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往事
“我并不知晓他们具体分离的情况,当时我因师妹受委屈而与师父争执,被禁足。”
夜晚婷微微张嘴,呐声道:“师父你……”
苏凝师太回头看了一眼夜晚婷,又自嘲笑了一下,摇摇头。
阵阵风儿吹过,周边众多古树浓密的树冠都在风中摇摇晃晃,涌起一股股如浪的叶涛。
残留于叶子上的雨水皆空中纷飞,日光下,似一颗颗飞溅的晶莹的泪。
“夕云七脉平日虽常有间隙,但危急时刻却能一致对外。夕云老一辈均出世,青木师兄与玄阳师兄更是怒斩数十位修仙名士,一时间那些喊打喊杀的,都不敢再走近夕云,当年我们夕云浮出水面的底蕴亦为今日的地位奠定下了基础。然而那族人被灭的素风却是孤立无援……”
“与师妹定下亲,不世出的古派放言,若素风不肯放手,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亦绝不放过……再后来,师妹回到紫云峰,请求我师父以噬魂锁囚她于紫云后山,无论我怎么劝说,她却执意那般。”
话罢,苏凝师太缓缓转过身,眼里倒映着凌蝎四人的影子,他们英姿勃发,雨后天晴下,仿佛沐阳的青翠林木,在风中焕发出耀眼蓬勃的生机活力。
她目光游离而悠远,多少辗转的光阴,几度心伤的岁月都仿佛在此刻一齐涌现。
那些驰骋人间,意气风发的热血时光,从这几个年轻人身上,都活过来了一般。
凌蝎低首沉默稍会,抬头问道:“那个不世出的古派是什么宗派,还有,都过了这么多年岁,你如今又掌管紫云一脉,就没想过为她解开噬魂锁么?”
苏凝师太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许久才道:“那古派称谓为东皇殿,至于噬魂锁非神兵利器不能斩断,我虽贵为紫云主座,但实在有心无力。”
“东皇殿?”千羽英目睁大,皱眉道:“那不是正在为难师兄他们的古派么。”
苏凝师太无奈点头,道:“便是了,说来,这其中的恩怨牵扯,与我们这老一辈倒是有些关系。现在不世出古派现世,无缘无故让浩天与逸飞师侄承担这些不必要的劫难,于他们而言,当真是无妄之灾。”
千羽无话可说,看了看凌蝎,大拇指稍稍一提,荒羽露出一截剑身,光芒四射,剑气纵横。
“苏凝师叔,荒羽虽驽钝,但千羽愿以之一试,斩断噬魂锁!”
凌蝎闻言,略带谢意地望了千羽。
聂荣元与夜晚婷均看向苏凝,等待她的回答。
苏凝师太面对几人急切的目光,叹息道:“你们是被情绪冲昏头脑了么,若是那般容易,我又何须等到此时?荒羽,或是浩天、逸飞师侄佩戴的青云与星绝都不能斩断噬魂锁的。”
众人大吃一惊,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苏凝师太似乎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嗯一声道:“荒羽、青云、星绝等被列入仙器之属,固然锐利……但噬魂锁非神兵不能斩断,神兵!你们晓得了么?!”
神兵,神明的兵器么?
凌蝎暗暗苦叹,却在须臾之间,灵光一闪,脑海莫名其妙浮现出了空清秀的面容以及他手中的珠子。
忽地,身体传来一阵阵后劲的剧痛,他轻轻摇头,甩出这一头乱七八糟的思绪,向着苏凝师太拱了拱手,平静道:“……苏凝师叔,师侄身子有伤,先行告退了。”
苏凝点头,凌蝎缓缓转过身,在聂荣元与夜晚婷复杂的目光中,迈步离去。
“凌师弟,你等等,我送你回绝天峰——”千羽拦住凌蝎,边掰过他的身子边说道。
待勉强令凌蝎转回面容,千羽的话儿却陡然断开,皱紧了眉头。
凌蝎年轻的面庞,疲倦不堪,血色全无,他嘴角流出的猩红,触目惊心。
“不必了,千羽师兄,你速度下山解去大师兄的困境罢,我没事,只要回到绝天峰好生修养,绝无大碍的。”凌蝎抹去嘴边的鲜血,视线游于千羽与他手中的法器之间,神情坚定。
千羽执拗不过凌蝎,只能作罢。
“凌师侄,你今日擅闯我紫云后山的罪过,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以诡秘之术,陷我师妹于无休止的仇恨,今后只怕她将日夜煎熬了。我该拿你如何?你……”
凌蝎刚迈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苏凝师太略显怒意的话音。
他没有回头。
从一开始便没说什么话的聂荣元忽然为凌蝎辩道:“苏凝师叔息怒,当时苏轻雪师叔眼里毫无生意,若无凌师弟的……秘术,只怕现在已是魂归黄泉了。”
千羽、夜晚婷那时心系凌蝎,却是没有如聂荣元观察的这般仔细入微,此时听他一说,均是一愣。
苏凝如何能不知晓这一事实,但她目光炯炯,似乎话意并不在此,却更像是在等待凌蝎的什么回答。
“素风说过,要放开她,要给她想要的自由。我看得出,他希望她能快乐地活下去,而不是心怀愧疚地存活于世。他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不知道要多长久的枯寂,多少日夜的折磨,才让那个男人懂得了宽恕。但是……”
凌蝎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既然他要让她自由,我自然要帮他,无论苏轻雪醒来如何憎我恨我,我却不能让她死去。这个世上,没有到达不了的彼岸,没有永远的囚牢,亦绝不会有斩不断的枷锁,即便寻遍世间角落,我也会寻到能斩断那条锁链的剑。”
他站立原地,硬撑着立直了身子,倔强一如当初他迎风逆雪走出明月谷的样子。
风席卷起他染血的衣角,长衣飘飘,隐隐竟有出尘之意。
夜晚婷微微张口,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她旁边,聂荣元与千羽默然不语。
苏凝师太心头一颤,稳下心神,对凌蝎却是改了称呼,道:“少年郎,你为何不顾一切也要帮他们呢。”
凌蝎微仰头,眼眸中无限的柔光,仿佛融入天边透明的无法触及的虚空。
“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那夜我与那个男子月下痛饮狂欢,一见如故。兴许是因为他自碎妖丹,救下我这个濒死的陌生人。也兴许,是因为我无力抱着那只倔强的狐狸,亲眼它在流下的泪光中死去……”
“那时候我便在想,等有一天,我足够地强,有足够的能力,便向这天,为他不公的人生讨下一个公道。”