的俸禄又多了一些。不过我可不想在这儿买房子，如今天下的局势，我不看好离国。我想攒够了银子就辞官，然后四处走走。小川子，到时候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川子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躺椅上的游方，眼眸中闪过一丝神采，说道：“奴才当然愿意跟着公子。”
游方听后在藤椅上用力伸了个懒腰，“唰”地一下坐了起来，笑着说道：“那好，等我攒够了银子就辞官，你也想办法从宫里脱身出来，到时候咱们去先蜀国看看，然后再去华国。你说好不好？”
小川子愉快地说道：“公子说好就好，反正公子去哪里，奴才就跟公子去哪里。”
游方正畅想着将来的事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说到华国，他们的三皇子燕王过几天要来咱们离国出使，说是为了观礼立储仪式。我现在升了官，负责国主侍读，为了接待好这位燕王，礼部给我们这些侍读的官员每人发了一份文案，里边都是一些华国皇室的情报。”说着摇了摇手里的那沓纸，接着说道：“我得研究一下，到时候别捅出篓子。小川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厨房里还有羊肉，收拾完了咱们晚饭吃火锅。”
“好嘞公子！”小川子答应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游方掐着那沓纸走进书房，坐在案前读了起来。其实因为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游方研究过道士留下的游记，所以他对华国、离国、蜀国和北邙的皇室宗族都已经有所了解。不过这几年又发生了不少事，所以他还要做一下功课。
华国当今的皇帝叫梁天铸，他正式的皇后和妃子给他生了三子一女。长子梁寿，次子梁业，三子梁玄，女儿梁瞳。
本来梁天铸还有一个小儿子，见梁冲。他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读书过目不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又乖巧听话，深得梁天铸的喜爱。梁天铸曾私下里对身边的人说，将来要让这个小儿子继承自己的基业。不料没过多长时间，梁冲就死了。那时候华国还没有平定北方，梁天铸常年在马上东征西讨。有一次出征的时候，长子梁寿对梁天铸说，这个弟弟太小，就不要带着了。于是就把梁冲寄养在一户人家里，结果等出征归来的时候，梁冲已经死了。
长子梁寿，是皇后所生。虽然没有军功，但凭着着长子和皇后所生的名位，所以被立为太子。他在华国军方的影响力微弱，在朝堂中根基稳固。
次子梁业，战功赫赫，为华国平定四方立下无数功劳。华帝以国号冠其王号，封他为华王，可见他获得了多么崇高的荣耀。
三子梁玄，虽然没有梁业那样的智勇双全，但矫勇善战，被封为燕王。
女儿梁瞳，是濮阳贵妃所生，华帝十分喜爱，封她为新月公主。后来为了联姻送到了离国，成为了离国当今的王后。
华帝梁天铸的父亲，叫梁渊。在前朝的时候，梁渊只是皇帝身边执旗的一个小官儿。他高颜皱面、少胡须，像个老太太，当时的皇帝常常当众取笑他，梁渊也不恼，还作出更滑稽的表情取悦皇帝，皇帝很高兴，把他当做宠臣带在身边。
前朝末年的时候，梁渊敏锐的预感到天下即将大乱，于是向皇帝清辞，说自己“年纪老迈，为主执旗有碍威仪”。皇帝看在梁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准了梁渊的辞呈，封他一个太原留守的小官儿，让他能够衣锦还乡。
当时皇帝对天下的控制力已经十分微弱，各地手握兵马的封疆大吏都蠢蠢欲动。梁家在太原本是大族，梁渊回到太原后，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打造兵器。三年后天下大乱，梁渊趁势而起。他在太原起兵，自封梁王，打出匡扶天下的旗号。陇西世家大族对他一呼百应，当地的豪杰之士云集景从。不到两年的时间，梁渊的兵马已经达到了十万，他在长江以北东征西讨，纵横椑阖，十年间灭掉了十几个诸侯，基本统一了北方。梁渊以长安为都，立国为华国。
梁渊去世后，梁天铸继位。当时北方已经基本平定，梁天铸继位后不思进取，整天饮酒作乐，过起了骄奢淫逸的生活。
有一天，梁天铸正在春园里和群臣饮宴欢乐，梁业闯到了酒宴上。他身穿白衣素服，双手托起一把被鲜血浸透的乌黑战刀，当众跪在梁天铸的面前，慷慨激昂地高声说道：“儿梁业告父王：自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战乱不休，浮尸遍地，白骨千里。祖父为匡扶天下，拥兵而起。十年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马不解鞍，将不卸甲。自我华国立国后，三年间，祖父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祖父驾崩，父王继位。如今天下未定，长江之南，离国占据半壁江山；燕山之北，北邙虎视眈眈。我华国处于四战之地，群敌环伺，危在旦夕。而如今父王却终日饮酒作乐，不思进取。如何对得起祖父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又如何能够实现祖父当年发下的宏愿？”
梁业双手高高托起战刀，提高声音道：“这是祖父当年征伐天下的战刀，儿臣曾记得祖父他老人家曾执此刀立誓：梁家子孙不能一统天下，誓不收刀。儿臣请父王接刀！”
群臣纷纷侧目，面红耳赤，羞愧得无地自容。梁天铸双手接过战刀，掩面而退。
此时梁业才十岁。
不久之后，梁天铸登基称帝，改元奋武。随后戒掉声色犬马，选拔人才，厉兵秣马，鼓励农耕。
三年后，华帝宣告天下：“华国将囊括四海，合并九州，使天下归一”。
随后华帝披甲上马，亲自领军出征。出征前沥血祭告天地：“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梁氏子孙并华国臣民，不统一天下誓不休兵。”
梁业当时十三岁，随军出征。他做战英勇、奋不顾身。每战必为先锋，冲杀在前、斩将夺旗。经常有敌方大将见之色变、闻之胆寒。更为难得的是他以皇家贵胄的身份，与将士同吃同住，不分彼此。
有一次，梁业带领自己的三千亲卫军遭遇悍敌杨老生。杨老生不想死战，一路撤退。梁业竟然领军追杀千里，最后追到了溧水江边。杨老生见无处可退，带领部下背水一战。
两军在溧水江边一决生死。当时北风呼啸、白刃相交、鲜血飞溅，双方直杀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最后杨老生被梁业亲手斩杀，他的部下无一人生还。梁业的禁卫军也死伤大半，梁业自身负伤十三处，伤口血流不止。
梁业回望战场，战场上刀折弦绝、鼓衰旗残，他剩下的亲卫都衣甲残破，血染全身，有的已经臂断腿折。梁业看到他的亲卫兵士都眼巴巴地望着他。随军医官上前为梁业包扎伤口，梁业一把推开。扯下腰间染血的酒囊，把酒倒进殷红的溧水当中，令全军将士一起痛饮，高呼“华军雄起！”众将士随他高呼，声震九霄，一改凄惨的神色。
还有一次，华帝陷入敌军包围，梁业带领亲卫军护送华帝杀出重围。有亲卫在后边高喊：“殿下不要丢下我们！”梁业回望陷入绝境的亲卫军，双目赤红、挥泪如雨，单人独骑又杀回重围。他的亲卫军顿时士气高涨、舍生忘死地拼杀，最后竟然奇迹般地杀出重围。等他回营以后，华帝流着泪对身边的人说：“此乃吾家千里驹！”
梁业作战英勇又智谋过人，积累军功无数，几年间升为大将。更是在奋武十一年，大破当时北方最强大的反对势力拓跋鬼，为华国的全面巩固立下了汗马功劳。使华国在华国、离国、蜀国和北莽四国之中稳坐其首，成为中原霸主。其它三国国主畏惧，纷纷自请免去帝号，不敢称帝。因此梁业的王号被冠国号，是为华王。
当华王班师回朝的时候，百官亲迎，华都万人空巷，百姓人人敬仰。当时的皇三子梁玄在人群中见到华王获得如此殊荣，心中怅然若失，对左右说：“我当取而代之。”
当时的梁玄十七岁，本来只是一个心无大志的皇子，整天寻花问柳、走马章台。自从他见到华王班师回朝的风采以后，一改劣习。勤习武艺、苦读兵法。三年后自请去北方边境从军，之后八年间带领军队和北莽血战数次。梁玄虽然没有华王梁业的智谋，但他为人仗义豪爽、矫勇善战，也深得部下爱戴，被华帝封为燕王。
这两年，华国南北边境都十分安定，国内也已经完全平定，燕王梁玄就回到了华都。他回到华都以后和太子梁寿走的很近。不知道是不是从战场上回来无所事事的缘故，他又固态萌发，在华都里整天带着一群高官贵族的子弟架鹰溜鸟、声色犬马，弄得华都鸡犬不宁。但是他有军功，又深得华帝的喜爱，没有人和他为难。
游方放下文案，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眉心揉了揉。这文案里的情报都是公开信息，不算什么秘密，他其实知道更多的华国皇室秘闻，只不过这次燕王来使，他总觉得透着古怪。抬头看了看窗外，外边已经一片漆黑，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于是喊道：“小川子，小川子，你回宫了吗？”
小川子应声跑了进来，说道：“公子看完了吗？刚才奴才见公子看得认真，就没敢打扰公子。公子饿了吧，奴才在厨房已经将火锅准备好了。”
游方笑着和小川子一起走进厨房。两人对面坐了下来，火锅中间火炉里的炭火通红，边上汤水咕噜咕噜翻滚，向上腾腾冒着热气。游方闻着香菇和蔬菜的香味，食指大动，连忙招呼小川子一起动手往里下羊肉。
游方夹起羊肉蘸了佐料送进嘴里，吃下去之后赞叹一声：“真香！”
小川子还没有吃，手里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游方，等听到他的赞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意。
游方招呼道：“快吃快吃！小川子，你可真不赖，我就教了你一次怎么弄这火锅，你竟然做得这么好。要是你把这种心思用在宫里，混个总管当当也不难吧？没准将来还能到国主身边伺候呢。”
小川子嘴一撇，不屑地说道：“谁稀罕伺候国主。”
游方听到后，心里高兴。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小川子，你说华国的燕王会不会喜欢火锅？”
小川子说道：“奴才不知道。公子是想请燕王吃火锅吗？”
游方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只是有点奇怪，上次先国主驾崩这么大的事儿，华国也没有派使臣来吊唁，这次立储，华国竟然派燕王来出使，你说这不奇怪吗？”
小川子想了想，说道：“也许是燕王在华都玩儿腻了，借着出使的理由到咱们离国来玩儿吧。”
游方眼睛一亮，一拍桌子笑着说道：“对呀，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没准是惹了什么风流债，不好抽身才躲到离国来。你小子可以啊，很快就能有我一小半儿的智慧了。”
“公子说笑了，奴才可不敢跟公子比。”
“可以的，你武功练得这么快，我很看好你呦。”
“奴才练武是想对公子有点用。”
“有用有用，将来我们游遍天下就全靠你了。”
“公子你尝尝这香菇，是奴才今儿起早出宫去临水镇买的。”
“嗯，入口松软，鲜嫩可口，好吃好吃，你也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